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群傻子
尊嚴高貴,不容任何人輕慢的武當掌門,在眾目睽睽之下摘下了象征掌門身份的紫金冠。
圍觀的人心裏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司空摘星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那個黑衣身影——好像曾經她說過要教自己輕功來著?
老實和尚盯著木道人的動作,心裏則是在思索剛剛那黑衣女子所說的話,木道人是老刀把子?
陸小鳳忽的歎了口氣。
他知道,血羅刹不是說說而已,沒有絲毫證據,就過來給木道人一個講道理的機會,如果木真人不講道理,那她就會開始講她的道理。
——死一人,還是拚一把?
橫豎都是死,選擇權在木道人手上,無論武當在江湖中有怎樣的地位,能讓多少人呼應,此時此刻,他喊不到人,隻有這些趕來質問的人能幫上一手,卻沒有太大用處。
剛剛當了一年掌門,是讓弟子因自己暗地裏做的惡事一同赴死,還是自己承認罪行,卸下掌門之位,成為武當罪人?無論哪一種,他都是罪人,前者滅派,後者被門派所唾棄。
殺人誅心。
“沒想到,還有十七天,我當掌門才滿一年。”木道人說。
處心積慮這麽多年,最終還差十七天,才滿一年。
木道人望著武當弟子,望向身後遠處真武大殿,望向武當遠方的山山水水。
“你是想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顧長生問。
“畢竟是我自己作的惡,他們毫不知情。”
木道人麵容平靜,他望著顧長生,就如剛開始弟子通報一樣,如果那時他選擇出去,而不是不見,這一路也不會廢掉幾十位武當弟子,還有人白白死掉。
他有好幾次選擇的機會。
“前輩仁慈。”木道人道。
顧長生笑了,回頭道:“陸小鳳,我仁慈嗎?”
“呃……仁慈……還是不仁慈?”陸小鳳聲音幹澀。
仁慈的人會一個人闖上山,拿整個門派的性命逼人家掌門低頭嗎?
不仁慈的人,恐怕不會給對方低頭的機會。
木道人環視四周,能擔當大任的弟子,都已經被他除去,新一代還沒有成長起來。
武當弟子神色茫然,還有恐懼,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武當掌門竟要被逼讓位麽?
嵩陽鐵劍郭利垂在身旁的雙手輕顫,他不知道木道人為什麽要稱呼對方前輩,也不明白木道人為什麽忽然摘下了紫金冠,他隻知道明天這倆女人要去鐵劍山莊了。
“即日起,石虎接任武當掌門之位。”
話語落下。
一聲輕響,人群中響起一番騷亂,嘩然的是武當弟子,騷亂的是剛剛趕赴而來的一群人,他們讓開了一片空地,郭利執著自己那柄鐵劍,已自刎倒地。
顧長生有點驚訝。
“我來,是解決江湖恩怨,有能力你們來殺我,沒能力,管不了就閉嘴。”
話語讓眾人為之一靜。
木道人目光收回,看向陸小鳳。
陸小鳳啊……這兩人的身份,陸小鳳明顯是知道的。
陸小鳳的眼中帶著複雜的情緒,他不想相信木道人是造成九月十五慘案的黑手老刀把子,可是他知道,若木道人被冤枉的話,即使不敵,拚著自盡也不會服軟。
“其實我希望你硬氣一點。”顧長生說。
“所以我說前輩仁慈。”
木道人深吸了口氣,他也知道,這個仁慈是有限度的,因為武當弟子毫不知情,而當他承認一切後,武當弟子依舊敵視她們的話,恐怕以後江湖上就沒有武當這個門派了。
“當年我與表妹,神眼沈三娘有了私情,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木道人解開掌門長袍,換上了那件普普通通的道袍。
回顧以往,其實他一開始就錯了,再完美的陰謀詭計,也比不上無匹的實力。
“凡武當弟子,當以我為戒,今日不是武當的劫難,而是武當正本清源的一天,前輩大恩,當受大禮。”
木道人斂容拱手。
武當弟子不知所措,剛剛殺了傷了他們這麽多人,轉眼間已成恩人?
