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以死相逼

竇青山被竇大虎攆出屋門,坐在院子裏的木墩上呆了許久許久。

一直到午夜露水漫上來,打濕了他的褲腳,屋門仍然緊緊地關著。

竇青雲企圖偷偷給他打開外屋門,放大哥進屋來,卻挨了父親響亮的一個耳光。

這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被父親打。他知道這次父親是真的憤怒了,他不敢再為大哥做什麽,就悄悄地回到小屋睡下了。

竇青山鬱鬱寡歡地回到林場。

他想,總算盡了人臣之禮,把自己的婚訊告訴了父母,至於其他的,他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他掃、收拾,打置幾樣過日子的家具,然後帶徐翠翠去縣城拍婚照,登記,再給她買幾件新衣服。

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個噩耗這麽快就把他推向了深淵。

竇大虎喝了農藥!

壞消息是竇青鬆從縣醫院打來的,他說父親正在那裏搶救。

接到電話的時候,竇青山正和徐翠翠商量婚事的具體事宜。

徐翠翠告訴他,他父親說,要給女兒置辦廟西村最豐厚的嫁妝,要舉辦最風光的喜宴。他讓女兒告訴竇青山,徐家把所有結婚的事宜都包圓,隻要竇家準備一個婚房即可。

竇青山正犯愁,昨天晚上他被父親趕出家門,雖然回去的時候他已預料到,以父親的性格肯定會被攆出門,或者打成殘廢,但他仍心存一線希望,希望父親網開一麵,成全他和“瘋女”徐翠翠的婚事。

母親氣得半死,父親差點拿洋炮轟了他,竇青山知道,他和徐翠翠的婚事,家裏是不會給他辦點幫助的。

他正一籌莫展的時候,徐翠翠告訴他這個“喜訊”,他倆婚事的所有事宜徐家都包圓,他心裏一時百感交集,感慨萬端。

於是,他拽著徐翠翠就朝走廊最裏邊的場長辦公室走去,他要申請一處住房作為婚房,哪怕一個廢棄許久的地窨子也行,他隻要一個“窩”。

那個時候,老爺嶺地區因為偏僻,改革開放的春風剛剛吹拂過來,這裏的許多做法還停留在計劃經濟階段,比如住房,就是實行單位公房分配。

可是,竇青山和徐翠翠剛邁出辦公室的門,竇青鬆的電話就來了。

竇青山腦袋轟的一聲,一股熱血衝上頭頂,眼前一黑。他連忙扶住辦公桌,才不至於摔倒。

徐翠翠嚇呆了。

“咋的了,出啥大事了?”

徐翠翠臉色煞白,緊張地問。

竇青山的眼淚瞬間就衝出眼眶,看著徐翠翠,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徐翠翠見狀眼淚也下來了,“青山,青山,咋的了,究竟咋的了?你說話啊,你可別嚇唬我啊!”

她的身子突然顫栗起來,神經質地抖著。

竇青山突然清醒過來,想起徐翠翠的瘋病,想起她最怕突發事件的刺激,他連忙跑過去抱著徐翠翠,手掌輕輕在她後背上撫摸著說:

“沒事,沒事,沒事的……”

徐翠翠被他撫摸安慰,身體不再那麽顫抖了,但仍瞪著驚恐的眼睛,像受驚嚇的小鳥似的看著他。

“我爸……”

“你爸咋的了?”

徐翠翠緊張地問。

“他,他得了急性闌尾炎,正在縣醫院住院呢。”

竇青山撒謊,他不敢說實話,擔心徐翠翠知道父親因為他們的婚事,而喝農藥尋死,她會受到深度刺激而瘋病複發。

“那你趕緊去縣醫院吧。”徐翠翠催促道。

竇青山跑進場長辦公室,說父親得了急病,正在縣醫院搶救,他要請假。

場長是個老轉業軍人,抗美援朝戰爭受傷,被敵軍飛機炸掉了一支胳膊。

場長說:“那你還在我這墨跡啥,趕緊去呀!”

竇青山跑出門,向公共汽車站跑去。

剛跑出一百多米,身後傳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竇青山往路邊靠了靠,繼續快速奔跑。

一聲急刹車,一輛森林防火救援車在他身邊停下。

司機探出頭說:“快上車,我拉你去縣城。”

竇青山遲疑,司機說:“上午的客車早發走了,場長怕耽誤你的事,讓我拉著你去縣醫院。”

竇青山趕到縣醫院的時候,父親還在急救室搶救。

搶救室門外,一臉愁容的母親、二弟和小弟,都在局促不安地轉圈圈,猶如沒頭的蒼蠅。

竇青山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問竇青鬆:“咱爸咋樣了?”

