第148章 牽連
宋晏辭剛走上台階的時候,顧己的車子去而複返,他停下來,看著車子停下,顧己又跑了下來。
路過江克的時候,顧己抬手彈了下他剛戴上的藍色小頭盔。
頭盔發出清脆的一聲,她人已經朝著宋晏辭去了,聲音傳到了江克耳朵裏:“還挺帥。”
江克一臉茫茫然,摸了摸自己的頭盔,冷硬的臉上露出點笑:“我也覺得。”
見她走近了,宋晏辭才問:“落東西了?”
顧己快走了兩步:“沒有,來見季翎。”
“那可真是巧了。”宋晏辭抬了抬手上的東西:“我也去見季翎。”
之前氤氳在顧己心裏的不爽忽然消散,她笑了出來:“還是你想的周到。”
因為時間的原因,季翎暫時單獨關押在局裏的拘留處。
就算再坦然,一整天的審訊下來,他的下巴已經生出了短短的胡茬,他坐在那裏,閉著眼睛,像是坦然等待一個已知的結果。
聽到動靜的時候他睜開眼睛,看到宋晏辭和顧己蹲在了外麵。
“顧警官,宋警官?”
他略顯詫異,稍微直起身體:“還有什麽要問的嗎,但我真的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不是來問你什麽的。”
宋晏辭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他們之間隔著一道鐵柵欄。
季翎看到他從袋子裏拿出盒子,盒子打開,裏頭是個蛋糕。
季翎一時間怔在原地。
宋晏辭問他:“季翎,你過農曆生日還是新曆?”
季翎喉嚨發疼:“我們家的傳統,一直過的是農曆生日。”
“那就沒錯。”
宋晏辭從袋子裏拿出一根生日蠟燭插上去:“農曆六月初九,今天你的生日。”
季翎眸光閃爍:“你……你們怎麽知道的?”
顧己也學著宋晏辭的動作坐了下來:“關於你的資料,我們已經熟記於心了。”
季翎發怔的時候,她叫季翎:“坐那麽遠幹什麽,過來吹蠟燭。”
一串淚從季翎眼角滑落,他想問為什麽,又覺得答案沒有意義,所以他沒再問,起身緩步走過來,隔著那道門也席地坐了下來。
“就把今天當你的第一天。”
宋晏辭說:“你有自首情節,現有證據對你也是有利的,我會找一個很好的刑事律師來幫你,但前提是,我們想把你從深淵裏拉出來,你也得自己想出來。”
季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到底還是問:“為什麽?”
宋晏辭呼了口氣:“如果你非要一個答案的話,那我隻能以朋友而非一個警察的身份告訴你,有時候,我也會覺得道義不公,所以我想幫你,但我的職業和信仰又告訴我,法律的存在是束縛人的最低底線,這世上毫無底線的人太多了,審訊室的時候你問為什麽,如今我告訴你,我們這些人,至少要守住最後這點底線。”
季翎肩膀一塌,他像是鬆了口氣,又帶著無奈笑了笑。
“若我還能出來。”季翎直起腰:“咱們有機會做朋友麽?”
“為什麽不能?”宋晏辭說。
季翎又看向顧己:“顧警官,咱們呢?”
顧己一臉誠摯:“當然,誰又沒有比誰高貴多少。”
季翎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他舒了口氣:“若是可以,麻煩你們告訴那些人,我一切都好,讓他們好好過日子,若是願意,等我出來,大家一起吃個飯,若是不願意,往後好好的,反正無論如何,都不必操心我。”
顧己和宋晏辭同時開口:“好。”
“那……”季翎指了指蛋糕:“我能吹我的蠟燭了嗎?”
顧己拿出打火機點了蠟燭,宋晏辭捧著蛋糕送過去:“為了儀式感,你要不要許個願?”
