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賣車

雲苓將紙張疊好放進袋子裏,剛要告辭,便聽到門外秘書進來通報:“廠長,郝副廠長來了,說有急事兒告訴您。”

方主任站在一旁心緒大亂,腦子裏胡思亂想地猜測。

不會是他剛才和馮豔豔嗆聲,再加上那個被駁回的報告,郝副廠長來給他穿小鞋了吧?

事已成,雲苓可不想摻和進去他們內部的爭議,便開口告辭:“既然張廠長忙,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準點來廠裏。”

張廠長:“老方,你也沒啥事,去送送雲同誌。”

沒等他吩咐完,秘書小陳已經提前貼心地把門拉開,送兩人出去。

方主任得了他的眼色,將雲苓帶出門,正好撞見郝副廠長,他看兩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麵色沉如墨汁。

兩人本不欲觸他黴頭,可沒想到他主動找起了茬。

“老方,下次可別隨便帶一些毫不幹係的人進廠裏。”他明顯壓著怒氣,上來就沒給方主任好臉,有些口不擇言。

方主任也不痛快,一天被他們夫妻來回刁難好幾次,再這麽下去,他這主任也別幹了,直接去郝家給他們當孫子得了!

所以他這次也沒繼續容忍,一改往常不善言辭的形象,懟了回去:“雲同誌是來廠裏簽合同合作的,與其說她是不相幹人士,那馮同誌的親戚算什麽?”

其實廠裏每家都有點親戚來撿漏一些殘次廢品,大家心知肚明,隻要不超過廠裏的明確規定,一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但是馮豔豔貪心不足蛇吞象,利用自己質檢的工作,將一些正常服裝分類成殘次品,然後再以工人內部價自購。她自己一個人這麽幹其實也損失不了多少,可她的行為越來越過分,不僅給自己帶,還讓親戚朋友過來挑。

一件兩件大家不說什麽,時間一長,次品率上升,就算別人不舉報,正常人一眼也能看出來貓膩。

這事兒之前還鬧出過一些風波,但是被郝副廠長壓下去了,在此之後馮豔豔也沒有什麽具體懲處,連工作都沒丟,典型是高高抬起、輕輕落下的處置方案。

雖然她現在不敢再出什麽幺蛾子,可那副高高在上的作派,廠裏人早就敢怒不敢言了。

雲苓見兩人打起了啞謎,翻翻小說才知道裏麵有這麽一出事,也難怪在女主入職之前,服裝廠生意逐漸下滑。

次品率這麽高,誰還敢訂貨?

郝副廠長被噎了一下,鐵青著臉不語,因為他也沒法反駁。馮豔豔做的事鐵證如山,要不是他當初費好大力平息,她早就被開除了。

這件點上,他永遠都是理虧。

秘書見兩人劍拔弩張得好似要打起來,連忙插話:“郝副廠長,張廠長還在裏麵等著呢!”

“哼——”

郝副廠長強撐著臉麵,推門進去,離開了雲苓的視線。

她看了一出好戲,出於禮貌,卻隻能裝作一頭霧水。

郝副廠長一進辦公室就露出著急的神色,一副為廠子著想的樣子,“廠長啊,剛才那人是不是要來租咱們廠裏運輸隊的車的?”

張廠長放下筆,認真問:“你怎麽知道?”

“您別管我怎麽知道的,這事兒可不能幹的啊,咱可沒有把車租給個人的說法!這被人舉報,可沒好果子吃。”

郝副廠長說的確實有道理,所以張廠長當時也沒慨然領諾,不過他這種越俎代庖的行徑很讓人看不慣。

張廠長雲淡風輕:“人家沒要租賃,隻是來投設計稿的。”

郝副廠長愣了下,難道是馮豔豔給他遞了假消息?

但他到底是斫輪老手,轉瞬間就恢複正常心態,談笑風生:“既然是生產相關的我就不插手了,不過咱們運輸隊的車好幾年也用不上一次,不如就裁了吧,到過年還可以利用這筆進項多采購一些工人福利。”

張廠長深吸一口氣,“啪”地落筆,差點忍不住站起來罵他,但還是礙著對方背後的關係和多年共事的情分隱忍不發。

隻隱晦地警告了一句:“老郝啊,咱們吃自己鍋裏的肥肉,就別老盯著別人碗裏的飯了。”

這意思不就是——你在采購處撈的油水夠多了,大家都心照不宣,何必再惦記著賣運輸隊的車那些錢呢?

