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ase5.同謀的暗殺者(11)

柯南緊張地盯著假死的戲碼如期上映時,灰原哀在米花市中心醫院,從早上等到晚上,直把這個茶色短發的女孩等得炸了毛。

她的任務不僅限於單純地躺在病**,還包括應付少年偵探團擔心的熊孩子、找各種理由推拒小蘭掀被子查看傷口和推脫掉常規檢查。

不知道她的一天過得是多麽驚心動魄,總之等唐沢裕和柯南避開視線,悄悄溜回到病房裏時,隔了幾十米開外就能感受到那種烏雲壓頂的氣場。

柯南的步伐遲疑了一瞬,然後他偷偷扯了扯唐沢裕的圍巾,小聲說:“……要不,我們還是不回去了吧?”

唐沢裕無情地把他推回病房。

……

至於唐沢裕自己,躊躇滿誌的公寓排查計劃,自然也因為突如其來的主線和郵件,第一天就遇到了滑鐵盧。

唐沢裕在前台續完房費,回到賓館的房間裏,已經累得動都不想動了。

這次的主線更新得格外快,幾乎是現實中事情剛發生,就立刻出現在畫麵中的速度,唐沢裕實時追完了彈幕反饋,就懶得再往回翻,目光下掃時,卻無意中拉開了後麵的評論。

唐沢裕這才想起漫畫除了彈幕以外,每一話結束後,還帶一個固定昵稱的評論區。

隻不過評論的內容和彈幕大同小異,最長的內容也沒有超過一百個字,依然是單純的感情宣泄和猜測而已,唐沢裕想象中專注細節的分析向長評,似乎並不是這裏的主流。

倒是在兩話之前,關於自己的討論,評論區的點讚堆出了一棟高樓。

《結合上下篇分析,論唐沢裕的人物塑造,以及他為什麽是紅方人物(3)》

這居然還是個連續劇?

唐沢裕立刻往回翻了翻,發現之前的(1)(2)就在他出場那一話的評論區中。翻到最初的高樓他才想起為什麽這條標題這麽眼熟,就在美術館爆炸案,自己初登場的那一話,這個ID就在堅持不懈地使用這個標題去發布長評了。

隻不過在當時,還有另一個高樓與他對擂:《合理探討唐沢裕是真酒的原因、可能性和劇情的反轉張力》,現在,隨著他與主線的糾葛越來越深,相反的聲音也再沒出現過了。

我的人氣似乎挺高的樣子。

唐沢裕一時也好奇起來,在讀者的分析中,自己又會被加上什麽奇奇怪怪的設定,於是抬手點了進去。

路過的A【lz】:

“我不是嚴格的考據黨,這個貼子主要是從老賊的人物刻畫手法,以及一些細節層麵的表現論證,大家如果有觀點不同的話歡迎討論,當然我不一定會回複。”

【啊,又見大佬,蹲蹲!】

【A君好久不見!之前看你和B君在評論區為了小唐沢是紅是黑打了好幾百層就記得你了,現在老賊終於把小唐沢定死在紅方,好高興哈哈哈哈】

【話說B君呢?他還站唐黑論嗎?】

【 B君,B你你說句話啊!我知道你在看!!】

唐沢裕一挑眉,意識到評論區嘲笑的所謂的“B君”,應該就是另一個對擂的高樓的樓主了。

看著揚眉吐氣的跟帖,唐沢裕一時都不知道該為哪邊點蠟,隻好眼不見心不煩地劃拉過去。

“首先申明的是,老賊在塑造人設方麵的能力毋庸置疑的,不說新蘭和柯哀混戰了這麽多年,單拎警校組的五個人,老賊一共才給他們畫了多少番外,現在我說一個名字,你們肯定能脫口而出他的性格特征。

我想說的話就從這裏開始,相比之下,他對機構這一概念的整體形象,把控的就不是特別好。原版劇情的後期,紅方基本是FBI和MI6在C,除了安室透還拖著日本公安以外,整個警視廳起到的作用,除了打醬油就約等於無,再聯想到柯南的文化輸出,這個影響是很恐怖的。

恐怕老賊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才將新登場的唐沢裕定位為警部,而且出場時就介紹的很明白,他幾乎是“日本警察的代表”。

雖然是二次元,但我們也要講求一點現實,如果這樣的一個人物被定為黑方,先不說讀者的反應,老賊本人真的不會被開門□□嗎?”

