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江湖有兒女

安慶。

憐星躲在偏屋裏深居簡出,不時望望龜山的方向。

她早聽聞路仲遠身亡的消息,此時對顧長生二人隱隱擔心。

繡玉穀,移花宮……

隻希望她們二人能早日回來。

現在回想起兩個人待在庭院的日子,竟有一種讓人心安的美好,無論是江玉燕哼著小調晾衣服,還是顧長生提個小鋤搗鼓院裏的竹子,當時不覺得有什麽,此時一個人在這裏卻感到了清冷。

憐星越來越覺得這兩個人是移花宮的緣分,回憶移花宮這二十年來所有宮女弟子冷冰冰麵無表情與死人無異的日常,她無聲地幽幽歎息,將那種感覺帶去移花宮的話,移花宮將會脫胎換骨。

自己弄了一點吃的,草草解決晚飯,憐星便回了偏屋,繼續運功療養內傷。

另一邊。

慕容世家在張羅慕容九和黑蜘蛛的大婚。

黑蜘蛛來了,讓他們兩個無名無分的待在一起總不是個事,見慕容九妹病情開始好轉,慕容七娘拍板,說不定兩人成婚慕容九會更快的好起來,便加緊開始準備了。

慕容九秀的幺妹出嫁,自然要講究排場,黑蜘蛛無親無故更好說,她們一手包辦,不用安排另一方的賓客事宜,也沒人指手畫腳,準備起來不可謂不快。

隻是作為尋找慕容九和黑蜘蛛的恩人,顧掌櫃兩人遲遲沒回。

日子愈發臨近。

大婚當日。

“你請柬送到了嗎?”

慕容二娘朝張菁問。

“送到了呀,她們還請我吃魚了!”

張菁也是摸不著頭腦。

兩個掌櫃去哪了?

按理說就算多玩一些時日,後麵騎快馬回來也應該趕到了,張菁隱隱擔憂,想到二人實力,又不自覺放鬆了點。

江湖上從三月開始,悄悄流傳了一個消息,那便是龜山血事中,和路仲遠一起殺上去的黑白羅刹兩人,其中一人也同時身亡在龜山。

三人上山,最終隻有一人下山。

十二星相之首竟凶殘如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這則消息很快就被人證實了,那聲名鵲起的年輕一代高手,黑白羅刹隻餘一個。

不知謠言從何而起,隻是所有認識兩人的人都沒再見過那個一襲青衫的女子。

仿佛真如傳聞那般,死在龜山了,隻有在事後見過兩人的張菁等人壓根不信,但也無處可尋。

慕容世家聽聞消息後,動員人脈幫忙尋找,卻一無所獲。

實在是不知道從何入手,沒有一絲線索,那人仿佛憑空蒸發一般。

就連江玉燕,也隻露麵了兩次。

※※※

明明剛過初春,轉眼已至仲秋。

一條竹筏飄在青衣江上。

白衣女子單人獨撐竹篙,順江而下,背影帶著說不出的蕭索與孤寂。

風更冷,寂寞的竹筏更寂寞。

竹筏忽然散架,水下人影浮動,她回過神,手上長篙一戳,江水頓時翻起紅浪,一具屍體自水底浮上來。

幾天後,一樁慘案傳出。

朱江幫不知道怎麽招惹了一個過路的白衣女子,全幫上下一共上百人盡皆被滅,沒留一個活口。

一身白衣而來,著紅衫而去,一步一個血腳印。

江湖震動!

幾乎重演當年路仲遠舊事。

頓時有些人記起來,路仲遠身死龜山,黑羅刹失蹤,還留了一個行蹤飄渺的白羅刹。

又是一年四月仲春,慕容世家迎來一位客人。

那是一位白衣女子,背負著一柄劍,手上還執著一柄。

慕容六娘鄭重迎接。

“菁妹她們時常幫忙打聽,沒有任何消息。”

慕容六娘歎息道。

對方沒有任何失望的神色,隻是出神地望著手上的劍,“聽說慕容家有天下一等一的畫師,此次拜訪,是有個請求。”

“江掌櫃直說!我三姐精通畫藝,你……”

江玉燕道:“沒錯,想要求一幅畫。”

慕容六娘雖已知曉答案,仍問道:“何畫?”

江玉燕答道:“畫一個人。”

慕容六娘沒有再問。

“三姐應該明日就會回來,江掌櫃可以在這裏暫住幾天。”

雖然江玉燕早已不是掌櫃了,已經叫習慣的稱呼卻不那麽容易改。慕容六娘也看出江玉燕對這個稱呼合心,比江女俠、江小姐、白羅刹都好。

她目光轉過江玉燕背上的劍,又落到她手裏的劍上。

以往兩人從來都是一起出現,現在隻剩一個人,顯得有些單薄了。

“這把劍不錯,顧掌櫃留下的?”

“是的。”

“叫什麽名字?”

