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春山可望

其實薑懷夕在醫院昏迷了兩天。

陳酌頌是她去外公墓地的當天中午趕到東州的。

一幫人兵荒馬亂找了很多地方,最後還是他忽然問:“懷夕外公的墓地在哪裏?”

他們趕到墓地的時候,薑懷夕已經有點意識混亂了。

在她脫離危險昏迷的這兩天裏,陳酌頌就沒來醫院了,還是黎煙青給他打電話說薑懷夕醒了他才又趕回來。

“什麽都別說。”他滿身疲憊地走過來:“等你身體舒服一點,我帶你去個地方。”

薑懷夕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陳酌頌又來了。

他刮了胡子,換了衣服,筆挺的西裝勾勒出他頎長又清雅的身材。

宋聆秋早上就給薑懷夕送來了一套衣服,讓她跟陳酌頌出去的時候穿。

薑懷夕換衣服的時候,看到衣服旁邊放著的口紅和眉筆。

忽然想起初見陳酌頌的那一天,宋聆秋那麽輕易就察覺了她的心思,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成全了一個自卑女孩的尊嚴。

她換好衣服,塗了口紅,又回想著泱泱教的手法畫了眉毛。

怎麽都沒有想到,陳酌頌會帶她到她和外公的那個家。

在她發呆的時間裏,陳酌頌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進去就知道了。”

薑懷夕在滿腔的疑惑中跟隨他走到門口。

大門推開的時候,陳酌頌又停下,他從旁邊拿起一個眼罩一樣的儀器:“戴上這個。”

薑懷夕什麽都沒問,任由他將儀器固定在自己腦袋上。

隨著一聲叮鈴的開機鍵響起,薑懷夕忽然僵立在原地。

她看到了外公。

他站在院子裏。

看到花園的時候,他在裏麵鋤草,笑著站起來說:“懷夕呀,這花開的可真好,外公摘幾朵放到你房間去。”

她稍稍移動目光,外公又站在了小花園外麵,他輕哼著一首歌回頭看薑懷夕:“多虧我家懷夕改了家裏的排水係統,前兩天下暴雨,咱們的小花園差點就淹啦。”

薑懷夕已經泣不成聲。

能再看到這樣鮮活的外公,她真的好高興好高興啊。

她開口:“外公。”

“外公”慈愛地回應著她:“誒。”

她又叫了好幾聲,視野中的那個人一遍又一遍溫柔而又慈愛地回應著她。

陳酌頌牽著她的手往裏走,走過房間,目光所及之處,無一不是他的身影。

他們走到外公的房間,陳酌頌站在門外沒有進去。

抱了抱薑懷夕:“懷夕,好好跟外公說說話吧。”

薑懷夕淚如雨下。

她看到外公坐在搖椅上睡覺,小茶幾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多麽熟悉的畫麵呢,熟悉到薑懷夕下意識地叫:“外公。”

外公像曾經一樣睜開眼看她,笑著說:“懷夕呀。”

薑懷夕不敢往前走半步,她哭著說:“我好想你……”

“懷夕。”

外公說:“外公也很想我們懷夕,可是懷夕,外公知道,有很多人都在愛著你,我們懷夕從小就討人喜歡,外公很感謝,感謝那些喜歡我們懷夕的人。”

薑懷夕重複著:“外公……我好想你……”

“那就把想念換成笑,換成好風景,換成你的夢想,你想去做的事,見的人,想看的風景,太陽,月亮,樹木,花草,好吃的東西……”

外公笑起來是那麽和藹:“懷夕,不要食言,好好去過人世間的生活,等你將來見到了外公,好好講給外公聽。”

薑懷夕泣不成聲。

“外公從來沒有埋怨過我們懷夕,我怎麽舍得呢,懷夕是世上最乖巧的孫女,懷夕,不要把自己困在執念當中,外公唯一的心願,是我的孫女能好好地去過她的日子,不是看她傷害自己,你明白麽,你如果感受得到外公對你的愛,你就該知道這一點。”

薑懷夕哭著點頭。

“去過日子,去過生活,去過真真實實的,我們懷夕的人生。”

外公朝她揮手:“腳踏實地,和真實的,陪伴在你身邊的那些人去過你的人生,一日三餐,風景名勝,哭哭笑笑,去過那樣的日子,知道嗎?”

***

從外公的房間出來的時候,薑懷夕懷裏抱著她和外公的合照。

她哭的眼睛紅腫,卻露出真實的笑容問陳酌頌:“陳酌頌,你讓我等,就是在等外公嗎?”

