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案前的老者滿臉寫著不開心, 對出師後又回來的徒弟那是很不滿意,可再不滿意也不能將人扔在外麵不管,誰讓他心軟舍不得那點師徒之情呢。

年紀大了就是不好, 各種毛病都找了上來,再不見當年那個殺伐果斷的鬼穀子咯。

衛霽看著嘴上埋怨實際上卻暗含驕傲的老爺子識相的沒有說話, 畢竟外麵被埋怨的那位真不是庸才。

鬼穀門下師兄弟相爭很是正常, 如此大爭之世, 王詡教出來那麽多奇才, 本就沒想他們能投身一處, 但是先把師弟騙過去然後下黑手這種招數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了。

吳起為人夠狠辣, 可他殺人也是光明正大撂了狠話之後才殺, 龐涓的行徑不管在他眼裏還是對推崇公平相爭的天下人來說都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是令人不恥了。

孫伯靈最開始沒想著要去魏國,天下諸侯國那麽多, 他們師兄弟感情頗好, 師兄選了最強大的那一個在意料之中, 雖然最開始說了要相互扶持,他也沒有去搶師兄風頭的意思,肯定不會也去魏國,然而還沒等他將話說明白,變故就已經發生了。

院子裏麵,舒舒服服曬太陽的娃娃臉青年昏昏欲睡, 聽見外麵的敲門聲後沒有動彈,隻是指使著旁邊蹲著的小內侍去開門。

公子霽身邊的倆小孩兒都挺有意思, 趁現在沒有事情可做,有事兒沒事兒逗逗小孩兒也很好玩。

小甲拿著幾張羊皮紙從工匠那兒回來,表情還有些迷茫, 要不是有小乙拉著隻怕能在門口絆趴下。

他是誰?他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孫伯靈挪著輪椅過去,目光在他手中那幾張羊皮紙上掃過,然後神色也奇怪了起來,“你家公子可真不簡單。”

“先生,您能看懂?”小護衛虛虛的出了一口氣,把羊皮紙遞過去然後有些委屈的說道,“那個木匠大師說了一堆,可是我一句話也沒聽懂,他說把圖紙回來公子能看明白,我就直接拿回來了。”

他以前覺得自己挺聰明,可是現在是真的搞不明白,木匠不就是做木工的嗎,怎麽還要明白這麽多東西?

孫伯靈將上麵畫的圖樣仔細看了看,對小護衛如今的心情很有同感,“帝丘城真是臥虎藏龍啊。”

小乙好奇的看著這倆人的反應,把門關上後回來問道,“這東西有什麽不妥嗎?”

“反正我看不懂,也聽不懂。”小甲有氣無力的趴在石桌上,抬頭看了小夥伴一眼,然後又加了一句,“我看不懂,你肯定也看不懂。”

“我也沒說自己能看懂啊。”小乙不開心的頂了一句,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又不是木匠為啥非要懂木匠的活計,他又不靠這個養活自己。

孫伯靈將羊皮紙收好,看著想要吵起來的兩個少年問道,“你們兩個知道公輸子嗎?”

“聽說過,是個很厲害的木匠。”小甲小乙同時點頭,身為博學多識的帝丘人,他們怎麽會沒聽說過公輸子的大名。

娃娃臉青年哭笑不得的看著兩個一本正經的少年人,感覺說多了也沒用,在這倆小子心裏人家就隻是木匠,“如果沒有猜錯,這圖紙應該出自公輸子後人之手。”

“先生錯了,這是我們家公子畫好給那個木匠,然後木匠似乎還有別的想法,所以改了之後讓我拿回來給公子看。”小甲驕傲的揚起下巴,他們家公子不是公輸子後人一樣能看懂這些東西,公子無所不能就是那麽厲害。

“公子之才,伯靈拍馬莫及。”娃娃臉青年頓了一下,看著手中的羊皮紙再一次感歎出聲,早在公子霽和他說輪椅上要加機關暗器的時候他就知道那人不同尋常,沒想到更不同尋常的還在後麵。

衛霽和鬼穀子從房間裏走出來,看幾個人圍在石桌旁說話於是走過去問道,“新輪椅做的怎麽樣了?”

