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沒有

漆黑的夜。

孫駝子已經想打烊了,如今天氣雖然有了一點點回暖,夜裏還是格外的冷,在這種寒夜,很少有人再來這後牆處小小的陋店。

實在是簡陋的雞毛小店,前麵賣些酒水飯食,後麵有三五間客房,仿佛被人遺忘的角落,隻有一些卑賤的過客才會專門找這種角落換取食宿,因為便宜。

今日卻還有個酒鬼趴在桌上,於是他便也待著,端了一盤豆子在桌上,伴著油燈,時不時喝一口酒。

直到那醉鬼喝完了酒,有點清醒了,又要了一壺酒,然後住進了最裏麵的房間。

沒有人知道,在這陰暗小店的隔壁,那座巨大的宅院曾是他的家。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

還有個威震江湖的武林名俠。

顧長生實在想不明白,李尋歡究竟懷著怎樣的心情將宅院送出去,也不知道林詩音怎樣心安理得住了十幾年沒想過搬家。

太江湖了。

“小紅最喜歡吃你做的嫩豆花。”

聽見有人說話,李尋歡醉醺醺地抬頭。

店裏來的是三個人,披著狐裘的女子是那麽高貴,那麽美麗,她輕撫著旁邊女孩的頭發,臉上帶著淺淺笑意在說什麽。

而另外那個女人則拿著一柄小刀在指間把玩。

“好久不見。”顧長生平靜道。

“是好久了……”李尋歡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轉瞬即逝,“你們怎麽在這裏?”

顧長生挑了挑眉,“掌櫃的,我們在這吃豆花多久了?”

孫駝子端著碗過來放到孫小紅麵前,想了想道:“兩個月了吧……隔個五天七天就會來吃一碗。”

李尋歡怔了一下,苦笑低頭抱拳,他以為是來找自己的,沒想到自己才是後來的。

“豆花好吃麽?”李尋歡問。

“小丫頭喜歡……”顧長生看了孫小紅一眼,孫小紅吐吐舌頭。

李尋歡喝了一口酒,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不健康的嫣紅。

如今鐵傳甲沒在身邊,阿飛也在半路分離,他不必再清醒著。

男人獨自在角落裏喝著酒,與這邊三個女人說說笑笑形成了鮮明對比。

小店被分成了兩個毫不相幹的世界,一邊陰冷潮濕的角落,一邊是人世間。

孫小紅吃完豆花抹了抹嘴,當初兩條大辮子顯得很年幼,如今有江玉燕幫忙梳頭打扮,她看起來也是個大姑娘了。

眼波流轉,與兩個師父的穩重美麗不同,她那雙眼睛顯得很活潑。

從兜裏摸出來錢,慢慢碼在桌上,孫駝子收錢時忽然問:“很久沒看見你爺爺了。”

孫小紅道:“他老人家可能有自己的事。”

三個女人離開了小店,說著話走遠了,孫駝子嗬嗬笑著目送她們離開。

回身,李尋歡在咳嗽,猛烈的咳嗽,一邊咳一邊喝酒,喝一口繼續咳。

“像你這樣喝下去,任何人都活不長。”孫駝子忍不住道。

李尋歡笑了笑,道:“你以為我不喝酒就能活很長麽?”

孫駝子沒話說了,他怔了一下,又到門口坐著去磨豆腐了。

李尋歡手裏忽然出現了一柄飛刀,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掏出來的,他看著刀尖,另一手從懷裏掏出塊半個巴掌大的木頭,隻是那樣看著,看了很久,卻沒有動作。

木頭隻有個大概輪廓,認不出是男是女,他已不想再雕下去。

顧長生一句“你們中原人喜歡把玩小嫂子的雕像嗎”問話,讓他失去了再雕那個女人的勇氣,也失去了資格。

李尋歡輕輕歎了口氣,望著木頭發呆。

小嫂子……

放下木頭,他又喝了一口酒,看向剛剛三人坐的地方。

低聲笑語仿佛還在耳邊,恍惚像是另一個世界的。

“要不要來碗豆花?”孫駝子忽然問。

李尋歡沉默了許久,道:“好。”

孫駝子做的豆花又軟又嫩,熱乎乎的一碗,果然好吃。

一直坐到了黃昏,太陽落下山,夜幕忽然降臨。

店鋪外麵的高牆裏,後院小樓上一盞孤燈亮起,終夜不熄。

李尋歡已回最裏麵的那間小屋了。

孫小紅也燃起了燈,在柴房裏燒了熱水。

燒柴的是顧長生,她則是幫忙拉風箱,而二師父身上有傷,就像個大小姐,心情好了拿個零嘴過來塞到她們兩個嘴裏,要麽就披著狐裘坐在屋裏打盹。

“這江湖上有兩個人的武功是不講道理的。”往灶裏添一根柴,顧長生對孫小紅道。

“哪兩個?”

“李尋歡的小李飛刀,和阿飛的劍。”

“阿飛的武功很厲害嗎?”

李尋歡的飛刀威震武林,江湖人都知道,但是阿飛的劍,孫小紅沒有見過,也沒怎麽聽過。

“他不會武功。”顧長生道。

孫小紅有點吃驚,“不會武功?”

顧長生道:“他的劍隻有刺,向前刺,向後刺,各個角度刺。”

孫小紅道:“隻有刺也能叫劍法?”

顧長生道:“那是殺人的劍,所以說不講道理,從生死間磨練出來的一劍。”

從某一點上,李尋歡的刀和阿飛的劍有種相似。

當它們出手的時候,都是必中的時候。

顧長生驀地想起了靈犀一指,想起了那個留著小胡子的人。

將一根細柴扔進灶裏,水已經燒開了,她朝孫小紅努努嘴,孫小紅便裝了一桶水回屋了。

剩下的熱水是她和江玉燕的。

將水打進屋裏,關好門,水汽蒸騰,江玉燕不高興地看著顧長生的背。

脊背已經沒有了任何疤痕,光潔無比。

她忽然道:“我要一個你的木雕。”

顧長生隨意道:“還得照著鏡子,做起來太麻煩了。”

江玉燕道:“我要有疤的那種。”

顧長生手指一頓,道:“不可能。”

江玉燕低頭,眼睛悄悄瞟著她。

“裝模作樣,不能就是不能。”顧長生皺了皺眉。

哪有做自己的……那什麽雕像給別人玩的。

吱呀。

孫小紅的房門打開,水汽將她的臉蒸得很紅潤,她將已經變溫的水倒在院裏,蒸汽散開,很快結了薄薄的冰。

她拎著桶回去,路過師父門前,腳步頓了一下。

“小紅你在幹什麽?”門裏傳出聲音。

“沒有啊!”

孫小紅有點慌,噔噔噔跑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