更何況張廠長也有意進行擴大生產,嚐試外銷,那運輸隊必然能派上用場,前景好的話,這點人說不定還不夠呢!

到時候好不容易招到司機,結果車賣出去了,這算什麽事兒啊?

“……”

郝副廠長被暗戳戳地擠兌這一下,如鯁在喉,啞口無言。

他下班後氣轟轟地回家,木門摔到牆上撞出好大片動靜,同一層的鄰居露出個門縫紛紛冒頭偷看。

“這是怎麽了?”

“郝副廠長發好大的火。”

“估計又是他媳婦兒惹什麽禍了。”

“要我說,這再氣也別拿門撒氣,自己家的事兒回自己家裏解決去唄!”

周圍人議論紛紛,如蒼蠅一般擾得郝副廠長不勝其煩,砰地關了門,不想讓外人看他笑話。

馮豔豔正往爐子裏扔煤球,見他回來,連忙擦擦手上的黑灰迎接:“你回來了,怎麽樣?事兒成了嗎?”

她的話如同一根引線,一下子引爆了郝副廠長在辦公室憋著的火。

“成個屁啊,那女的壓根不是來借車的,跟運輸隊毛關係都沒有!你哪來的破消息,害得老子在姓張的麵前鬧了好一出笑話,還被他夾槍帶棒地警告一遍。”

他猙獰憤怒的麵孔把馮豔豔嚇了一跳,讓她不由自主回想起上次的毒打。

“我親眼看見運輸隊的方順康把人領進來的,怎麽可能跟他沒關係?說不定就是他們不想裁了運輸隊這條線才故意騙你的,畢竟方順康和張業關係一向親近……”

馮豔豔見人怒氣未消,低聲下氣地哄道:“再說,要是從廠裏賣,咱可一分撈不到,全都進了張業兜裏去。就算他們真不打算賣,你采購處的也沾不到那邊的光,平時打個報告申請借用都推三阻四的,人家也未必把咱們放在眼裏。”

她這一招禍水東引,實實在在地把自己隱去。

果然,郝副廠長低聲罵了句“狗東西”,那股鬱氣也隨之冰消氣化。

馮豔豔趁熱打鐵:“要我說呀!這運輸隊必須裁,車也必須賣,這錢才能有咱們一份兒!”

郝副廠長揉著太陽穴,感到頭疼,反問:“那你有什麽辦法?廠長不同意,誰能越過他去?再說,方順康那小子在廠裏人緣比咱倆可好多了。”

他話有所指,馮豔豔麵子都搭不住臉皮了,訕訕笑著:“明著不行就暗著來唄……”

郝副廠長登時從布藝沙發上坐起來,指著她低聲嗬斥:“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你知不知道這是要進去的!”

馮豔豔強顏為笑,心裏暗諷:本來他自己心裏就是這麽想的,拿著錢去討好上麵的人,給自己鋪路。結果她現在替他說出來了,反而還義正言辭地拒絕,當真是道貌岸然!

不過,她當然不會不識抬舉。

人堂堂副廠長,抹不開麵子要好名聲,她可不稀罕。反正她就說句話,事情又不是她辦,到時候出了問題跟她可一點關係沒有。

郝副廠長狀似為難,躊躇不定地說:“這事兒再說吧。”

他發了一頓火,這時氣消,也覺得有些餓,便吩咐她:“開飯吧。”

人剛上飯桌就看見多了一碗飯,條件反射似的怒罵:“是不是你家親戚又要來打秋風?”

馮豔豔瑟縮地塌了肩膀,連忙否認:“不是不是,我這不是怕你餓嗎?多給你打了一碗。”

許是罵錯了人,郝副廠長有點下不來台,梗著脖子繼續訓斥:“以後少讓你那個姑姑過來蹭吃蹭喝,你爸媽都沒像她這樣!”

馮豔豔麵上急忙點頭,但心想她爹娘能和姑姑比嗎?

她爹娘重男輕女,小時候都是姑姑給她買零食買糖吃。

雖然現在姑姑嫁的不好,可生了三個兒子,多蹭蹭她的福氣,說不定自己這個後老婆還能生個兒子在家裏立足,給她撐腰呢!

她心裏這般幻想,有了兒子之後自己在家裏便不會像現在這樣低三下四、委曲求全,想幹嘛幹嘛,就算拿廠裏再多東西,姓郝的也得給她兜住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