願這個東西,對季翎來說基本等同於無。
但此刻他還是笑了笑,十指交握說:“那就,願天下普通人,都能踏踏實實過日子。”
他閉上眼睛,心裏默念:就讓魔鬼永存於地獄,烈火焚身;就讓光明平等地照在每一個尋常人身上,平淡如水。
他吹滅蠟燭,在黑暗裏沾染了五年的時光,他的心裏,忽然透進了一束光。
那個小小的蛋糕吃完,顧己和宋晏辭才離開。
臨走之前,季翎說:“很抱歉,我知道有人或許幫了我一些什麽,但那個人是誰,我確實不知道。”
顧己和宋晏辭表示理解,什麽都沒問。
直到他們離開,季翎才在心裏說了聲對不起。
他的確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他知道,路東跟那個人有關係。
顧己和宋晏辭各自回家的時候,裴遇的車子就停在警局對麵。
路東坐在駕駛位上,他透過後視鏡看後麵的裴遇,他的目光一直盯著警局大門,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麽,從那兩輛大奔先後離開後,他們已經在這兒停了半個小時了。
又過了十分鍾,裴遇忽然開口:“路東,我一直在想,你跟裴欣欣之間,又是什麽仇?”
路東忽然脊背一僵。
“你說,你說,你跟季翎八年沒見了。”
裴遇的聲音低沉而又帶著壓迫:“可季翎的車禍,是五年前發生的,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麽也會那麽恨裴欣欣?”
路東訕笑:“遇哥,您看錯了吧,我……我沒有……”
“你有。”
裴遇輕飄飄的兩個字,路東甚至連繼續辯解的勇氣都沒有了。
“你要跟在我身邊,就不要瞞著我任何事。”
裴遇的目光從警局收回來:“若你還瞞著我什麽,那就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這一次我幫你,下一次,我不見得是幫你還是害你。”
路東心裏一沉。
裴遇沒再說話,但路東卻覺得他的目光在這個狹小的車廂裏無處不在,再有那麽兩秒,裴遇的目光,就快要穿透他的心髒了。
“遇哥。”路東聲音哽咽:“季翎的悲劇,是因為我。”
裴遇目光淡然,仿佛早已經知道答案:“繼續說。”
話已出口,路東知道自己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他緊攥著方向盤:“季翎是我的高中同學,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學習好,講義氣,有擔當,有教養,大概一個男人該有的美好品質,他身上都有……而我,我的父母隻不過在工地上打工,幹苦力活的建築工人,即便這樣,我們依舊成了最好的朋友,但自卑和嫉妒,依舊時時刻刻圍繞在我身邊。”
聽到他極力克製的聲音,裴遇替他補了接下來的話。
“後來,你考上了大學,刻意和季翎斷了聯係,再往後沒多久,你父母在工地出了意外,建築公司看你一個毛頭小子,甚至連賠償款都不願意給你,你在工地鬧過很多次,也被人打過很多次,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再次遇到了季翎。”
車裏響起路東壓抑的哭聲,他咬著舌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我那時候,並不知道那家建築公司是裴家的,更不知道每一次打在我身上的棍子和拳頭,踢在我身上的腳,有一雙是屬於裴欣欣的,我也根本想象不到,我父母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
“那時候我和季翎都還是學生,我們什麽東西都沒有,是他找了他的父母幫我,他們一家人幫我找律師,幫我出謀劃策,遇哥,季家人給了我第二個家。”
裴遇點起一支煙,煙味彌漫在車裏,煙頭閃爍:“後來呢?”
“後來……大概欺負弱者是裴欣欣那種魔鬼的樂趣吧,她像幽靈一樣,在這個城市尋找著自己的玩具,而我成了那個獵物。”
他忽然轉了話頭,悲傷中帶著苦澀的笑:“遇哥,我父母真的很普通,他們甚至連什麽是夢想都不知道,唯一的念想就是掙錢給兒子買套房,娶個媳婦,再生個孩子,甭管男女,他有自己的家就好了,他們這輩子,也就算沒白來人世一場,可拜裴欣欣所賜,我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昏暗中,裴遇眉頭一擰。
緊接著路東說:“我沒有生育功能了。”
裴遇沉默著,他打開車窗,煙味鋪天蓋地往出去散。
路東的聲音繼續響起:“那時候的我,怯懦,恐懼,遭遇那樣的痛苦,我能想到的隻有逃,我甚至連跟季翎說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一根煙燃盡,裴遇捏著煙頭,他麵無表情地把煙頭懟在自己的大腿上,布料迅速燎開,痛意直達他的皮肉。
他閉眼抬頭,額頭青筋暴起,直到疼痛從大腿傳遍全身。
他無聲地呼了口氣,感覺血液重新在體內流動。
裴遇說:“你走了,裴欣欣卻注意到了季翎。”
季翎成了新的獵物。
於是有了那場車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