【!從沒想過的思路增加了】

【我光想著劇情裏麵的細節,沒想到大佬連三次元都能注意到嗎】

【雖然但是,這樣一看真的好合理唉!】

“這也是我從一開始就站定唐沢裕是紅方的原因。其實這個貼子的主要論點已經擺出來了,說完這個,下麵我們就談談他“警察”的思維,和作為“偵探”的柯南的不同之處。

柯南代表的,其實是絕對的光明麵。這畢竟是一部子供向的動畫,所以他的台詞才會是“對於人為什麽要殺人的理由,就算我能夠理解,可就是無法接受*”,它代表了正義的絕對執行。但反觀唐沢裕的話,他的行事風格就更大人化,也更為成熟,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在初登場的美術館裏,發現埋藏的□□後,他的第一反應是讓基德疏散周圍的群眾。

而這也是柯南裏“大人”的一切特點,不惜一切可利用的手段,不管它們是“正義”或是“非正義”,因為他是以保護人為根本而出發的,這其實是對生命最基本的尊重,或者說這就是一種普遍的人道主義。

除此以外,還有上一段主線中,他開槍打爆水栓的劇情。當時彈幕裏有很多人在說“高光點移植”、“降智”和“不合理”,況且身旁有赤井秀一的話,就更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但是你們想想,如果單純隻靠撞彈的方式救下土門康輝,狙擊手一擊不中,會不會以為是自己的彈道偏移了方向?

我們都知道,其實那一槍本來非常準。也就是說,假如基安蒂隨後調整了射擊角度,反而會誤傷到旁邊電視台的人,而在當時的現場中,隻有唐沢裕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救命,我作為觀眾也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啊!】

【大佬真的好會扣細節,本來我隻是路人粉,現在也要徹底入坑了】

Lz回複:“謝謝喜歡///我寫這麽多的原因也是單純的出於喜歡,這個男人簡直在我的xp上蹦迪,而且他出場的基本都是主線,情節起伏波動大,很多細節大家沒注意也很正常,我隻是把它們稍作梳理歸納而已”

“總而言之,唐沢裕的人物塑造上其實還有很多值得稱道的地方,我們下一棟專樓再說。至於說唐沢裕是真酒的人,無論懷揣著怎樣的陰謀論,還是單純的樂子人心態,這種做法本質上都是一種不尊重,既沒有尊重老賊的人物刻畫,也沒有尊重漫畫的整體謀篇布局,我開這個係列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反駁唐黑論,再有誰舞到麵前的話,我就要跟誰急了。”

這位名為【路過的A】的發言,難得把唐沢裕看沉默了。

他甚至有了種自己是自走的閱讀理解素材的感覺,但這名讀者的發言,除了結果全錯以外,細節的推斷卻意外合理,以至於讓他在詭異之外,又橫生了一點微妙的哭笑不得。

為了緩解尷尬,他還特意翻到前麵的評論區看了看,發現被評論區反複鞭屍的B君,全名應該是【B在躺屍】。

……意外的人如其名呢。

唐沢裕闔上評論區,抹了把臉。至少短時間內,他應該不會再想看這些小作文了。

但從另一個角度想,自己失憶的時機,其實也未必就那麽的不合適。除了醒來的地方比較驚悚嚇人以外,接連遇到的幾個事件,的確以極快的速度將他定死在紅方的立場上,不說被忽悠得找不著北的彈幕,就連唐沢裕自己,在沒接到郵件之前,也一直無法對自己的立場下定論。

關於倒計時的推斷是正確的,三條定時郵件,一條也沒有多。現在回想一下,其實它們的內容,也正好與唐沢裕參與到這次主線中,想要達成的目的相契合了。

倒數第三封,也就是接到的第一封定時郵件,直白地說明了自己的立場。組織裏有臥底將情報泄露出去,唐沢裕肯定是不放心的,但與其讓紅方源源不斷地送入新的臥底,還不如把基爾廢物利用,假傳編造的信息回去。

倒數第二和第一封,針對的矛頭指向赤井秀一本人,他用狙擊、食物中毒和埋藏在各個角落裏的炸藥,一步步製造緊迫感,讓FBI麵對眼下的劣勢,隻能選擇假死的計策。

至於末尾的表情,則將他自己性格裏一點惡劣的樂子人成分體現的淋漓盡致,雖然不知道以前是怎麽用Pulque的身份忽悠赤井秀一,但唐沢裕猜想自己應該還演得蠻辛苦的。

這三封郵件都是從Pulque的賬號裏,定時發到自己日常工作的郵箱中,唐沢裕目光劃過屏幕,確信自己沒有再遺漏什麽細節後,便毫不猶豫地刪除了它們。

至於係統的任務列表,綠字的記錄也格外微妙:

【幫助赤井秀一[已完成]】

恐怕連係統都不知道該怎麽定義唐沢裕前後所做的事,最後隻能選擇了這個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中立性詞匯,唐沢裕自己覺得把“幫助”換成“忽悠”也完全成立。他伸了一個懶腰,大致瀏覽完所有信息,已經打算收拾下洗漱睡了,就在這時,電子音忽然響道:

【檢測到新權限解鎖,讀取記憶,關鍵詞:[忽悠]。是否立刻傳送?3——】

唐沢裕一挑眉。

係統什麽時候這麽智能,馬上把Pulque演萊伊的那段記憶給放出來了?

