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慕低頭看了眼手機收到的新信息,隨手又塞回兜裏,腳下不停。

春十九懷疑周慕是太心急了,速度都比平時要快,連他也追得夠嗆,也虧得是他,敢追來還有心思玩笑:“你這不會也混了點麒麟吧,跑得夠快啊。”

周慕平時吃飽了或是走兩步就嫌累,比普通人族還弱的樣子,現在看來純粹是懶。

兩人到了金苑附近,就已經能清晰感覺到那壓迫力極強的魔氣了,半空中還隱隱能見鎮壓法柱的金芒,周慕駐足眯眼盯著那裏看。

“行了,你不要再跑了。”春十九握住他的手,表情也和平日的嬉笑不同,像蟄伏在草叢中的蛇類一樣冷峻。

此處已經是金苑的邊緣了,周慕試著抬手,要探入那阻攔視線的法陣……

就在手指觸碰到的一瞬間,地麵一震,無形的波動**開,壓平了草木,法陣像水幕一樣落下,顯露出了金苑的完全麵貌,包括正提劍鬥貪獸的眾人。

貪獸的第二隻角就在此刻完全成型,凝結在他身上的魔氣霍然鋪滿周遭半徑五百米的範圍,連這一小片天也遮蔽了,像是蒙上了灰色的濾鏡。

那些負責加固法陣的教師都被反噬,哇一下吐血委頓在地。

貪獸用殘暴的目光掃了一眼,將他們攝至半空。

除了崔覺、謝如霖和還是長劍形態的公子蔥,其他人都漂浮起來,手腳被彌漫的魔氣禁錮,連原本昏迷的天琪也蘇醒,發現自己不能動後,發出驚恐的啜泣聲。

他們心中都是一涼,完了,貪獸已完全化形,還是魔氣版,謝裁和崔主任頂得住嗎?

周慕穿透魔氣看清那些教師裏居然還有他的導師螺貫中,喊了一聲:“螺老師!”

螺貫中費力地看了一眼,驚道:“周慕,你怎麽在這裏,你來找我嗎?”

周慕:“我來找天琪的。”

螺貫中:“……”我真的會很感動。

天琪特別感動,哭得都抽噎了,嗚嗚道:“小慕,你快自己跑吧,告訴我媽媽,我枕頭裏麵縫了私房錢!還有,我的策劃方案一定要為我實現,我死後一切從簡——”

謝如霖看到來的是學生後微怔,自語道:“原來是他。”

崔覺點頭:“自然。”

貪獸也察覺多了兩個人,但是以周慕微弱的氣息,他甚至不屑去束縛起周慕,倒是周慕旁邊的春十九還有點被毆打的價值。

春十九察覺到了極度危險的氣息,他雖然不知道這什麽情況,但貪獸毫無人性的殘忍眼神,任誰看一眼也會膽寒,他僵硬地緩緩後退。

蛇貪心不足隻是吞象,這可是,傳說中貪婪到要吃了太陽的獸。

魔氣在空中緩緩遊離,就像貪獸的高高在上掃過的冷漠視線……

周慕以春十九也反應不過來的速度,一下就把隱匿符掏出來撕了。

春十九瞳孔地震,“你!”

這一下,誘人的香氣彌漫開來,貪獸的身體亦是一震,喉頭慢慢吞咽,這個味道……這個味道無差別地**著所有生物,甚至越是強悍,越是喜愛這味道。

浮在空中的人全掉回地上,同一時間貪獸已調頭以更為迫不及待的情態撲向周慕!

“吼!”巨大的猛獸將周慕按在泥土裏,被魔氣包裹的貪獸有呼吸卻沒有體溫,他綠色的眼珠含著滿溢的貪婪,低頭迷戀地深深嗅聞周慕,以對待食物的方式。

好生誘人,足以讓他放下手頭的一切,先來飽餐一頓了。

“真香啊,”貪獸帶著笑意道,“有人族的血統麽,寧願撕下隱匿符用自己來吸引我?人族的血脈,隻會給妖帶來不必要的軟弱,與可憎的心計呀!”

被撲倒時閉上眼的周慕此時仍然緊閉著眼,但他準確地扭臉,對上了貪獸的視線,幽幽道:“隻是因為我這個人,比較懶罷了。”

語畢,他睜開眼。

烏黑的杏眼赫然成了一種琥珀般的淡黃色。

這一秒,貪獸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不對,可已經來不及了,這樣麵對麵的距離!

“你不是人族……!”

