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屈一舔了舔唇:“我想自己試試, 而且阿姨那邊都是大師, 我水平還不到……”

“就因為都是專業的大師才要去, ”聞桓成急切道,“多少人托關係擠破了頭想要的一個機會,你一次一次放棄,不會覺得可惜嗎?”

屈一喉結滾動,咬了咬牙。

聞桓成推開椅子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屈一:“你的誌氣就在做直播上嗎,甚至連你的專業都變得不重要了?”

屈一起身:“我沒有說過我要放棄自己的專業。”

洪建國想插句嘴, 但馬上聞桓成就又走近了一步, 死死盯著屈一:“你看看你自己每天都在幹什麽,學校派你去武藏野交流, 你倒好, 跑去看比賽,鬧得全校人盡皆知, 你還有一點心思放在正事上嗎?”

“我去看比賽那天已經結束交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屈一脾氣上來了也是寸步不讓,“我做完了我該做的事,開直播有什麽問題?能賺到錢讓生活更寬裕一點為什麽不去做?”

“你真的是, ”聞桓成攥緊了拳頭,“有好的路不走,非要淌進那些泥潭裏。”

屈一吸了下鼻子:“成哥,為什麽我自己去掙錢就是走泥潭,難道我的人生就一定要被別人攙扶著走嗎?”他把東西往箱子裏一扔, “我不想靠別人施舍,我已經過了二十年這樣的日子了,我不想接下去的人生還是這樣。”

聞桓成一口氣梗在胸口,眼睛通紅,他用力閉了幾下,別過頭去:“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想過要施舍你的人生。”

“但我的感受是這樣。”屈一脊梁骨挺得筆直,“你在良好的家庭裏長大,周末看電影品茶賞畫對你來說是多麽平常的事,又怎麽可能願意去費心討好觀眾,但直播對我而言,是目前能找到的金額最高的兼職。”

屈一不擅長吵架,說出來所有的話都帶著短促的氣音,他低下頭:“我知道畫廊是所有實習生夢寐以求的地方,但是,”他望著灰白色的地板,“成哥,別用你的想法捆著我,求你了。”

他理解成長環境不同給人帶來思想上的不同,所以他從來都不把這些話說給聞桓成聽,但他已經感覺到自己喘不過氣了,周圍人的善意和幫助在年歲的積累裏漸漸形成了無形的壓力,讓他感到虧欠和疲倦。

洪建國在一旁手足無措,剛想勸幾句就見聞桓成眼尾一顆淚珠滑下來。

“對不起,”聞桓成啞聲道,“但我沒有看輕過你。”他從椅背上抽了外套推開門。

哢擦。

門自動合住,將最後一絲縫隙也掩上黑色。

屈一懊惱地閉上眼,洪建國歎了口氣,手在他肩上輕拍:“成哥的脾氣你比我清楚,這點小事就別生氣了,晚上我喊他回來吃飯。”

“嗯。”屈一低低應了聲,伸手把行李箱重新又整理了一遍,可最後發現,東西全放錯了位置。

成哥沒有回來吃晚飯。

甚至沒回宿舍。

屈一看著手機上的時鍾從22:59變成23:00,忽然驚醒,靳塬的飛機已經落地十五分鍾了,但是沒有給他發一條消息。

他撥了電話過去。

第一個沒接,第二個也沒接,第三個終於接了。

他猛然鬆了口氣:“飛機晚點了是嗎?”

“沒有,一切平安,”靳塬安撫他的情緒,“在飛機上……遇到了一個驚喜。”他扭過頭,“驚喜”本人衝他眨了眨閃亮的大眼睛。

屈一沒注意他後麵這句,聽到他說“一切平安”就放心了許多。

“怎麽不說話?”靳塬問他。

屈一指頭撥了撥桌上的那塊小金鍋:“我……一下不知道說些什麽。”

靳塬眉梢輕動,感覺到他不對勁:“出什麽事了?”

而驚喜本人撐著胳膊在一旁:“誰出事了?”

靳塬撇頭看她,食指在唇上壓了壓,等著屈一說話。

溫柔女聲還是傳進聽筒裏,屈一猶豫著問:“你那邊……還有其他人嗎?”

“沒事,是我媽,”靳塬說,“她來日本看我比賽了,和我一趟航班,我上了飛機才發現。”

屈一被撥動的神經平緩下來,自顧自點頭:“哦,阿姨好。”

靳塬不自覺笑:“她又聽不見。”

“那你轉達一下吧。”屈一說。

靳塬從方向盤上騰出手,切換成免提:“媽,一一問你好。”

靳母托著下巴湊近中控台,眸子亮起來:“一一?”

