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學校記憶
上午十點時，許靜抽了個空拿了布料去街上。
這條街有百米來長，從東到西有好多店鋪，國營的新華書店、國營飯店、糧油站、郵局、理發店林林總總，路邊還有小商販沿街吆喝，熱鬧得很。
這個年代的物價低，東西也實在。所以比起來，商品匱乏倒不算什麽缺點了。對於許靜來說，不用去做選擇反而是件好事。
許靜找到了國企商場樓下的縫紉鋪，把布料遞了過去說了需求後，對方有些懵：“隻畫樣？”
“嗯，隻畫樣。”
“可是量不了尺啊。”
許靜比劃了半天，又指著路邊賣東西的一個小男孩：“和他身形差不多，你看著來吧，稍大點總沒錯。”
“那就給五毛吧，我按最流行的樣式給你畫。”那人收了錢，把那布料展開來看了看：“一個小時之後來拿。”
許靜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眯著眼睛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人，秋天的晨光斜射下來，照得路上的落葉泛著金光。
礦山子弟學校就在街道的盡頭，許靜去過多次，但每次去，仍覺得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她站在圍欄外，看著操場上排成縱列的孩子。耳畔響著堅定有力的女聲：“第六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第一節，伸展運動……”
這聲音響起的時候，許靜一個激靈站直了些。骨子裏訓練了十幾年的肌肉記憶死而複蘇，她控製不住地揮動了一下手臂。
手碰上欄杆的一瞬間，她清醒了過來。不用做操了……自己再也不用上學了。
說起學校，她腦子裏滿是不愉快的記憶。前世作為一名典型的00後，學習的壓力和家長的壓迫都是巨大的。
小學的時候，班上就有好多同學在補習和學習各種才藝，美其名曰彎道超車、多才多藝。
自己家就是很普通的工人家庭，媽媽又是控製欲很強、自卑心理強大的類型，所以一方麵不讓她和別人比物質條件說是虛榮，一方麵又要和別人比成績，說這樣才能上進。
可是自己是根本聽不進去這些的，壓迫之後就像隻鴕鳥一樣，你說什麽我都答應，隻是全當耳旁風。沒有原動力，也沒有人生規劃和目標。
許靜小時候隻有一個願望：做一個平凡且自由的人。
如今事過境遷，再去想，應該是平凡的窮人才對。自由倒是絕無可能，但凡底層，都要嚐盡生活的苦，每日都在疲於奔命，就是當個乞丐也得為了衣食憂心，哪裏談得上自由？
這些道理她原本不懂，穿回了1989年後，反而懂得了。
她經曆了人生低穀的壓迫，經曆了命懸一線的黑暗，現在有了新的人生感悟。我們可以當個平凡的人，但一定得是強大的、有承擔風險能力的人，否則就會像外婆一樣，護不住家人更保不了自己。
那樣的平凡，意義何在呢？淪為長河裏的一個渺小人物，被不明真相的人潑盡髒水，你奉獻了一切，但沒有人會感激你。
許靜站直了脊背，在廣播體操的尾音中深吸了一口氣，在門崗登了記後，徑直去了辦公室。
宋老師的辦公室她來過一次，是在三樓盡頭的一間。而他的辦公桌總是一眼能看出來的。
這個時代的學校……不，準確地說是礦山學校，教學質量不是太高，老師還有一些是半路出家的。所以別的老師的桌上零零散散的沒放多少作業。
可是宋老師就不一樣了，他桌上隨時放著作文本子，還有一些自製的教學道具、卡片。他目前擔任初三的班主任……也就是最好的那個班。
許靜等了一會兒沒人，悄悄去走廊看了看，看見他正在講台上上課呢。他講的是毛主席的詩詞《沁園春.雪》。
趙曉雲坐在第三排的左側，正拿著筆認真記著筆記，滿臉的專注。
“這詞的上闕描寫北國雪景，北雪春光是上闕內容的總領句，千裏、萬裏都遠非目力所及，可以體現出詩人的視野在想象之中延伸擴展，意境遼闊深遠……”
台上的宋一成和平常不太一樣，印象中他是個話很少的人，這會兒瞧著倒是妙語連珠娓娓道來。
生動的闡述讓人不自覺地傾聽起來，許靜躲在門柱後，認真地聽著，眼睛盯著他，思想卻飄到了千裏萬裏的北國雪景之地。
直到有個路過的老師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家長嗎？去辦公室等吧。”
許靜抱歉地笑了笑，馬上回了辦公室等著。
他真的太忙了，許靜等了大半個小時，才看到他端著教案和茶杯走進來，衣領上還沾了一些粉筆灰。
“咦，你來了呀？”他走到門口時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放下了東西：“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臨時想起來的，順便看看曉雲的情況。”
“她挺好的，狀態比她之前還更好一些。你不用擔心，反而是曉卉曉東兩個，進步不是太大。”宋一成溫柔地說：“不過他們年紀還小，玩心重，還有很多潛力沒發揮出來。”
許靜嗯：“我不是怕他們成績不好，我隻是怕他們以後後悔想學的時候，沒機會了。因為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會，你現在，也來得及呀。”宋一成對她笑笑：“我們學校要辦夜校，你要有時間可以來參加。”
宋一成說這次夜校是針對有基礎的社會人員，類似於學完後，拿個中專文憑。時間就是每天七點到十點。自己也是夜校的老師之一。
許靜一琢磨，雖然自己前世考上了大學，但是這個時代的外婆，就一初中文憑，聽起來就不太行，所以她馬上說：“我要參加，我現在就報名。”
登記之後，許靜想到了正事：“我今天來，還是為了感謝你的，上次你幫我們寫海報，還有廣播的事。還有幫他們補習，都是幫了我好大好大的忙。”
她快速說完後，把包好錢的手帕往他兜裏一揣，一溜煙地跑了，隔了老遠後回頭揮手：“我先走啦我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