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昔年舊友

昔年舊友再見,本應該是其樂融融的場麵,但因為張秀英三個字,卻讓他們之間的氣氛顯得凝重而沉默。

保姆已經幹完活離開了,淩白也起身,說是自己去外麵透透氣。

最終還是沈素卿率先打破了沉默:“勳書,你知道的,在這個世上,除了我的父母,我最在意的就隻有秀英和玉英了。”

程勳書笑容苦澀:“我知道。”

“我父母和玉英已經離開很久了。”

沈素卿撿起又滾回來的那顆橘子:“在這個世上,我隻有張秀英這麽一個親人了。”

程勳書把桌上的茶杯往她跟前遞了遞,又說了一聲:“我知道。”

“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沈素卿笑眯眯地看向他:“勳書,死之前,我得把她安頓好,要不我就算下去了,也不會安心的。”

程勳書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沈素卿卻無所謂,她拿起一顆橘子慢慢剝著:“你看你這樣子,人嘛,活夠了就去死,沒什麽可難過的,可我放不下張秀英,我不想死了還在下麵操心她。”

過了很久,程勳書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問:“秀英知道麽?”

沈素卿頓了頓:“先讓她高興兩天吧。”

程勳書又沉默了起來。

“你肯定知道點什麽的。”

沈素卿將手裏的橘子給他分了一半:“當年我們鬧了點矛盾,都忽略了她,程勳書,你能不能告訴我,她到底為什麽要跟你分開,和康誌強在一起?”

程勳書笑容苦澀:“或許是因為,誌強他……”

“不要糊弄我。”

沈素卿打斷他:“康誌強是什麽人,我知道,張秀英也知道,她已經跟我說了,要跟康誌強離婚。”

程勳書的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了,他問:“她真的……決定跟康誌強離婚嗎?”

沈素卿看著他點了點頭:“她親口跟我說的。”

兩個人就這麽麵麵相覷了一會兒,最終他敗下陣來,起身說:“素卿,你跟我來。”

沈素卿鬆了口氣,她跟著程勳書去了他的書房。

進了書房,程勳書讓她坐,自己打開書櫃下麵一個帶鎖的櫃子,從裏麵拿出來了一個盒子。

盒子上麵還有一道鎖,但讓沈素卿更好奇的,是程勳書打開這把鎖的鑰匙,竟然是隨身拿出來的。

也就是說,打開這個被鎖在櫃子裏的盒子的鑰匙,程勳書常年隨身攜帶著。

一聲輕響,盒子被打開,程勳書看著裏頭的東西,他頓了頓才叫沈素卿:“素卿,你過來看。”

沈素卿走了過去。

“秀英當年最怕的,就是你跟玉英知道這件事。”

程勳書又歎氣,時隔多年還是無法掩蓋自己的心疼:“可是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你說她想離婚,康誌強那種人,一定會纏著她,他是離不開秀英的,這些東西,應該能幫上她。”

沈素卿想過無數種可能,都沒有想到,這個盒子裏放著的,是幾張檢查和鑒定報告,以及一條女士內*褲。

看完那些東西的時候,沈素卿幾乎有點站不穩了。

她憤怒,悲傷,心疼,無法想象她的秀英這些年是怎麽過的。

看她難過的哭出來,程勳書除了歎息,什麽都做不了。

“秀英的性子你知道的,當年發生這件事情的第一時間她就來找我了。”

程勳書怎麽能不恨呢,他恨了那個叫康誌強的男人好多年,直到現在,提起那個名字,他的恨意都難以減半。

“我第一時間就跟她去了醫院做了相關檢查,她想報警的,隻是那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她媽媽的病,你和玉英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加起來,也不過是命運弄人四個字。

沈素卿太清楚了,太清楚在當時的那個情況下,秀英能做什麽選擇。

可是在當時那個年代下,她分明那麽勇敢,她分明從來沒有想過要沉默要忍耐,卻還是不得不選擇承受。

從程勳書家裏出來的時候,沈素卿問他:“勳書,這些年,你跟秀英聯係過麽?”

程勳書苦澀地搖了搖頭:“我答應過她,這輩子除非她找我,我不能找她。”

沈素卿又問:“那她找過你嗎?”

程勳書的笑更悲傷了:“從來沒有。”

她不會的,沈素卿知道,程勳書也知道。

和沈素卿離開的時候,淩白問她:“這位程先生,他是張秀英女士喜歡的人嗎?”

沈素卿看著窗外:“曾經是吧。”

“程先生應該很喜歡張秀英女士。”淩白說:“保姆說,他直到現在都沒有結婚。”

沈素卿懷裏抱著那個盒子,盒子重新被鎖上了,但這次,那把在程勳書身上帶了幾十年的鑰匙到了沈素卿手上。

沈素卿沒有問程勳書,如果張秀英離婚了,他還會不會去找張秀英。

她太了解張秀英了,她把自己關於快樂的一切東西,都扔在了1982年的那個冬天。

她不會允許自己走回頭路的。

沈素卿忽然覺得自己很疲憊。

淩白透過後視鏡看他:“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你最近太累了。”

沈素卿搖了搖頭,她說:“淩白啊,我好想張秀英。”

淩白笑了笑:“你們昨天才分開。”

“可是我丟下她四十多年。”

沈素卿聲音微哽,雖然最初的那些年裏,她曾經一次又一次的不想活在這個世上,一次次的赴死又一次次地被人救回來。

她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來修複自己,修複自己的恐懼,愧疚,尋找自己活下去的意義。

她從來不知道,在她痛苦的那些年裏,她的秀英也和她一樣。

她起碼有錢,起碼可以生活的很好,可是她呢,她的秀英呢,她這些年,是怎麽熬過來的呀……

她帶著故人的孩子,生下了她最討厭的男人的孩子,她跟他同住一個屋簷下,日日夜夜任由痛苦包裹著自己。

她是在懲罰自己啊。

“我想見張秀英。”她說:“淩白啊,我想立馬見到她。”

淩白無奈,最終也隻能說一聲:“好,我來安排。”

程勳書那邊,沈素卿離開後,他一個人坐在客廳許久,保姆這時候才出來收拾桌子。

程先生是個很好的雇主,他向來親和,甚至在她遇到困難的時候還幫了她很多次,保姆很少見他心情這麽失落。

她找著話題,問他明天想吃什麽,明天可能有雨,她可以早點去市場買菜。

程勳書回過神來,他說:“那就炒個韭黃吧,嫩嫩的,吃著香。”

保姆應了一聲,又說:“哎,有點可惜了。”

程勳書順著她問:“什麽可惜?”

保姆歎了口氣:“往常市場有個姓張的嬸子,她的菜收拾的幹淨,還從來不缺斤少兩的,我經常在她跟前買菜呢,每次還送我一些,最近她不知道去哪兒了,好幾天沒來了,她那兒的韭黃可好了。”

程勳書站了起來,他往樓上走,邊走邊說:“那就換一家吧,能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