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消費小票
直到淩晨三點的時候，康誌強才醉醺醺地回來，門被摔的震天響。
張秀英剛睡著不久，沈素卿那封沒有由來的信，分開之前孫女說的話，都讓她這一晚上輾轉反側 。
康誌強這一摔，驚得她一個激靈睜開眼睛，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有那麽幾分鍾的時間，她的手都是抖的。
忽然之間就又委屈又生氣，氣他為什麽回來，為什麽這個時候回來。
因為她真的夢到了媽媽。
夢到她在夢裏溫柔又慈祥地看著她，一聲又一聲地叫著秀英，她在夢裏難過的要命，想跑到她跟前去，跟她說自己這些年過得好委屈。
可是還沒跑過去，就被開門聲驚醒了。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張秀英看了看時間，再有半個小時，她就得起床，簡單準備點早餐，去合作的菜棚拉菜，前往菜市場，擺攤子，等顧客，開啟她忙碌的一天。
張秀英和康誌強已經分房睡多年，她在漆黑一片的次臥睜著眼睛，聽著到康誌強喝得醉醺醺還在罵她的聲音，腦海裏想著夢裏的情景，眼淚無聲從耳旁滑落。
康誌強這次發瘋的時間比往常久一點，不過好在他沒衝進自己的房間大清早罵人。
張秀英比平常晚了二十分鍾才起來，躡手躡腳出去的時候，主臥已經響起康誌強震天的呼嚕聲了。
“我圖什麽呢？”
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這幾個字無數次的如同此刻一樣反複在她腦海中浮現，但每一次，這四個字的答案都會隨著她一聲歎息沒了下文。
她沒敢想過自己到底圖什麽，生怕多想一想，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張秀英深深地吸了口氣，重重地呼了出來，想起昨晚的生日，她又有了希望，臉上也帶上了笑容。
不笑著活，還能怎麽活呢。
她輕手輕腳刷牙洗臉，沒來得及給自己準備早餐，背上自己那個破舊的小挎包出門，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康誌強扔在門口的外套。
張秀英拾起外套抖了抖，剛要把衣服放回去的時候就發現康誌強衣服兜裏掉出來個紙團。
她把衣服夾在胳肢窩裏，撿起那個紙團打開，一眼就看到紙團下麵的內容。
共消費5567.8元。
張秀英心髒驟然一緊，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康誌強昨晚的消費單。
長盛大酒店，那是她活了六十八年都沒進去過的地方。
從賬單上來看，光兩瓶酒就三千塊錢。
張秀英隻覺得腦子裏嗡嗡地轉，她每天省吃儉用，喝口白開水都怕浪費。
上周下雨，去拉菜的時候車子滑倒，車把杵在她腰上，到現在她的後腰，胳膊和腿上的淤青都還沒散下去，她連醫院都舍不得去，就是為了省下點錢。
家裏這個情況，老子老子不頂事，兒子兒子還要打她每天賣菜那點錢的主意，她還有個孫女，那是她的乖乖寶貝，家裏這個情況，她要是不兜著點底，出點什麽事情根本就沒辦法麵對。
她在這邊省吃儉用病都不敢去看看傷，人家倒好，一邊看不上她掙的血汗錢，一邊眼都不眨就花出去。
5567.8元，她能花半年。
5567.8元，情況不好的時候。她要掙兩個月。
5567.8元，是瑤瑤一年的學費和一個月的生活費。
5567.8元，是她的小孫女勤工儉學，省吃儉用，過年的時候偷偷藏在她枕頭底下的壓歲錢。
手上的紙條輕飄飄的，被揉的皺皺巴巴的，張秀英卻覺得這張紙就像是千斤重一般壓在她的心頭。
門鎖忽然響起來，張秀英回過神來，夾在胳肢窩的衣服掉了下去，她把那小票塞進兜裏的時候，兒子康明宇正好拉開門，同樣醉醺醺的。
“怎麽才出去？”
康明宇踩著康誌強的衣服進來，他推開張秀英：“媽，不是我說你，當你兒子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你看看人家趙凱他媽，剛找了個老同學，把趙凱塞進國企去了，你知道他今天在我跟前多神氣麽，你再看看你，除了賣菜你還會幹啥？還有啊，你當初……”
他後麵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張秀英已經關上門出去了。
走到一樓的時候，張秀英心口有點難受，後腰的肌肉扯的也疼，她看著外麵還沒亮的天，忽然就沒了心力。
她走到昨晚過生日的亭子裏，頂著清早的露水坐到六點多，直到手機嗡嗡地響了幾下。
張秀英掏出手機，才看到是菜棚老板和市場裏相熟的朋友發來的消息，詢問她怎麽還不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需不需要幫忙。
張秀英沒有心思回，要放回手機的時候忽地進來了個陌生電話。
前兩天瑤瑤專門給她說了電信詐騙的事情，她隻當這是個詐騙電話，直接摁了拒接，沒想到這個電話接二連三地打過來。
張秀英心裏又委屈又生氣，接了電話就罵：“老娘自個兒的日子過的亂七八糟的，你還騙個啥嘛！爹媽把你生出來就是讓你騙人的嘛，就不能自食其力好好過日子嘛 ！”
她一口氣罵完，心裏也好受了點了，沒意識到對麵一句話還沒有說。
張秀英呼吸起伏著，一把擦了眼淚：“欺負我個老婆子算什麽本事嘛！”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笑聲，張秀英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
“張秀英。”對方歎了口氣：“你怎麽把日子過成這樣了？”
縱然過了這麽多年，這道聲音變得如此蒼老，張秀英還是很快分辨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
她不自覺地挺直了背：“素卿？”
“是我。”對麵的人說：“信收到了吧，來找我。”
“什麽？”
“秀英，來找我，我等不及了。”
電話忽然掛掉，張秀英神都沒緩過來，她著急忙慌地打過去，對方已經關機了，她突然間就心急如焚。
而另一邊，宋聆秋也被電話吵醒。
她迷迷糊糊間夠到手機接通，隻聽到對麵說：“聆秋啊，我是素卿阿姨。”
宋聆秋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從**坐起來，扯了臉上的眼罩：“素卿阿姨？”
“是我。”沈素卿說。
宋聆秋像個孩子一樣，首先就哽咽起來：“素卿阿姨，你這些年究竟去哪兒了，還有那個信，那個信是什麽意思？”
沈素卿靜靜地聽她說完，隻說：“聆秋，來找我吧，我很想你。”
“素卿阿姨，我去哪裏找你？”
沈素卿直接掛斷了電話。
宋聆秋再打過去，和張秀英一樣，同樣是關機狀態。
她嚐試了很多次，電話都沒有再開機過。
宋聆秋在**呆坐良久，等天色漸亮的時候才回過神來。
她下床，刷牙洗臉，撥通助理的電話：“今天不用去公司，來我家，我有事情要安排。”
而另一邊，熹微的晨光升起時，張秀英悄悄地回了一趟家。
這個時候，康誌強和康明宇都睡得跟死豬一樣，就是家裏出現幾個賊一起打架，他們都不見得能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