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去搓一頓

“你喊什麽?啊?哪個能打你的頭?吃撐了沒活幹了?一天到晚胡咧咧!”

屋子裏的老婆子穿上褂子,支撐著左手係衣服扣子走出來。老婆子快八十了,上了年紀行走緩慢,遠遠的,就瞪著拾成家。

“娘。”

拾成家悻悻的喊人,滿臉褶子擠在一起,指著被折騰得亂七八糟的院子,“一天天的,瞎折騰個沒完,我這不是窩著火嗎。”

拾成家口中瞎折騰的人,是他的婆娘。

前幾年眼睛瞎了,腦子又不清楚,偏又不消停,盡幹些折騰家裏人的事。

老婆子扶著廳門寬站著,瞪著他,“你婆娘在不是個東西,眼睛也是瞎的,能在你眼皮底下把院子折騰成這樣?”

拾成家沒話說了。

老婆子跨過門坎,挨著坐下,“也是奇了怪了,今兒下工晚?你是頭一個回家來的。你婆娘在屋裏給你縫褲子,沒下樓來。也不知是誰來家,弄亂了院子的。”

拾成家下意識的朝隔壁看過去。

老婆子,“看啥?沒災沒禍的,哪個瞧得上你院子裏的東西。去去去,收拾好,爐子裏溫著紅薯,吃兩塊墊吧肚皮。”

拾成家張嘴要說話,他個大老爺們,弄啥院子。

但瞧著老娘,又把話咽了回去。

嘀嘀咕咕的罵著不著家的子女,下工不著家,個懶東西。

老婆子靠在門寬上,看著駝著背在院子裏忙活的大兒子,眼神慢慢的就虛空了。

這些天,她老是想起過世得早的小兒子。

她小兒子長得俊、又皮實,如果不是貪玩,去深水潭的柳樹上兜知了,也不會早早丟了命……

“哎!”

想到小兒子,她的眼睛裏都是淚。

夢裏都是把小兒子抓回來狠狠的打屁股,讓他不聽話,讓他愛往深水潭跑……

“娘,”

“別,哭。”

砸完院子,又砸了拾成家頭最後落在門坎上的養魂珠散著微微的光芒,水鬼手無足措的凝視著傷心掉淚的老婆子,它近五十年沒怎麽開口說過話,出口生澀,又是在最親近的人麵前,盡管她看不見自己,但他仍郝澀。

許是近鄉情怯,它反而不敢出現在她麵前了。

隻是看著她傷心思念自己,到底忍不住開了口。

老婆子傷心想兒子,腦袋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兩句”娘,別,哭”就像是在她耳蝸裏炸開一樣,聽得異常清楚。這聲音她也是日思夜想的,老婆子這會腦袋就跟洗過塵的鏡子一般,清醒有神。

“兒啊,兒啊,是你回來看娘了嗎?你出來見見娘啊,兒啊,害娘想苦了啊,兒啊……”

拾成家將水缸擺正,直起腰,揚聲道,“娘,你說啥?我在這……”

老婆子在門坎前左顧右盼,雙手合十,嘴裏就是念叨著”兒啊,想苦娘了啊”,拾成家咯噔一下,不對勁,忙走過去,苦著臉說,“娘呦,你可別把這個家都給禍害了,現在可不興拜神佛吶,被有心人看見,捅到村裏去,咱家都得吃個苦果子。”

現在可是新風向了,破除封建迷信,被抓到可是要拉去遊村的。

老婆子氣得瞪他,厲聲喝,“你閉嘴,我沒拜佛。”

她將拾成家扒拉到一旁,緊張道,“兒啊,咱不怕。他是你大哥,不怕啊……”

拾成家隻覺得後背涼颼颼的,他也是活了一把年紀了,對神鬼是敬畏的。在看著他娘緊張著煞有其事的態度,他心裏毛毛的,聲音軟了下來。

“娘?”

“娘,我記得大哥。”

老婆子又哭了,“記著大哥,記著大哥就好。好啊!兒啊你出來讓娘看看?娘想你啊。”

拾成家,“……”

老婆子背著他,從門坎邊上撿了個珠子,捧著進了屋。

拾成家,“!!!”

陸續下工回來的人將農具放在院子門邊上,看著亂七八糟的院子,幾兄妹無奈,幫忙把院子收拾好。

“爹。今兒張翠芬和王春梅打了一架,我估摸著拾參賠了點肉。”

拾成家還在虛空盯著他娘進去時候的身影,緩神後答了聲,心思卻還在他娘身上。

和他說話的兩兄妹彼此看看,忍不住提高音量,“爹,王春梅打架了。”

拾成家,“……小弟?真是小弟?不成,我得去看看。”

他進屋後,拾光要嘀咕,“晚上去不去村長家吃一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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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倒灶的,張克家,你是死人啊?啊?我累死累活伺候你們一家子,還得瞧老婆子的臉色,你不會說句話?”

“我肚子裏還兜著你的娃,滾去做飯。”

“你是手腳斷了癱**?還要我給你們做好飯來吃?嚇爛柳的東西。”

隔壁摔摔打打罵罵喋喋,王春梅將紅燒好的雞裝盤,讓張愛國擺碗筷,眼裏不屑,“你這後娘,早晚我要撕了她這張嘴,太損人。”

張愛國重重點頭,“對!等我長大就撕了她的嘴。”

拾參悶聲笑了聲,他娘打架吵架的時候,估計別人也想撕了她的嘴。

“小兔崽子滾哪去了?沒用的軟東西,滾去把小兔崽子找回來做飯……”

張愛國翻白眼。

拾參將菜端上桌,他家門被敲響了。

張愛國下意識的抱緊碗,虎視眈眈的盯著院門。王春梅已經快手快腳將桌上的菜重新端了回去藏好,氣道,“要死了,柳紅章敢敲老娘的門,看老娘修理不死她。”

眼看著拾參要去開門,忙道,“參兒,你別去,娘去罵死姓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