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灰
這世界上沒有不會敗的人,也沒有不會死的人。
陸小鳳馬上就要死了。
他已陷入危局。
本來離開了銀鉤賭坊,這裏的陰謀和他再無關係,可為了從藍胡子那裏得知羅刹牌的事,他又一頭闖了進來。
黑虎堂的丁香姨死了,陳靜靜死了,銀鉤賭坊的藍胡子也死了,所為的不過就是那塊玉牌。
那塊贗品的羅刹牌。
藍胡子死前笑得很得意,他說,真正的羅刹牌毀掉了,他手裏這塊現在就是真的——
真正的羅刹牌是哪個?
陸小鳳很想問問,是不是那天玉天寶拿出來的那塊,可是藍胡子嘴角流出了鮮血,並不是鮮紅的,而是慘碧色的。
在他最得意的時候,生命便這樣突如其來的終止,這究竟是種幸運,還是不幸?
陸小鳳拆穿了黑虎堂的陰謀,可是現在這裏還有羅刹教的護法長老,歲寒三友——昆侖絕頂大光明境,小天龍洞裏的歲寒三友。
枯竹、孤鬆、寒梅。
三個老家夥,陸小鳳不是他們對手,可是就在這危險的局麵下,他卻想起了玉羅刹。
這三個老家夥實力如此強,那作為教主的玉羅刹又會有多強?
——殺死玉羅刹的那兩個女人,又會是什麽實力?
他已不想再繼續想下去,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希望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不要再去挑戰那兩個人。
將死之時,他想起的卻是那兩個朋友。
浪子大概都是這樣的,他們孑然一身,所牽掛的也隻有朋友。
孤鬆道:“你給了方玉飛一個機會,我也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陸小鳳道:“什麽機會?”
孤鬆道:“你可以逃,若能逃得了,我們以後絕不找你麻煩。”
他們好似隨意站著,站立的方位卻很巧妙,將陸小鳳夾在中間。
鬆竹神劍,雙劍合璧,陸小鳳不是對手,也逃不了。
陸小鳳道:“我隻想問一件事。”
孤鬆道:“什麽事?”
陸小鳳道:“我隻想知道真正的羅刹牌究竟是哪一個?”
孤鬆道冷笑道:“這就是真的,你還想使什麽詭計?”
陸小鳳笑了,哈哈大笑,可是他很快就又笑不出了。
因為他想起了藍胡子的話。
真的玉牌已經毀掉了,朱停所仿造的這個贗品不就是真的?
不管如何,歲寒三友的目的達到了。
陸小鳳歎了口氣。
今日可能真的要命喪於此。
孤鬆冷冷道:“你準備好了麽?”
陸小鳳道:“我若一直準備不好,你便一直不動手麽?”
孤鬆不想再廢話,手裏已握緊了長劍。
陸小鳳又笑了。
“你笑什麽?”
“我在笑,剛剛還在想朋友,現在他就來了。”
孤鬆沒有聽完他的話,便感受到一股森寒的劍氣,仿佛被人用劍逼著脊背。
他豁然回頭,並沒有看到劍,隻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灰衣人,踩著積雪一步一步過來。
他的身上並沒有帶著劍,衣服也是灰撲撲的,整個人看上去如同一個普通人,積雪被踏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孤鬆、枯竹、寒梅看不清他的臉,心裏卻凝重起來。
陸小鳳在微笑。
孤鬆忍不住問:“你幾時找的幫手?”
陸小鳳搖頭道:“不是我找的,而是他在找我。”
孤鬆道:“他是誰?”
他們認不出這個人,心裏有猜測,但又不敢確定。
西門吹雪敗於紫禁之巔不再用劍,難道連那一身白衣都拋棄了?
陸小鳳道:“葉孤城。”
灰衣人已來到近前,不再是高傲無比,也沒有白衣似雪,那張臉也滄桑了許多。
枯竹冷冷道:“就是那個被人一劍破飛仙,然後失蹤的葉孤城?”
“是的。”
陸小鳳沒有說話,而是葉孤城說的,他很平靜,並沒有怒氣,仿佛被人擊敗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孤鬆看著他道:“天外飛仙被人破了,現在連劍都不能用,你能救他?”
葉孤城道:“你忽略了一件事。”
孤鬆道:“什麽事?”
葉孤城冷聲道:“破天外飛仙的人並不是你。”
孤鬆愣了一下,灰衣人卻沒有給他發愣的時間。
“鏘”的一聲,劍已出鞘。
是枯竹和寒梅的劍!同時出鞘,隻有一聲,卻兩道劍光亮起。
劍光破空,一飛十丈。
雙劍聯手,這一劍的氣勢出鞘便是頂峰,連冷風都更寒了幾分。
葉孤城並沒有劍,也無劍可拔。
那兩道劍光至身前時忽的熄滅了,如同被人從中折斷,人影乍分又合。
兩個人吃驚地看著葉孤城,他們的劍依舊在手裏,卻撐在了地上,他們的胸口在滴血。
“好劍!”枯竹澀聲道。
葉孤城沒有劍,又何來的好劍?
鮮血染紅了地上的積雪,枯竹和寒梅倒了下去。
葉孤城看向孤竹,“你還不動手麽?”
孤鬆的額頭滲出冷汗,又很快被寒風吹去。
他已怕了。
雖沒有見到天外飛仙,但他遇見了更可怕的一幕。
死人是不用害怕的。
※※※
陸小鳳幾乎認不出這是曾經孤傲的葉孤城。
白衣似雪,冷酷如劍。
現如今光華盡斂,他整個人如同一塊鐵,一塊被鍛造的鐵,灰布麻衣,那雙手也不再幹淨。
西門吹雪曾經有了情,揮出的劍不再淩厲,葉孤城呢?
他從來都是無情的,在九月十五之前,大多人都認為他一定是勝者,壓葉孤城會勝的人不計其數。
他卻敗了,人也不知去向。
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葉孤城為什麽要找自己?
陸小鳳在冰天雪地裏很冷,他的心卻很熱。
白雪茫茫,風雪很快掩住了三人的屍體,這裏也沒有了人。
積雪上的腳印也很快消失。
進城鎮沒有去酒樓,而是找了一個路邊小館,陸小鳳喝了一大口酒,葉孤城隻是坐在那裏,他不喝酒。
曾經的意氣風發不見了,陸小鳳卻感覺他並沒有頹廢。
“你一直在這關外之地?”陸小鳳問。
葉孤城點了點頭。
“為什麽?”
“因為我造反了。”葉孤城說。
陸小鳳吃了一驚,雖然早有猜測,但得到確認依舊難以置信。
他定定地看著葉孤城,許久問道:“為什麽?”
葉孤城道:“沒有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