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左臉

孟朝童浩倆人剛走到半山腰,遠遠就瞅見派出所民警何園攙著個保安一瘸一拐地往下走,保安衣衫淩亂,捂著左臉不住地哼唧。

“怎麽回事?”

專心看路的何園聞聲嚇了一跳,抬頭見是孟朝才鬆弛下來,苦笑道:“這是今晚值班的保安,被人打了,石頭正砸在臉上。”

“哥們兒下手挺黑啊,”童浩大大咧咧上去查看保安的臉,後者痛苦地躲開,“打人的抓起來了嗎?”

“我們趕到的時候早跑了,就他自己躺在地上。”

何園瞥了眼童浩,孟朝趁機介紹起兩人。

“這是童浩,剛調來的新人,這是小何,何園,咱區片派出所老民警了,你應該叫聲姐。”

“少來,我年輕著呢。”何園一把攔住正要鞠躬的童浩,“怎麽你們刑警大隊都來了,出事了?”

“是有點情況,我們來看看。”孟朝側過頭去看保安,腦門上一個大口子,半張臉血肉模糊,“這都夠得上故意傷害了,誰打的你看清臉了嗎?”

“天太黑,沒看清。” 保安搖頭,扯痛了傷口,“誒吆,你說我這是得罪誰了,平白挨這一下子。”

“孟隊,你們先忙,我帶他去處理下傷口,然後回局裏做筆錄。”何園說完就要扶著人往下走,保安突然住了腳,往左邊小徑指了指,“那個警察同誌,我想先上趟廁所。”

“要幫忙嗎?”孟朝回頭問道。

“不用不用,”保安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撒尿我自己就成,你們看著我反倒不好意思。”

“我記得廁所在下個路口,”童浩撓撓頭,“剛才上山時候見著了,好像是往右邊走。”

保安茫然四顧,繼而恍然大悟,“我這滿臉血弄的啥也看不清,差點轉向,謝謝你啊。”

“不謝,你們下山慢點,”童浩扶著保安走過凝著薄冰的台階,“天黑路滑,別再摔了。”

孟朝看著何園扶著保安一點點往山下挪,心底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總覺得自己正在與什麽擦肩而過。

“孟隊?”

可是他又說不清到底哪裏不對勁。

“怎麽了?”童浩胳膊肘撞撞他,“爬山爬岔氣了?”

孟朝思緒被他一肘子撞的七零八落,頓在原地。

“我教你一招,你先岔開腿,蹲個馬步,順時針揉——”

他懶得理他,兩手抄兜,像是要證明什麽一樣,大步朝山頂走去。

根據街頭監控顯示,倪向東帶著箱子一路開到了山上,而他們在山腳也確實找到了他那輛麵包車。

問題是再往上走就沒有監控了,而這座名為浮峰的山麵積達 20 多平方千米,怪石嶙峋,山高樹密,想要藏人非常容易,展開地毯式搜索並非易事,也許在大隊人馬趕到前,倪向東早就從其他小路逃跑了。

“孟隊,你說打他的那人會不會就是倪向東啊?”童浩三兩步跑到他身邊,“我有直覺,倪向東跟這案子有關係,肯定是殺了曹小軍後來這拋屍,結果沒成想被保安撞見,痛下殺手,誰知保安命大,活下來了。”

“嗯。”

“不過倪向東能跑哪去呢?”童浩俯瞰夜色中連綿起伏的黑色群山,“這山這麽大,藏哪都有可能啊,這上哪找去。”

“這不就找著了?”

孟朝揀起地上的煙蒂,朝頭頂一指。前麵幾十步的地方有個水泥小平房,看上去年久失修,髒汙殘缺的玻璃反射著手電的光芒。

二人進去的時候,一個四十來歲胖乎乎的民警正撅著屁股查看地上的腳印。

“老陳。”

名叫老陳的民警有張和善的圓臉,童浩猜這人肯定跟區片裏的大爺大媽們處的很好。

老陳驚喜地誒吆了一聲,在屁股後麵擦擦手就要來跟孟朝握手。

“老孟,你怎麽來了?這打架鬥毆的事還不勞你大駕吧?”