自己真正經曆了什麽,唐沢裕在心裏已經大致上有了猜測,不至於像上次解鎖那樣,處於兩眼一抹黑的狀態裏。於是他躺在**,安詳地閉上眼,倒計時的電子音卻在這時猛地一停,下一秒,另一個更冷淡、更無起伏的語調取代了它。

【解鎖記憶,關鍵詞:[終局]】

唐沢裕難以置信地睜開眼。

這是他從沒遇見過的情況,剛剛解鎖的記憶,卻被突如其來的另一段取代掉了。他的身旁是一片漆黑的廢墟,四野夜幕低垂,紅色的大火熊熊燃燒,相隔很遠都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熱浪,紅色的光源投遞來狹長而跳落的陰影,陰影盡頭,直升飛機的槳葉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正常的柯南裏會有這種情況嗎?眼前的景象不如叫戰場更為合適。

唐沢裕抬手看看自己,發現整個人的影像時虛時實,如同搖曳不定的火光一般,舉起的手掌是半透明的,縱橫交錯的掌紋後麵,能看到幾個逆光走來的人影。

正是琴酒等人。

唐沢裕刹那間瞪大雙眼,這絕不是他記憶裏——或者是記憶的漫畫裏有過的畫麵。

一行人看上去格外狼狽,隨身的槍械不見蹤影,基安蒂的手心更是血肉模糊,就像她用手掌,生生按下了一個炸彈般。琴酒的黑風衣依然筆挺完整,紫色的毛衣上,卻劃過幾道血跡,露出的一角已經被煙熏黑了。

我現在到底處於什麽狀態?

唐沢裕疑惑地朝他們快步走了過去,沒料想陡然撞上了什麽,眼淚一瞬間就出來了。他捂住鼻子在麵前摸索一番,才確定這裏有一堵透明的空氣牆。

無形的壁障將他攔在遠處,隻能眼睜睜看著在距離直升飛機幾步之遙的地方,琴酒突然停步。

“你們先走,”他淡淡道,“飛機超載了。”

就是這個停步,才讓唐沢裕注意到了什麽,他的手掌愣愣地撐在牆上。

在琴酒的顴骨那裏,有一道白色的傷痕,其實這疤痕早已恢複得不起眼了,但唐沢裕還是一眼認出,那正是赤井秀一一槍留下的。

這是……原版?

原版的哪段劇情?為什麽他沒有印象?

刹那間驚雷劈過腦海,隻單一個模糊的猜測,便足以讓唐沢裕渾身發冷。

他意識到了。

其實唐沢裕對所謂【原版劇情】的記憶,是隻停留在朗姆篇的。

醒來的時點上,基爾篇剛剛開始,首先唐沢裕並沒有主動回憶的需要;其次是想起結果一類的詞匯,思維就又會很快轉到另一個地方。

——也就是說,朗姆的身份暴露後又發生什麽,他其實對此一概不知;相應的,就更不知道彈幕裏提到過已完結的原版,它的結局究竟是什麽!

隻不過,作為子供向少年推理漫,這一點幾乎不用想,就能得出結論。

酒廠的覆滅,大概也是件必然的事。

那麽他們現在是在做什麽。

唐沢裕竭力眯著眼,心中不斷猜測,是漫畫裏最終的決戰過去後嗎?組織崩盤傾塌,琴酒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提前備好退路,送自己的隊友離開嗎?