“是。”

陳酌頌同樣笑著:“我想讓薑懷夕知道,我對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薑懷夕又問:“買下小葵家房子的那個人也是你嗎?”

“是。”陳酌頌說:“那是小葵的家,永遠都會是她的家,也是薑懷夕的家,也會是我的家。”

“張秀英和宋聆秋她們呢?”

“都是。”陳酌頌說:“她們都是你的家人,懷夕,你在這世上並不孤獨。”

是啊,薑懷夕想,她的人生,除了一對毫無責任感的父母外又有多難堪呢?

她有世上最好的外公,他用他的善良,為她的小孫女留下了這麽多真心愛護和喜歡著她的家人。

她有世上最好的沈素卿,她用她的善意,為她留下了張秀英和宋聆秋,也為她送來了陳酌頌。

薑懷夕死過一次了,她又活過來了。

“很累吧。”

她輕輕撫摸著那個可以見到外公的儀器:“讓我可以見到外公,你一定花費了很大的力氣吧。”

“很難。”

陳酌頌說:“要想方設法得到外公的音頻,要找到他的照片,要了解他的行為,卻不能讓最了解他的你知道,可是所有的一切,我都克服了,懷夕,雖然還是有點不盡如人意,可是我想告訴你的是,外公希望的,是你好好生活。”

“我知道。”薑懷夕抬頭,她感受到微風拂過耳畔。

她抬起手,感受著風從指間纏繞而過。

她看向陳酌頌的眼睛:“陳酌頌,我知道,我知道他們一定能看到。”

“那麽……”

陳酌頌笑容溫和:“去過薑懷夕的人生吧,從這一刻開始,做你想做的任何一切,有人會在你身後托著你。”

又過了兩周的時候。

薑懷夕揣著外公的日記本,開著沈素卿當初給她的那輛車。

她要去過薑懷夕的人生了。

師父的電話如期打來,老頭子再次惜字如金:“帶好工具,要是路上有業務,我讓你師兄通知你。”

薑懷夕看著後備箱的工具箱發笑。

她關上後備箱去關門。

轉身的時候看到一輛車開過來停下,張秀英和宋聆秋下車,黎煙青從後備箱拿下來兩個行李箱。

張秀英不高興:“小懷夕,你真不厚道,你這是準備自己偷偷去玩嗎?”

宋聆秋哼了一聲:“你真的有點不厚道。”

薑懷夕笑:“我正準備過去找你們。”

“幸虧沒來。”

黎煙青熟練地拎著宋聆秋和張秀英的行李箱往後備箱放:“趕緊出發吧,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張秀英和宋聆秋先上了車。

薑懷夕疑惑地問黎煙青:“怎麽了?”

“那些媒體不知道怎麽的,找到了家裏來,非要采訪秀英阿姨,還有些想邀請她參加節目。”

薑懷夕失笑。

張秀英催她:“快快快,小懷夕,再不走真就來不及了。”

薑懷夕跟黎煙青揮手。

她拉開車門要上車,張秀英已經換在了駕駛位上:“我來開,這次我來開,上次就是懷夕開車,你倆吵起來,路上耽擱了好一會兒。”

宋聆秋下車,又換到了副駕駛位:“不吵的話,怎麽遇上陳酌頌呢。”

薑懷夕上了後座,對耳機裏通話的陳酌頌說:“陳酌頌,我們出發了,等我回來。”

車子行駛在高速上,兩旁的樹尖略過夕陽,彩霞透過車窗照在她們身上的時候。

薑懷夕忽然想起一首詩來。

詩有點長,她忘了很多,隻記得其中零星的幾個詞。

當待春中,草木蔓發,春山可望。

她忽然想起,小的時候問外公:這世上真的有神仙麽?

外公回答她:“如果沒有神明,那這麽多人,求神拜佛又是為什麽呢?”

外公又問她:“懷夕覺得有沒有?”

那時候薑懷夕覺得沒有。

如果世上有神明,為什麽神明不理會這世上那麽多可憐的人呢。

耳機裏陳酌頌問她:“現在呢,懷夕,你現在的答案是什麽?”

薑懷夕幾乎想也沒想。

神會隨波逐流,有一天,她來到我身邊,所有的光明和善意從此湧向我。”

她會化身為你身邊突如其來的人,教會你愛,教會你笑,教會你看到太陽,星空和樹葉,她會走到你身邊,陪你走過坎坷長路,在漆黑長夜裏亮起一盞燈。

神會攜手而來。

神說:要好好活著呀,人來這世上一遭,就是要活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