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ase5.同謀的暗殺者(3)

唐沢裕曾無數次回憶起這短暫的、不到二十秒鍾的沉默。

惶惑、無措與茫然之後,另一種情緒從紛繁的腦海裏緩緩顯現,如氣泡從深海裏緩緩上浮,無聲炸響在心間。

那種感覺叫後悔。

我是不是……應該再說些什麽。

可又能說什麽呢?

再多的回憶也於事無補,猝不及防間湧到舌尖的隻有抱歉,站在破曉的台階上,直到那一刻,他才觸到了心底埋藏極深的歉疚。

至於那一串號碼,再回撥過去時,已經是空號了。

可他習慣於拒接陌生來電,所有人都會備注姓名,又怎麽會接到沒有備注的電話呢?

剛接到電話的唐沢裕沒有想到,不代表之後他不會懷疑,直到他完整地翻完了長達幾百條的通訊錄,才發現這是唯一一個,隻備注了一串數字的號碼。

26282。

不是九鍵輸入法,也沒有特殊含義,就連與數字有關的簡譜,都因為這個“8”的存在而被排除在答案之外。

他依然不知道那是誰。

隻接備注了姓名的來電,這一習慣,還是剛醒來的監控提示他的。

具體的因果關係比較複雜,簡單來說就是:發現自己失憶的唐沢裕,看到眼前的監控屏幕以後,第一反應就是調取了監控室的影像,去查看之前的自己在做什麽。

可監控卻顯示一切如常,直到幾秒前,唐沢裕都在按著手機,有條不紊地布控現場。唯一的問題是咳嗽得有點劇烈,沒有聲音的畫麵中,有時他整個人都快要蜷縮下去,下半張臉埋在圍巾裏,隻看到因不適而擰緊的眉毛。

緊接著下一秒唐沢裕抬起頭,眼神極迅速地茫然了一瞬,便立刻撲在屏幕上,調取了之前的記錄。

無聲無息且毫無預兆,一切發生得宛如靈異故事。

以至於在多次回放這段影像之後,唐沢裕很難遏製住那種自內而外的涼意。

失憶醒來後,咳嗽的症狀卻悄然消失了,隻有在劇烈運動和聞到煙味時,才會複發一陣。

自己給通訊錄裏的所有人備注的習慣,也是在那時發現的。

他順著失憶前的動作打開屏幕,卻發現裏麵的內容實在泛善可陳,唯一有個人特色的痕跡就是設置了未備注來電拒接。

所以在走廊上遇到怪盜基德假扮的山崎,唐沢裕才會想到用這個去試探出他的全名。

凝滯的思緒轉了個彎,瑣碎的表象匯聚成箭頭,逐漸指向了一個結論。

——他知道自己的失憶,並對此有所準備。

可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時間節點。在怪盜基德的挑戰麵前,蘇醒在空無一人的監控室,四處懸崖高聳,稍有不慎就可能滿盤皆輸。

失憶的降臨突如其來,或許唐沢裕早有預料,卻並不能阻止它的發生。

假如我知道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刻會失憶,我會不對此做出準備嗎?

就算退一萬步類比,出門溜的是一隻撒手沒的哈士奇,主人也不可能不給它掛上銘牌。

那麽作為我——失憶前的我,真的會忽略掉失憶後的自己不記得住址這一細節嗎?

我是不想回。

還是不能回?

在唐沢裕思考著這個問題時,通話裏呼吸的頻率便同時在心裏回響著。他這才訝異地發現每一處細節居然都如此鮮明,輕——重,重——輕,就是最細微的變化,也都如錄音回放那樣一清二楚。

起初的呼吸並不穩定,可能是出於心情的驚訝,也可能源於擔心,在自己說完“您好”之後,突然短暫地停頓了一瞬。

隨後呼吸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或許就是這一句話,讓他迅速確認了自己目前的狀況,於是彼此相對的沉默裏,節奏才漸漸舒緩下來,聲音也越來越輕。

這幾乎給了唐沢裕一種錯覺,就是他其實是怕自己驚擾到對麵的,如同等一隻駐足於花朵之上的蝴蝶。

在他慢慢想清楚這些之後,一個沒來由的念頭就這樣產生了,他覺得這樣的通話以前一定也發生過無數次,在分隔兩地、孤枕難眠的夜晚,說完了話,卻不想切斷聯絡,於是便就著彼此的呼吸入眠。

可如今時移世易,唐沢裕已經無法在第一時間,就聽懂變化的頻率後麵,代表的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

又是一個周日,米花市中心醫院的人流迎來高峰,往常清靜的住院部走廊上,都難得擠滿了人。

病房裏不提供熱水,而是在走廊的中央配備了一個統一的水房。水流潺潺而下,壺口發出的聲音由沉悶轉向清脆。

一個高馬尾的女生站在熱水龍頭前,專注地等待水滿的時刻。就在這時她右肩被人狠狠一撞,陡然間失去平衡!