以他的性格,未必不會這麽做。

唐沢裕稍稍平靜了一些,因為這樣就意味著,他們還是有生路的。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到了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刹那間所有的平靜、猜想與自我安慰轟然崩塌,他死死地看向人群,宛如被當頭澆了一噸的冰水,灼熱的氣息拍打著他的側臉,他卻在透明的壁障後如墜冰窟。

高馬尾的女人混在隊伍末尾,在基安蒂吵吵鬧鬧、伏特加畏畏縮縮時,隻有她一直一言不發,眾人的表情或慌張或茫然,而她看起來卻那樣躊躇糾結,這種表情既可以理解為對前路未定的擔憂,也可以被理解為殺人前的——

刹那間唐沢裕爆發出所有力道,他試過去抓,去撓,去推,去踹,空氣牆佁然不動,宛如亙古而沉默的天塹,將親曆者和觀眾分隔於生死兩端,唐沢裕當然不可能過去,他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呢?這裏是原版劇情,而那時“唐沢裕”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看啊,”陌生的嗓音在他耳邊低語著,“看啊。”

火光熊熊直衝天際,直升機旋轉的槳翼切開光源,旋轉搖曳的陰影中,熟悉的側臉明暗不定。耳畔似乎響起了縹緲的聖歌,千萬個嗓音飄忽不定地吟唱著升騰而起,那是對生者的歌頌,對亡者的挽聯,黑暗行至陌路,永恒的光明破曉而出——

“怎麽能不多謝青山剛昌呢?”他說,“好好看著吧,因為這裏才是,最初的終局。”

……

“你們先走,”琴酒低沉的聲線平靜,“飛機裝不下這麽多人。”

“……大哥?”伏特加首先反應過來,他睜大了眼。

基安蒂大喊:“Gin你呢?你能去哪?”

深紅的火光裏,唐沢裕看到琴酒側臉,他居然靜靜笑了。

其實這很難猜嗎?不,遠遠不。組織是琴酒的開始也是終末,大廈傾覆,危卵四散奔逃時,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的他,就是最後的送葬者。

對於終將降臨的命運,他不恐慌,不惶惑,不迷茫,隻是伸手扣上黑帽,如同每一次的任務時那樣成竹在胸;又或者追溯到更早之前,早到他剛剛踏上這條路的時候,便已經順著黎明破曉的彼端,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終局。

坦然地走向燃燒的落幕,這是琴酒為自己選擇的路。

唐沢裕刹那間渾身發冷,一眼可見的未來清晰如畫片,刹那間浮現在他麵前。

可卻有人連就這樣讓他赴死也不肯,下一秒,冰冷的子彈穿胸而過。

金屬穿過人體的動靜幾乎是無聲的,血液,雨水,火焰,基爾手中舉起的槍口,盤旋而起的、白色的硝煙,和當啷落地的彈殼。

一切宛如一場盛大的慢動作,琴酒踉蹌的步伐甚至都那麽優美,苦苦訓練多年的芭蕾舞演員在舞台上輕盈的跳躍,與之相比也不遑多讓。

“基爾——?!”

科倫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那一個,他劈手奪下了女人手裏的槍。漆黑的人群化為陰影,鬧哄哄地控製住了她,而在混亂之外,琴酒的身形卻還是那麽挺拔,現在他背對著那個叛徒,前路是大火裏熊熊燃燒的火場,可他看起來卻仍然那樣平淡,如同災難降臨前、最後的一個黃昏,一縷鮮血從唇角滑落,那裏的弧度居然仍還是上揚的。

動靜。一切動靜。該有的,不該有的,世界仿佛都在刹那間靜止了,隻有直升機的槳葉無聲地劃過頭頂,扇形的巨大陰影掠過了每一個人的睫毛。

“我找了很久的臥底是誰,”琴酒說,“沒想到竟是你,基爾。”

或許這個“竟”字,就是他目前流露出過的最吃驚、最外泄的情緒了,高馬尾的女人沉默著不作聲。

琴酒是好人嗎?自然不是,他惡貫滿盈,斷送於手的生命不計其數,可作為隊友時他又的確是讓人安心且依賴的,他沉穩,縝密,全局在握,細致周密地考慮到每一個方麵、每一處細節,甚至連隊友的個性都囊括在內,他從不讓任何人泯滅自己的價值,任何一個微小的特點他都能考慮在內。

可那又怎麽樣?那就能抵消他實際犯下的罪嗎?

伊森本堂,她的父親用生命鋪出了基爾的路,她在組織潛伏已逾五年。五年,五個三百六十五天,一千八百二十五個日日夜夜,每天每晚她都能想起父親臨死之前的臉,為了讓基爾垂死反殺的說法看起來更真實,他連一絲溫情也不能露,那張臉到死都是驚訝的,怒目圓睜,肌肉猙獰,大張的嘴讓他慈和的麵目醜惡不堪,正義的戰士,與路邊街頭,死在吸毒過量下的混混沒有什麽兩樣。