“我查另一樁案子。”孟朝瞥了眼老陳身後。

“你們也覺得不對勁吧?”老陳指著地上的血跡,“這血跡散布不均,中間明顯缺了一塊,現場肯定被重新布置過。”

孟朝帶上手套,細細翻看地上破碎的鐵皮暖瓶。

“隊長,箱子不在這裏。”

“對啊,你說箱子呢?”老陳抱著胳膊站在一旁,“藏哪去了?”

此話一出,孟朝和童浩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你怎麽知道有個箱子?”

“報案大爺說的,他反映有人大晚上的抱著個箱子往山上走,感覺不對頭,讓我們上來看看,還說那人眼神凶狠,左半邊臉坑坑窪窪的,結果剛到就看見被打的滿臉是血的保安往山下跑——”

“等會,”孟朝忽然打斷老陳的敘述,“大爺說抱箱子上山的人長什麽樣?”

“臉跟蠟化了一樣,布滿疙瘩,我懷疑是嚴重燒傷。”

“哪邊?”

“左邊。”

“保安傷在哪邊?”

“也在左邊,”老陳眨眨眼,“怎麽了?”

中計了!

孟朝終於明白那不舒服的直覺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啊,如果真的是保安又怎麽會連廁所在哪個方向都搞錯。

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這屋子你別碰,通知刑警隊來人。”

說完就朝山下飛奔,不明就理的童浩緊跟著追了出去。

“誒誒?怎麽回事?”老陳衝著倆人背影高呼,“你們這刑警隊的怎麽都一驚一乍啊?”

童浩三兩步就超過了孟朝,趕在他前麵跑到了廁所。一見守在門口的何園,他鬆了口氣。

“人呢?”

“裏邊呢,怎麽了?”

童浩手撐膝蓋,衝她艱難地擺擺手。

“不知道。”

“不知道你跑什麽?”

緊接著孟朝也趕到了,捂著岔氣的肚子大喘氣。

“人呢?”

“裏麵呢,”何園疑惑地盯著兩人,“到底怎麽回事?”

“對啊隊長,”童浩直起身子,“怎麽回事?”

調整好呼吸的孟朝將食指比在唇邊示意噤聲,招呼二人圍攏過來。

“我懷疑裏麵那人不是保安。”

“不是保安?”何園問,“那是誰?”

童浩已經明白了隊長的暗指,不合身的製服,剛好受傷的左臉,對公廁位置的不熟悉,他咽口唾沫,緊盯著公廁大門。

“這裏幾個出口?”

“就這一個。”

“好,”孟朝示意童浩跟他進去,“你守住出口,我倆進去看看。”

二人掀開塑料門簾,一前一後地拐進男廁。

這裏比別處冷些,頭頂的日光燈滋啦滋啦閃爍,忽明忽暗,右手邊四個隔間的塑料門緊閉。孟朝故作輕鬆地吹著口哨,走到左側的立式小便池跟前。

“嘿,小夥子你上完了嗎?”

沒有回應。

“小夥?”

吱嘎——

孟朝邊說話邊悄悄靠過去推門,第一個隔間是空的。

他快速推開第二和第三個隔間,依舊沒人。

此刻他與童浩一左一右守住最後一個隔斷,推了推,廁所門反鎖,有人。

點頭示意後,童浩一腳踹開大門,轟隆聲響在過道裏回**。

“不許動!”

隔間裏沒有保安,也沒有倪向東。

他們麵前隻有一個留有淺黃色尿漬的蹲坑。白色瓷磚上兩個血手印向上延伸,伸向大開著的後窗。

“孟隊,他翻窗跑了。”

孟朝追過去,寒夜冷風穿過窗戶打在他臉上。

無盡夜色中,他仿佛看見了倪向東慌亂逃竄的背影,融入 20 平方千米的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