女生的腳底一個踉蹌,手腕一抖,眼看著壺中的水麵也隨之飛揚起來,就在這時,身後的手扶住了她的後背。

同時救場的人眼疾手快,一把穩住水壺,代價是濺起的水花潑飛而出,半圓的水弧翻著熱氣,一絲不差,全部澆在了那人的衣袖上。

季節還是早春,所幸不像夏天那樣毫無遮掩,藏青色的毛衣吸飽了水,頓時被洇成深黑。厚厚的衣料雖然阻攔了絕大多數熱度,卻還是有一些熱水澆上手腕,白皙的皮膚轉瞬間紅了一片。

他右手猛地抖了抖,卻仍然穩穩地沒有讓水壺落地。

遠山和葉也顧不上尋找那個沒素質撞上自己的人,急道:“你被燙到了,趕緊去衝冷水!”

穩住重心後的她立刻用雙手捧過熱水,轉身回頭,卻驀地一愣。

身後的男人比她高出了半個頭,半長的黑發末端散落在煙灰的格子圍巾中,淺亞麻色襯衫外套藏青色v領毛衣,很俊秀溫暖,卻也有點眼熟。

唐沢裕溫和地笑了笑:“沒事就好。”

這次回米花市中心醫院,他是來取自己前幾天住院的體檢報告的。爆炸案後的唐沢裕原因不明地昏睡了兩天,醒來的住院期間,醫生護士馬不停蹄地摁著他做了套全身體檢。

報告的結果其實早已經下來了,隻是他忙到今天,才想到要過來領。

白大褂的醫生戴著藍色的醫用口罩,將他的報告單遞到桌前:“目前你的身體狀況很健康,白細胞數量偏少,不過在正常範圍以內。”

他從袋子裏抽出影像報告,將核磁共振成像指給他看:“目前肺部還存在小塊陰影,但是沒有疾病特征,隻是正常的現象而已,不要放在心上。另外,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一定要記得少熬夜。”

紅木的辦公桌後麵,唐沢裕擺出了上課聽課的姿勢,老老實實地點著頭。醫生知道他多半忙起來就忘了,卻還是不放心地耳提麵命幾次,才把報告單最終遞到他伸出的手裏。

又重複了一遍“正常”“健康”的生活習慣,他又想起什麽,收拾著桌上散亂的病例時,隨口問道:“對了,之前你檢查出的良性腫瘤病灶,後來是不是切掉了?”

似乎經常有病人轉院治療,他口中自言自語,馬上又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杯戶那邊的微創手術,主刀醫生的水平確實更高。”

唐沢裕翻看材料的手,於是在空中一滯。

然後他毫無異狀地抬頭笑道:“一個小手術而已,托您關係,恢複起來其實還挺快的。”

“年輕人的體質好啊,像我這種上了歲數的,恐怕三兩年都緩不過來。”醫生又拍了拍唐沢裕,“術後更要注意飲食聽到沒?至少三餐要按時完成,咖啡什麽的,能不喝盡量別喝。”

“畢竟隻有你們健康了,我們才能安全呀。”他笑著結束了這句話。

昨晚剛熬完一場大夜,並灌下一整杯咖啡的唐沢裕毫不心虛地點了點頭。

……

拿完報告單後,走在回廊裏的唐沢裕,還一直在想著醫生的話。

從他透露的訊息來看,自己在醫院檢查出早期肺癌的症狀大概在三個月前,後續卻並沒有在這裏治療,現在已經痊愈了。

這麽說來,怪不得他對煙味這麽敏感,也容易咳嗽不止。

他從袋子裏抽出那張肺部影像,重新對著光看了看,隻是自己並不是學醫出身,端詳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麽名堂,隻能又將它收了回去。

看到打水的遠山和葉腳步不穩,也是在這時候發生的事。

唐沢裕和遠山和葉,都隻是單方麵認識對方。

這麽說起來可能有些拗口,其實是唐沢裕在漫畫上見過和葉,和葉大概率在電視前見過他。

熱水器的旁邊就是拖把池,唐沢裕擰開龍頭,將手腕放在水流下慢慢衝著。

一旁的和葉眼神擔憂,其實唐沢裕本人倒並沒有覺得多燙,皮膚卻對此意外敏感,一下子的功夫就起了一大片紅。

與蒼白的小臂對比起來,看上去的確很有視覺效果。

提到遠山和葉,就不得不想到他的幼馴染服部平次。

他與工藤新一有“關東工藤,關西服部”之稱,兩人同樣擅長推理,隻是他與和葉都生活在大阪,這次來到東京,恐怕是柯南身上又出了什麽事。

“非常感謝!如果沒有您的話,可能熱水就澆到我身上去了……”

唐沢裕搖搖頭,“沒事,如果被熱水燙到,及時處理就不會有事,”他漸漸擰小水流,單手握拳,感受了一下才說:“你看,現在這裏已經沒有燒灼感了,不會起水泡的。”

與此同時,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視野正中,漫畫的更新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