——或許每個人都是不能預料到自己的終局的,就像琴酒本想在火焰裏結束這一生,卻偏偏終結於陰差陽錯的一顆子彈之下。

基爾放下了手裏的槍,即使它被人立刻奪走也無所謂,那一刻她腦中隻有這一個念頭,或許自己送走父親,又別離弟弟,所有的犧牲、苦痛、掙紮與糾結,就是為了等待著這一刻的。

在這個被從天而降的戰火與鮮血浸透的夜晚,黑暗的組織徹底傾沒,於是潛藏在陰影裏的所有人,都被乍然而起的天光照出了影子,揭開壓在頭頂的龐然大物,視線相對的那一刻,廝殺的敵人才忽然意識到:他們其實都是有名字的。

簡單的紅與黑並不能框定他們。

他們是人。

琴酒抬手捂住肺部,更多的血沫從他嘴角溢出來,其實打穿肺葉是所有死法中最痛苦的一種,真正致死的不是出血,而是窒息。

所有的細胞都會對這一種痛苦感同身受,那是缺氧所帶來的的溺亡感,於是身體會本能地拚命掙紮,然而再怎麽呼吸都不會有更多氧氣擴散到血液中了,肺部的收縮與擴張,最簡單的維持生命的動作此刻卻難如登天,這種痛苦反應在大腦皮層上就更是加倍的,如一個溺水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下沉與死亡。

“我沒想到,”他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輕笑一聲,鋪麵而來的陰影裏,隻有他的神色是平靜的。“大哥,”伏特加聲線顫抖,他說,“上來吧,飛機要起飛了。”

即便起飛,可又能飛去哪裏?

直升機上並沒有醫療設備,一具健康、年輕的軀體,麵對紅方無孔不入的監控時,尚且會疲累不堪,更何況他已經快要死了。這樣的傷勢即使立刻送上救護車都不一定能救的回來,何況在逃亡途中。

其實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清楚,在那顆子彈擊中琴酒時,死亡就已經無可挽回地發生了,眼下的一切不過是臨死前的幻影,或者說,無用的垂死掙紮。

巨大的茫然無聲地籠罩在每一個人心口,從他們進入組織以來,琴酒就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領導者,組織的存在無孔不入,龐大卻沒有實感,琴酒帶來壓迫感卻是實實在在的,他們早已習慣了走在男人的陰影裏,協作、出發、歸來,以至於某一天離別驟然降臨,竟如同新生兒那樣不知所措。

琴酒說:“你們走吧。”

於是直升機起飛了。而琴酒,他隻是站在原地,望著燃燒的天際線上,越來越遠的影子。

“看見了嗎,”聲音低聲說,“這就是原本的結局。”

唐沢裕已經踢打到沒力氣了,他雙手還撐在透明的屏障上,緩緩滑坐在地。

那一刻他的表情是空白的,或許是貫穿腦海的怒火,又或許他真的什麽也不敢想、不願想。牆內與牆外,存在與不存在的區別殘忍地將他們隔在兩頭,唯一的相同點可能就是雨,滂沱大雨潑天而降,它們打在琴酒的黑風衣上,也同樣將唐沢裕的黑發澆的濕透。

幾縷發絲落下擋住視線,眼前的一切都因源源不斷的水幕而變得模糊,似乎已過去極漫長的一段時間,這時唐沢裕的思維才緩緩地開始轉動了,像剛剛上完油的老舊齒輪,他慢慢地循聲看去。

右後方站著一個男人,他是聲音的來源,他就是唐沢裕自己。

唐沢裕從沒有試過和自己麵對麵,這種初見感或許應該是奇妙的,可他內心隻燒著殘留的死火,實在沒有給驚奇留下多餘的力氣。

站著的唐沢裕卻並沒有看向他,目光專注地凝視遠方,那裏是琴酒消失的方向,熊熊火焰倒映在他烏黑的眼眸中,那裏跳動著烈火與雄獅,直將眼底照成一片燦金色。透明而堅硬的阻隔,最難以逾越的空氣牆。過去的唐沢裕知道這些存在,也因此並沒有多費力氣,可此刻在他腦內環旋而過的思緒、謀略與布局,就如跳動的火焰那般琢磨不透,一眼望去,隻能看見他眼底愈來愈盛的金色光芒。

那一刻唐沢裕意識到他並不是在對自己說話,過去的他其實看不到現在的他,因此他隻是單純在喃喃自語。兩人同處在空氣牆一側,卻身位於時空兩端,此刻在他眼中,隻是過去自己的倒影。

過去的唐沢裕就一直看著那裏,即使遠處已空無一人。他隻是站在那,指尖靜靜地,夾著一根煙。

然後他嘴唇微微一動,低聲說:“人類的勇氣與正義。”

“嗬。”

在那眼底燃燒的是如此冰冷而譏誚的熱嘲,以至於滂沱大雨自天而降時,劃過他臉上的表情,竟不知是淚還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