話音未落,周慕的身體已在眨眼間變大,富有光澤的青色被毛覆蓋著似羊的身軀,額上生著兩隻蛟角,四爪靈活鋒利。

他晃晃腦袋,縱然比貪獸小了一圈,卻輕而易舉地將貪獸拍至空中,而後浮空精準踩住貪獸的咽喉,力道奇大無比,令其掙紮而不得動彈。

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是為了報複貪獸也將其他人浮空鎖喉。

再說他身上那誘人的香氣,更是頃刻間如主人般露出了狡猾的真麵目,強大且充斥著殺意,令在場每一個人情不自禁戰栗,即便未被盯住,也難以動彈半分,甚至失去反抗的勇氣。

除了崔覺、謝如霖、公子蔥以外者,尤其距離最近目睹一切的春十九,在周慕那壓倒一切的氣息下,腦子全都空了,仿若在做夢。

這是,入學以來被全校覬覦的周慕?

稍有見識者就能從周慕的原型分辨出饕餮的影子,如此也不難推測那致命的香味實乃蠱惑獵物的把戲。

看起來有多誘人,真相就有多危險。

崔覺低聲道:“嗬嗬,你們說我對周慕多有照顧,我那是照顧周慕嗎?”

我那是照顧你們這些沒用又好吃的東西!

每一次默數校規是這凶獸僅有的契約精神在約束自身;每一次看似不知死活的言行是他那若有似無的食欲在作祟;每一次食堂中安靜的進食都是有著學校私下投喂打底,少數妖族補助,換個名字就是凶獸安撫支出。

……

周慕低笑,眼神冷靜得可怕,淡淡提起了曾在課上與同學們探討的內容,“我當然也是人族,沒聽過雜交優勢嗎?我看,你這血混得不如我好呀。”

貪獸以貪為名,然而……

貪甚,曰饕!

世上第一隻貪獸傳說中意圖吞吃太陽而墜入東海,金苑的魔氣乃是被創校祖師鎮壓後方生出靈智,如此看來,他們雖是凶殘到了極致,卻多少帶著卷土重來的失敗者陰影。

眼前的混血饕餮不同,他的氣息是確鑿的不敗者。

自遠古以來吞吃過世間能吞吃的一切,無物不在他們的食譜上,也無人可以阻攔,這才令所有生物骨血中都刻上對這種血脈的恐懼,令他們第一個生起的念頭不是逃跑,而是放棄,是獻出生命。

貪獸身上魔氣翻滾,不甘就這樣落敗,他嘶吼一聲,魔氣竟試圖貫入周慕七竅。

可周慕隻是一張嘴,就將絲絲縷縷的魔氣主動吞入腹中,他大片大片地撕咬,叫人目瞪口呆,也坐實了饕餮無物不食的傳說!

貪獸目眥欲裂,甩頭想要咬周慕,但他咬住周慕肩膀,鋒利的牙齒卻卡在外麵,怎麽也陷不下去,讓現場好些人都後知後覺明白了,他們那位小哮學長的一顆牙到底是怎麽掉的。

周慕哼了一聲,他的爪子看似柔軟,甚至作為剛成年的凶獸,還有著粉色的爪墊,但當他“回饋”地一爪踏過去,貪獸的胸口直接塌陷了。

魔氣從一開始囂張,成了竄逃,躲避周慕的吸食,卻難逃饕餮之口。

周慕解決問題的方式簡單粗暴而有用,他張大嘴,已經想要一口啃掉魔氣凝結而成的貪獸之角了,嗯,這個味道看起來很新鮮。

那麒麟般的臉孔上忽然閃現了舒林的五官,哭著道:“救救我!求你們救救我!”

舒林本性也是善良正直,隻是天不憐他,突遭此劫,滾滾淚水淌下,讓人心酸。

謝如霖見狀心中也難受,隨後警鈴大作,喝道:“小心此獠之計——”

可他話還沒說完,周慕已經滿不在乎地一口把貪獸的腦袋連著角吃掉了,再一口,整個身體也沒了,不過數十秒,現場已幹幹淨淨,宛如什麽也沒發生過。

他這才咂咂嘴,“什麽計?”

謝如霖:“……”

謝如霖的獬豸血脈隻容他在第一次見麵看出周慕並非表麵的純良,而是凶獸一頭,可便是他也無法判斷周慕究竟是什麽,又有著怎樣的能量。

直到看到眼前的一幕,謝如霖才明白。

難怪華靈不束縛此獸,難怪崔覺要找他做援兵。恐怕華靈解決這些棘手魔氣的方式,就是找來一隻膽子夠大的饕餮把它們分而食之吧。

這倒真是一個出奇製勝的解決方案,要不是今日的意外,恐怕要不了多久,以饕餮的本事與胃口,還真就給吃光了。

謝如霖尚在感慨。

黑影一閃。

樹叢中,一絲淡淡的魔氣倏然射進了猝不及防的謝如霖眉心。

“啊!”謝如霖慘叫一聲,瞬間分辨出來,這是魔氣那生出的一線靈智。

可此刻,已經有無數欲念也在他腦海中翻滾起來。

謝如霖身為獬豸,可在這短短數秒內,他腦海中卻浮現出了無數不平之事,激**起他內心的不滿。

人間真的有公平嗎?如果有,為何我升職時也要被倍加阻攔,為何惡人總能踐踏真理……他痛苦地閉眼抵抗,額頭上竟也出現了極為淡又的確存在的第二隻角。

亂象再生,眾人色變。

“俺娘來!”公子蔥大喊,“謝裁你快醒醒!”