“啊?!”屈一萬萬沒想到靳塬真說了,急急忙忙打招呼,“阿,阿姨好。”

靳母笑了笑:“你好啊,我見過你的,在比賽現場。”

“……是嗎,我們坐在一起嗎?”屈一根本回憶不起來,手忙腳亂地應對。

靳母搖頭:“不是呢,塬塬拉你上台的時候,我就坐在你斜後方。”

屈一先聽見了塬塬這個稱呼,一下沒忍住笑出聲,接著才注意到靳母說的“拉你上台”。

……拉你上台,那豈不是也看見他撲進靳塬懷裏了!

“媽,別再玩這種疊詞遊戲了行不行。”靳塬笑的無奈,將車開進車庫,“還有沒有話說,沒話說我關免提了。”

靳母按住他的手,嗔怪道:“等等,我才和一一說了幾句話,”她又重新對著屈一,“一一,阿姨聽靳塬說了,你特別可愛,阿姨也很喜歡你,過幾天來家裏玩啊,我給你做好吃的。”

信息過於爆炸,什麽叫聽靳塬說了?靳塬說什麽了?可愛?哪裏來的可愛?

他慌張到目光都不知放在何處,腦子裏突然彈出一個奇怪的想法,靳塬一家都是靠吃的騙小孩嗎?

“你不是後天又要去泰國和人|妖姐姐們跳舞?”靳塬解開安全帶,“你讓人來家裏和空氣玩?”

“那你不是有幾天休賽期嗎,你陪客怎麽了,”靳母翻了翻日程,“我好像是沒空最近,那我和一一重新約個時間吧?”

靳塬聽屈一都沒說話,主動幫他拒絕:“他要上學,等有假期我帶他回家。”

“那行吧,”靳母遺憾地靠在椅背,“都怪我太忙了,一一寒假的時候來玩啊。”、

屈一猛點頭,萬分感謝靳塬幫自己擋走了阿姨的熱情。

靳塬按掉免提下車,低聲問他:“今天是不是不高興?”

屈一抿了抿唇,想否認,可是他好像沒有辦法和靳塬說謊,最後低低嗯了一聲:“我和成哥……吵架了,他被我氣得回家住去了。”

靳塬本還有些擔憂,但聽到他後麵這句奶聲奶氣又惆悵的話,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他用鑰匙開了門,衝靳母指了指自己房間,然後關上門:“就我一個人了,你要不要和我聊一下?霸霸今天可以做你的垃圾桶。”

屈一努努嘴,拉上外套拉鏈,坐到外麵樓梯口:“成哥想讓我去他家的畫廊實習,但是我不太想去,就為了這件事。”

“那個畫廊有什麽問題嗎?”靳塬問。

屈一搖頭:“沒有,畫廊很好,但是……我覺得我,”他將額頭抵在膝蓋上,“我覺得自己,我……”他重複了很多遍,但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

靳塬從桌上拿了車鑰匙,開門出去。

屈一放棄闡述自己的心理:“我小學時候認識的成哥,他媽媽,就是林阿姨,林阿姨在醫院住過幾個月,也是林阿姨教我怎麽用畫筆,怎麽畫畫,林阿姨出院之後給我聯係了當地的一位老師,是她的熟人,托他教我美術。”

他話裏很多地方靳塬聽不明白,比如為什麽屈一會在醫院和林阿姨學畫,再比如找到當地的這位老師是否是免費指導他,但這些都不大重要,大概意思靳塬聽明白了,林阿姨是屈一的啟蒙老師,而且給了他學習畫畫的條件,所以現在屈一才會在美術係。聞家可能對屈一來說意義非凡,至於和聞桓成是什麽關係,還得再聽下去。

“嗯,我在聽。”他說。

屈一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每隔一兩年,林阿姨會帶成哥回M市,所以我和成哥算是從小就認識的。”他說。

靳塬指尖在方向盤上敲了敲,竹馬竹馬的故事,他聽起來,心裏有些……不太愉快。

尤其是想到之前聞桓成謊稱自己是屈一的對象。

這就非常的,令人不愉快。

“填誌願和藝考都是林阿姨幫著看的,藝考成績很好,還和成哥考在一個係,”屈一說,“但是……”那份說不出的情緒又頂上腦門,他停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話,“在成哥心裏,我可能就像一個時時刻刻都需要看顧的弟弟,他會為我做很多決定……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他喉結聳動,最後選擇說,“我非常的,不知好歹。”

靳塬大概從他亂七八糟的發言中抽出主線。

除此之外他還明白了一件事,屈一根本不清楚聞桓成對他的心意。

“其實成哥說過的話,都是好的,也都是對的,”屈一揪住了外套的邊緣,“可是我想自己給自己做決定,我想靠自己生活。”

靳塬盡量放軟了語氣:“一一,別人給予的好意你有拒絕的權利,這沒有錯。”他抬手取了停車卡,開進校園,“穿上衣服下樓。”

屈一低頭看著自己的睡褲,還沉浸在悲傷中,呆呆地問:“嗯?”