她出神地撫摸著劍,手指從劍鞘上撫過,仿佛陷入了回憶,想了一會兒抬眸道:“長生。”

慕容六娘眨了眨眼,想說的話又咽回去了。

莫非……顧掌櫃真的死在龜山了,而江掌櫃不能接受這件事?連兵器都在這裏,她實在想不出一個大活人怎麽會杳無蹤跡,比失心瘋的慕容九還消失的徹底。

給江玉燕安排了住處,江玉燕坐在屋裏望著窗子,又開始出神,慕容六娘暗歎一聲,帶上房門出去了,隻叫仆人將晚飯送到房間。

外麵。

已在漸漸康複的慕容九遠遠瞧見了江玉燕,怔了一下後凝眉思索。

侍女見她模樣,關心問:“怎麽了?”

慕容九道:“那人好像有些眼熟。”

侍女笑道:“那是將小姐救回慕容家的江掌櫃呀,那時姑爺先一步去通知三娘,她們姐妹乘馬車將您送回來的。”

經侍女一提有了印象,她恍然大悟間,臉色卻有點古怪。

慕容九依稀記得一些畫麵,那兩人在馬車裏時坐在對麵,這女子靠著青衫女子的腿休息,而那青衫女子則用手指撥弄她的唇,她還含進去輕咬了一下……

“還沒找到嗎?”慕容九倒是知道慕容世家幫忙尋人的事。

侍女輕輕搖頭,已經一年多了毫無音訊。

入夜。

江玉燕將劍扔到**,輕扯頭繩,青絲隨之散開。

爬進床裏靠牆的一側,和衣而眠。

明明說好一起去移花宮,一起就這樣走下去。

騙人。

慕容三娘隔日下午到了。

看見江玉燕,她不知怎的,記起了那年顧長生拜托她的事。

現在再細細想來,竟像一個預言。

思量許久,防止這裏麵有什麽隱情,她將那晚顧長生的話對江玉燕複述了一遍。

「“我姐妹二人隻要活著,不需要任何謝禮,但若是哪一天我出了意外,或什麽事,而她又遇到麻煩,希望慕容家可以照拂一二。”」

江玉燕怔怔聽著,想起的卻是顧長生好幾次掐著手指念念有詞的模樣。

原來她早已預感到了呢?

江玉燕嘴角牽起一抹笑,還撒謊說慕容家給了什麽秘方。

“我會找到她的。”

一個人,不可能無聲無息就不見了。

除非她是仙。

化了醜妝,一起在背後捅刀戳人眼睛的仙嗎?

※※※

顧長生伸手虛虛抓了一下,仿佛要抓緊什麽東西。

久違的眩暈感襲來,眼前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房間,以及桌子上的快遞包裝,還有一個拳頭大小的按鈕。

刀光劍影從眼前浮現,足足十幾分鍾,顧長生才看向窗外。

依然是黑夜。

時間太久,已忘記了當初是什麽時候按的按鈕,不過從眼前狀況來看,似乎時間沒有過去多少。

閉目,仿佛仍身在江湖。

刀光劍影的幾年,比平淡的生活更深刻難忘。

起身下意識尋找自己的劍,然後又突然回過神。

顧長生坐回椅子上發怔,究竟是黃粱一夢,還是真實的另一個世界?

時空的錯亂感交疊在一起。

目光移到那個紅色的按鈕上。

甚至沒有和江玉燕告一聲別。

那個一起從微末掙紮起來的姑娘,會不會驚慌失措?

這個按鈕又是什麽文明產物?

顧長生目光怔怔的,剛已經決定和江玉燕了此餘生的時候,恍惚間又回來了。

仿佛一個天大的玩笑。

站起來活動活動,沒有真氣很不習慣,招式倒是還記得,屈指將紙團彈入牆角垃圾桶。

一夜無眠。

天逐漸亮了。

熬了一夜的眼睛帶著血絲,顧長生揉了揉臉,盯著那個按鈕。

好像還能按?

眼前閃過江玉燕驚慌的模樣。

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從小到大本就孤獨沒有親人,隻有寥寥幾個朋友。那幾年裏,一起經曆了生死磨難,相互扶持著立穩腳跟,和江玉燕卻是比親人更甚。

至少,應該告個別吧?

手摸上按鈕,顧長生又猶豫了。

靜了一會兒。

糾結許久,最終決定先出去吃個飯再考慮。

出了房門。

有條泰迪在衝這邊狂叫。

顧長生瞥了一眼,抬手間發現沒有絲毫真氣。

小泰迪已夾著尾巴縮進牆角裏,瑟瑟發抖。

顧長生怔了片刻,有些茫然地重新回了屋。

短短幾年的亂世環境,影響竟如此深刻,讓顧長生想起那些戰爭退伍的老兵,很難適應戰爭結束後的生活。

她現在究竟是現代人,還是那個江湖上心狠手辣的人?

自按下按鈕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躺回**,習慣性靠在外側,仿佛還會有人垂著發梢掃過臉頰去裏麵躺好。

到處都不適應。

沒有真氣。

甚至有點微微的厭惡。

顧長生發現自己有點喜歡上那個世界了。

仿佛本就該是一個江湖中的女子。

那像是小心翼翼苟活後的另一段人生,又像是前世。

舉起手掌放在眼前,靜靜望著。

路仲遠……燕南天……張菁……慕容三娘……軒轅三光……

還有那個姑娘。

身份的變化,時空的交疊,讓人恍若夢裏,一時分不清哪邊才是真實。

“也許是一個億?不一定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