陸小鳳和老實和尚幾人都側過臉,看向別處。
“長老何在?”木道人沉聲道。
幾位長老麵容肅穆,“前輩大恩。”
顧長生望著木道人,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對他的認識有些偏差,這人不是格局小到隻盯著武當掌門之位,掌門隻是他的第一步,有武當這個正道領頭人做跳板,他說不定還真能成事。
九月十五那一晚鐵血手腕的血洗,清除了許多門派高手,還能自然地把鍋甩到朝廷身上,坐看江湖和朝廷紛亂,他則帶武當韜光養晦,如此,二十年後不是武當落寞的開始,而是又一個巔峰。
“還有九月十五那一晚的武林同道,此事是我帶幽靈山莊之人……”
一樁樁,一件件。
木道人褪去了武當掌門木真人的身份,變成了那個陰鷙孤傲、雄才大略的老刀把子。
原本趕來支援的人,聽著這駭人聽聞的一幕,皆是不敢置信。
“……當晚死在我手裏的,有鐵劍鍾祜,海南飛魚王秀,馬玄道長——”
一個個名字說出來,或是門派中堅,或是全真長老,讓遠處雁**山、海南劍派等一夥人寂靜無聲,他們的親朋好友和門人,就這樣死在陰謀下。
那晚究竟死了多少人,都是誰?沒有人可以全都查清,但是木道人此時一個個說出來,雖不是全部,已足以證明很多。
陸小鳳已退至一旁,今日是武當首次被人闖上山,解劍岩淪為擺設。武當在此之後勢必遭受打擊,一落千丈,那又如何?先渡過眼前再說。
無論她們能不能殺穿江湖正道,眼下的武當經不起殺。
給武當弟子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他看得出來,這兩個女人是真不介意屠了武當。
幽靈山莊所在,木道人所知道的隱形人的身份,回**在武當的真武大帝前。
“所以你們剛才氣勢洶洶,是不是該道個歉?”顧長生目光掃過那群人。
眾人麵麵相覷。
他們隻是來問一下,都還沒有動手……鐵劍山莊老幫主出言不遜已經自盡了,他們還要道歉?
“一群傻子。”江玉燕撇嘴。
“不許這麽說人家。”顧長生道。
少林的兩個和尚低頭合十道:“是貧僧沒有查明真相,差點驚擾了施主。”
老實和尚躲在陸小鳳身後偷瞧,他很能理解,別的門派不自報家門還行,他們明晃晃的光頭,簡直不用問就能找上門去。
“有誰不信,認為木道人迫於形勢才攬事上身,說出來。”
顧長生目光掃過武當,掃過陸小鳳幾人,掃過前來武當質問的那些門派人。
平靜的,淡然的目光。
“別害怕,有什麽說什麽。”
眾人看看須發皆白的郭利屍體,再看看已去掉紫金冠的木道人,厚重的壓力如同一座大山壓在每一個人身上。
“沒人說話,那就這樣了。”顧長生看向木道人,這個老刀把子。
圍棋第一,詩酒第二,劍法第三的木道人,武當掌門木真人,幽靈山莊老刀把子。
木道人幹燥穩定的手已握上了劍柄。
武當山上風雪淒寒,他現在不再是木真人,不再是那個老道人,而是老刀把子。
“我一直覺得我的劍強於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他說。
“你該死了。”顧長生說。
木道人的劍在這一刻出鞘。
劍光如匹練,如飛虹,化作一道閃電,眾人竟不能看清他的動作。
顧長生整個人已籠罩在這一劍的劍氣下。
人影一分即合,劍光戛然而止。
場中靜止下來。
木道人劍尖撐地,整個人跪在地上,頭頂發簪炸裂,一絲不苟的頭發也散亂開來。
一隻纖手落在他的頭頂。
木道人努力睜大眼睛。
近六十年前,他還是一個小道童時,就在此地,真武大殿前,師傅含笑撫著他的頭頂收下他。
木道人嘴唇微動,沒有發出聲音,手上的劍歪倒在地,人也向一側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