周慕已飛撲過來,舉起爪子就給謝如霖一巴掌。

謝如霖被打得一呆,羞恥至極,隨後身形暴漲化為了比方才貪獸更為巨大的麒麟之相,低頭以獨角怒頂周慕。

這下崔覺也慌了,舒林就罷了,謝如霖要是也失守,他可打不過,“周慕,你別激怒他啊,我們可以再勸勸!”

按理說謝如霖神誌比舒林要堅固,魔氣隻是不甘的反撲,大家幫幫忙還是有很大幾率叫醒。可周慕根本不聽,與謝如霖廝打起來。

公子蔥覺得不對,以他對周慕的了解……

“他是不是故意的啊,剛才那隻貪獸沒吃夠?!”

崔覺:“……”

獬豸作為法獸,打起來也很凶,別看文質彬彬,一般人做不了這妖族運動會的主裁判。

可周慕伸手一攝,遠處校園水係的水竟憑空被他攝來,在謝如霖頭上一繞。獬豸是走獸,怎麽受得了這一招,任他如何施法也甩不開,嘴裏咕嘟咕嘟冒著泡。

而周慕則趁機拚命毆打謝如霖的腦袋,每一下都打在要害,歹毒至極。

手老師都看不下去,飛過來又是抓周慕的後頸,又是扯他的尾巴,可周慕打上頭了,隻是一甩尾巴,手老師也被拍進土裏了,從泥裏爬出來緩緩豎起中指。

崔覺哭著道:“別打了,別打了,周慕,他已經清醒了!”

公子蔥也慌亂地道:“周慕!我求求你了,饒了他吧!”

天琪到底年紀小,嚇得嚎啕大哭起來。

其餘教師亦瑟瑟發抖,麵有懼色,連那一堆法柱也再次升空,發出金芒試圖阻攔周慕。

眼前的一切乍看過去,比方才貪獸作亂時還要凶殘許多……

“咕嘟,咕嘟,我!”

裹在水裏的謝如霖勉強發出聲音。

此時,周慕才住手一瞥,果然謝如霖眼神已經恢複清明,拚命擺手示意,“咦,就醒了。”

他張嘴一吸,哧溜一下把最後那絲魔氣也吃了。

謝如霖渾身濕淋淋的,化回人形,臉腫得像豬頭,躲開了周慕好幾步,喘著氣大失風度地罵道:“還能不醒,腦漿子都快被你打出來了!”

周慕舔了舔嘴唇,“對不起,救人心切。”

謝如霖:“……”

好恐怖的混血饕餮。謝如霖想起了什麽,緩緩氣息,問道:“你可有賀家血脈?”

這是他所知的饕餮一係行走人間所用姓氏。

周慕漫不經心地道:“我母族姓賀。”

那就難怪了,賀氏饕餮有一支傳言混入了帝女瑤草的血脈,此物最有**力,應該就是誘香基因的來源。

也難怪周慕不隨母姓,否則見識廣的人可能很快就會推斷出他的真實身份。其他血脈則可能是來自於他現在的姓氏。

這多樣的血統中饕餮性情顯然占據上風,且不但具有極富迷惑性的誘香,還有強勢的空中水下統禦力,以及人族那難以說清道明的人形。

一個懂得示敵以弱乃至示敵以香,善於偽裝的頂級凶獸,這一切讓謝如霖想將其公正地評判為有史以來最恐怖的獵手之一。

……

金苑恢複寧靜,周慕這才變回了人形,又成了那個香香軟軟的新生,但已經沒人敢用以前的目光看著他了,壓根不敢直視。

方才的一切讓大家光是全盤接受下來,都耗盡心力。

不得不說,比起舒林化貪,還是周慕現原形暴打謝如霖比較可怕,那命懸一線的失控感。

周慕掃視一圈,期期艾艾地道:“你們出去可不要亂說話啊,要是被人知道我飯量有點大,我豈不是又要被校園霸淩了。”

眾人:“……”

公子蔥用過來人的眼神看了一圈,心中微微歎息。

唉,這一切他也曾經曆過,劍器又如何,這家夥連魔氣也能消化。隻是他好歹是文物,周慕才在當地政府的要求下勉強沒吃了他,對這點一直念念不忘。

而且也沒就這樣放過他,他至少做了周慕三年幫凶……沒少拿他砍排骨!