靳塬說:“接你去玩,走不走?”

“嗯?”屈一還沒接住這個消息。

靳塬笑了笑,停下車:“我車不能再開進去了,你快出來。”

“現……現在嗎?”屈一猛地站起來。

靳塬切了個視頻給他,樓梯間沒燈,屈一在視頻裏黑黢黢的,他隻能看出個影兒,於是笑著將手機在儀表盤上晃了一圈,又照了照車前麵的教學樓:“你再不來,我回家了。”

屈一大腦懵了兩秒,立刻往回跑:“你等我一下!”

靳塬看到鏡頭裏畫麵開始搖晃,先變成樓道的地板,開門以後是亮堂的宿舍,屈一應該是把手機放在了桌上,視線徹底黑了。

“風風火火的幹嘛呢?”洪醬從**探頭問。

屈一穿好褲子,以防要在外麵住,又拿了身份證:“我出去玩。”

“現在出去玩?”洪建國關掉動漫,“龜龜,十一點四十了,你和誰去玩?”他仔細一想,又體貼勸道,“一一,都說了今天的事你別太在意,成哥回家吃飯而已,他也沒生你的氣……”

屈一頓了頓,伸手撫摸了一下洪醬的手背,然後一步一步平移到門口,拉開門,擠出半個身子,話燙嘴似的嗖一下:“和你塬爹去玩!”然後拔腿就跑。

他聽到洪醬在身後破口大罵“臥草!!屈一你他媽給老子滾回來!!!”,一邊瞎樂一邊狂奔。

聞桓成從酒吧出來,給手機開了機,馬上接到林鬱的電話。

“建國給我打電話說你不在寢室住,現在在哪兒呢?”林鬱問。

他清了清嗓子:“媽,我現在就回家。”

“嚇死我了,早點回來啊。”林鬱掛掉電話。

聞桓成靠在牆邊醒了醒神,邊上一輛車駕駛座的門啪一聲合上,緊接著一雙鞋出現在視線裏。

他眯眼看了看,發現自己有雙一模一樣的,索性抬頭看看是哪來的同道中人,如此好眼光。

“聞桓成。”周衍川站在他麵前。

*

十二月的夜風已經是寒涼無比,屈一直接從宿舍門口的三級台階上蹦下來,羽絨服在跑動的時候甚至跟著上下震動。

靳塬關掉車門,站在路燈下,一直看著共享地圖上那個藍色的標記飛速向自己靠近,低頭淺淺一笑。

淩晨的校園已是寂靜,路燈將百年老樹投出斑駁光影,靳塬望著遠處那個拐角,直到靜謐的空氣來漸續傳來倉促的腳步聲。

少年的額發有濕漉的光澤,燦亮的眸子在一片晦暗不明中格外清晰,靳塬往前走了兩步,抬手將人攔住:“笨蛋,跑過頭了。”

屈一撐著膝蓋大喘氣:“來,來了。”

靳塬在他臉上摸了摸,冰涼冰涼的,但額頭卻被汗水浸的溫熱,他拍拍他的後背給他順氣:“你是憨憨嗎,又不是讓你體測。”

屈一直起腰,猛吸兩口氣以後:“小瞧誰呢,體測我爬著都能過。”

“把你嘚瑟的,”靳塬推他,“先上車。”

屈一係上安全帶:“你怎麽突然過來啊,還好我和宿管大爺關係好,不然真出不來了。”他按住靳塬的指尖,“誒誒誒,不要開空調,我熱死了,你開窗我吹會兒。”

他的掌心是滾燙的。

觸到靳塬冰涼指尖時,溫差都讓彼此都感覺異常明顯。

屈一攏了攏指頭,坐回原位。

“你這社交能力可以啊,宿管大爺都和你熟。”靳塬慢慢將車開出校園,“就吹一會兒,不然你要感冒。”

屈一驕傲:“我給他和宿管大娘修複了幾張結婚照,他就和我熟了,夏天的時候還請我吃楊梅。”

他有點興奮,完全忘記了自己五分鍾前還如何抑鬱難過,痛恨自己不能自拔:“咱們去哪兒玩?”他靠在車窗邊,看著外麵,霓虹街巷迅速略過眼前,一個人影無比熟悉,正和另一個人抓著手跳著旋轉恰恰,屈一扒住車窗,“成哥?”

靳塬眉梢一跳,踩下油門加速,嘴上卻慢悠悠問:“怎麽了?”

屈一揉揉眼睛:“可能看錯了……”

靳塬把車窗搖上來,打過方向盤:“聽說過電競酒店沒有?”

“嗯?”屈一扭頭看他,“那是什麽酒店?”

靳塬給他介紹:“簡答來說,就是帶床的網吧。”

“那為什麽不是帶電腦的酒店?”屈一問。

靳塬一噎:“你可真是個邏輯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