“啪!”

還沒等竇青鬆回答,竇青山臉上就挨了邊秀珍重重的一個嘴巴,聲音極為響亮、清脆。

竇青山捂著嘴巴,看著竇青鬆緊皺的眉頭,以及竇青雲哭泣的眼睛,就知道父親還沒脫離危險。

“你來幹啥?嫌你爸死得慢嗎!”

邊秀珍身子顫栗著,眼睛裏射出的目光比冰刀子還鋒利,還寒冷。

竇青山眼眶濕紅,焦急地望著搶救室的門。

門像通往地獄的門,無聲無息,冰冷漠然。

過了一個多小時,搶救室的門終於打開。

醫生走出來,竇青山搶先一步撲過去,差點撲倒醫生,抓住他胳膊問:“大夫,我爸怎樣了?搶救過來沒有?”

醫生扒拉開他的胳膊,覺得他過於魯莽,便摘掉口罩瞪他一眼,不耐煩地說:“搶救過來了,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謝天謝地!”

此時,一直緊張得快要窒息的竇青山,才有些放鬆下來,眼淚嘩嘩無聲地流下來。

“老天保佑!菩薩保佑!”

邊秀珍雙手合十,嘴唇翕動,念念有詞,滿臉虔誠。

竇青鬆一直攙扶著母親,生怕她因悲傷過度而暈倒,此時聽醫生說父親脫離了生命危險,心中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竇青雲原本停止了哭聲,但聽說父親脫離了危險,則又不僅失聲痛哭起來。他留下的是激動的淚水,幸福的淚水。

不一會兒,父親躺在活動病**,被兩名護士推出來。

一家人立即圍上去,關切地看著竇大虎。

隻見他麵色如灰,嘴唇烏紫,滿臉倦怠,似乎跨越了萬水千山一般,精疲力竭得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爸!”

三個兒子不約而同地附身叫一聲。

竇大虎眼皮微微顫了顫,艱澀地睜開眼睛,似乎眼睛上蒙了一層薄紗,幾個孩子的影像有些模糊。

竇大虎的眼神越過幾個孩子,似乎在尋找什麽。

三個孩子知道他在尋找什麽,便自動讓開一條縫。

“孩兒他爸啊,你可嚇死我了!”邊秀珍擠過來,俯下身子說。

竇大虎的右手伸了伸,卻一點力氣皆無,呱嗒掉落在病**。邊秀珍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著。

竇大虎握著邊秀珍的手,眼角擠出一滴淚水。

這是三個孩子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父親流眼淚,所以他們心裏都為之一振,特別難過,特別感慨。

幾個人推著竇大虎進了病房。

護士示意,竇青山和竇青鬆攙扶竇大虎從流動病**下來,躺在自己的病**。

兩個兒子試圖把竇大虎攙著坐起來。

突然竇大虎瞧見了竇青山,身子過電似的抖了一下,嫌惡地扒拉開他的胳膊,說:“誰讓你來的?我不認識你,滾一邊去!”

“爸!”

竇青山低聲喚了一聲。

“我不是你爸!你是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

竇大虎把胳膊遞給小兒子,竇青雲連忙和二哥把父親攙到病**。

“爸!”

竇青山再次俯下身,低聲呼喚。

這次竇大虎沒吱聲,把身子轉過去,留給他一個後背。他懶得搭理他。

“你走吧,他不願再看見你。”邊秀珍冷冷地說。

“可是,我爸他……”

竇青山望著父親高聳的後背,心裏一陣酸澀。

“我不是你爸,你給我滾!”

竇大虎猛然轉過身子,怒吼道。

由於用力過猛,氣血上湧,竇大虎一陣山呼海嘯般地咳嗽,接著哇哇嘔吐,身子打擺子似的顫抖不止。

“爸!爸!”

竇青雲嚇壞了,撲過去迭生呼喚,給他摩挲後背。

竇青鬆則端起臉盆,遞到父親臉下,接著他吐出來的綠色沫子。

“爸!”

竇青山愧疚難當,望著父親痛苦地咳嗽,眼裏含滿淚水。

“滾!”

竇大虎嘴裏又咳出一些綠色沫子,同時沫子順著鼻孔流出來,極度地痛苦,身子似篩糠。

“大哥,咱爸正在氣頭上,你先出去吧,等他消氣了你再來。”

竇青雲一邊給父親摩挲後背,一邊乞求地望著竇青山說。

“我……”

“你走吧,要是想讓你爸活命,你現在就走!”

邊秀珍目光變得從未有過的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