如今看看這些繼任者,像是天琪,年紀還小,已經無法思考了。

再看螺貫中老師,思及自己曾給周慕發原形的照片,展露白白嫩嫩的螺肉,甚至邀請周慕到螺螄殼裏居住,就後怕至極。

但最後怕的還是春十九,他頭皮發麻,一想到自己曾經抱著周慕還要求周慕和自己住在一起,就不寒而栗,他到底是有多命大。

幸好,幸好周慕去和遊岐住了!

也正是想到遊岐,春十九的思維停滯了一下,情不自禁大著膽子探問道:“那你對遊岐?難道你一直想的是,吃了遊岐?”

所有人眼中,周慕是遊岐爪下瑟瑟求生的生物,縱然再親密,也隨時可能變化為食欲。

隨著方才的一切發生,所有便顛倒了。現在看來,以這隻史無前例的混血饕餮的習性,他的所有主動擁抱都蒙上了可怖陰影。

天琪回想起來,甚至覺得小慕有時候搓自己的臉蛋,是醃肉搓調料的手法。

“胡說八道,”崔覺身為教導主任,趕緊出來辟謠,“周慕同學承諾過會遵守校規的,他不會吃……至少不會完整吃掉任何一位同學!”

春十九:“……”

周慕剛想說話,忽然在風中嗅到了什麽氣息,他表情微微變化。

春十九察言觀色,也覺出不對了,四下張望,果然見不遠處的樹木後,閃身站出一人,正是遊岐。也不知來了多久,但春十九回憶自己發短信的時機,以及遊岐對周慕的關心程度,恐怕該看到的都看到了。

遊岐身上甚至還有著周慕毆打謝如霖時濺上的水,他好像大雨中被淋濕的獸類,雖然背還是挺直的,牙齒在口籠下緊咬,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你是因為校規,才至今,沒有吃了我?”

周慕的心情很差。

通常他不會有這樣的情緒,任何時候,吃任何東西他都理直氣壯,何曾怕過任何人的質問。可現在遊岐問的話讓他心情很不好,不是覺得自己有錯,隻是很煩躁。

他想說,對啊,你、春十九、螺貫中、校長和手老師,反正有一個算一個我都想吃!

哪有人知道如何對食物解釋啊,換做以前,周慕已經把敢於質問的人也一口吃掉了。

可是……

周慕慢慢轉身,終於看到了遊岐和他冰冷難看的臉色,周慕也沒心情換上那欺騙性的人畜無害的笑容,皺眉道:“你們不也想吃我。”

遊岐臉上更慘無血色了。

周慕說得對,所有人都覬覦他,而他是隱瞞身份的凶獸,任何人不應覺得不公平,這本就是捕獵者的天性。就像在一場比賽中,沒有人會責怪毆打其他選手出界的妖族。

但偏偏身在其中,偏偏遊岐不但放任周慕搬進他的寢室,還占據了他的思維。

作為一隻凶獸,遊岐沒有去搏殺的念頭,隻是不斷回想起種種細節,難以分辨,那不可能全是假,但到底有幾分真。

他的眼睛愈發黑沉,就像見麵第一日般藏在樹木的陰影之中,喉頭像是哽著什麽,心髒被一下一下揪著發疼,就和他抱著周慕時一樣,全是沒有體驗過的感覺。

遊岐難以控製地說:“難怪你不願意搬出1203。”

周慕聞言心情瞬間差了,這聽在他耳朵裏,和排斥他沒什麽區別,他也控製不住了,嚷嚷道:“怎麽,你想要我搬出去嗎?”

那恐怖的氣息再次蔓延開了,讓現場本就不敢插話的眾人叫苦不迭。

更讓人叫苦的是,向來收斂氣息的遊岐聽了,也和受傷一樣爆發出了凶獸的氣息,兩下夾攻讓崔覺都屏息擦汗,真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遊岐緊咬後槽牙盯著周慕道:“你想搬出去?!”

周慕一踹樹,那棵樹直接碎成粉末,他惡狠狠地道:“好,搬走就搬走!”

旁人聽得瞠目結舌,這是什麽牛頭不對馬嘴的吵架,可他們萬萬不敢攪和進去。

周慕和遊岐對視了兩秒,下一個瞬間,周慕轉身就單手抓起了春十九,黑色眼瞳變成了凶殘的琥珀色,“我馬上搬到對麵去住!”

春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