“大框架已經出來了,隻是細節處還需要改動。”小甲連忙站起來回道,將木匠和他說的那些話挑著記全乎的複述下來,剩下沒記住的就隻能給他們家公子自己看了。

娃娃臉青年自覺將羊皮紙遞過去,看這人眉頭微皺看的認真,感歎一聲下意識看向自家老師,果不其然,老爺子眼中光芒更灼熱了。

老師對星象變幻行兵布陣奇門遁甲無一不通,若是簡單的木工活也就算了,上麵帶著那麽多奇巧機關,他不感興趣才奇了怪。

“公子,這位木匠可是公輸子後人?”待衛霽將圖紙收起來,孫伯靈這才出聲問道,他離開帝丘好幾年,並不知道城中又多了多少能人。

衛霽眨了眨眼睛,不明白這人為什麽這麽問,“隻知道城中稱他為魯大師,至於來曆……還真沒怎麽問過。”

不過,魯班、公輸班,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這木匠是他哥推薦的,連一國之君都知曉的木匠應該不是簡單的木匠。

帝丘來往商賈多,城裏住著的別國人也多,尋常人也就算了,這些有本事的人在國君那裏肯定有名單可尋。

說著,衛霽轉頭看向站在旁邊的老者,別人可能不清楚,但是大佬們私底下應該會有聯係,所以這人真的是魯班後人嗎?

老爺子習慣性的捏著胡子,察覺到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嗬嗬一笑直接說道,“你們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再問。”

附近的那家木匠鋪子的確是公輸家族的,他原本想請那老夥計幫忙給徒弟造個代步的玩意兒,隻是還沒等他過去,公子霽就已經開口了。

公輸子和墨子都是器械上的大師,二者針鋒相對卻也惺惺相惜,墨家在墨子逝世後分裂為相裏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和鄧陵氏之墨,公輸子的後人卻隱姓埋名,不曾以先祖之名遊曆列國求取功名。

木匠鋪子在帝丘開起來沒幾年,除了衛不逝那個緊張兮兮恨不得對城裏所有人都了如指掌的家夥,也沒誰會對一個不起眼的木匠鋪子感興趣。

衛霽眉眼含笑的點了點頭,“公輸家族技藝高超,肯定能造出來讓人滿意的輪椅,這下不用擔心了。”

他之前還擔心木匠手藝不夠好,那些精巧的東西做不出來,既然是公輸家族的後人,那就沒什麽問題了。

魯班大師的名氣有多大就不說了,工匠是個能觸類旁通的活計,能造攻城雲梯就能做簡單案幾,公輸家族的技術在近百年來一直是最好的,因為墨家到後期不研究木工活兒了,人家和儒家談論思想去了。

墨子晚年儒墨齊名,墨家子弟充盈天下不可勝數,天下諸子百家,儒墨二者為顯學,是百家之首,由此可見墨家的昌盛。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新輪椅可以再加些之前沒敢往上加的小玩意兒了。

*

木匠鋪子,拿著鋸子幹活的中年人看著去而複返的少年人,擦了把汗起身問道,“圖紙上的東西可還有哪裏不明白?”

“哪裏都不明白。”小甲尷尬的回了一句,把門打開露出身後的清潤少年然後說道,“紙上的東西過於玄奧,小子說不清楚,所以公子便親自過來了。”

公輸墨鬥抓了抓頭發,實在不明白那麽簡單的東西這小子為什麽聽不懂,“連你家從來沒幹過活的公子都能看懂,你小子怎麽就聽不明白?”

小甲:……

他要是能和公子比,這會兒還會在這裏站著嗎?

衛霽忍不住笑出聲來,讓氣鼓了臉的小護衛出去和小夥伴玩,然後開始探討紙上圈出來的幾個部分。

他學的東西不少,百工書畫皆有涉獵,隻是專精的隻有岐黃之術罷了,這些東西他能看出一二不足,但是如何改動還得匠人自己來。

小甲和小乙遠遠看著他們家公子和那位“非同尋常”的木匠討論,小心的繞過地上亂放的各種工具,在僅有的空地處蹲下然後托著臉問道,“小乙啊,這玩意兒很簡單嗎?”

“你看我像是會知道的樣子嗎?”小內侍睜大了眼睛指著自己,他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內侍而已,為什麽要會那麽多?

“你才是貼身照顧公子的那個,技多不壓身,多學點東西不行嗎?”小甲撇了撇嘴,看了一眼他們家公子然後仰天長歎,“咱們還照顧人呢,公子會的東西都比咱們多,再不努力以後難道還在旁邊看著?”

小乙愣了愣,感覺小夥伴說的很有道理,可仔細想想又好像有那裏不對,“那為什麽要我學?你自己不也閑著的嗎?”

“可我是護衛啊。”小甲理直氣壯的頂回去,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問題。

他隻是個小小的護衛,跟著公子在外麵愣是學會了煎藥做飯種地施肥已經很優秀了,再學會木工還其他人活嗎?

小乙懵懵的摸著腦袋,“那就我學?”

他是內侍,除了照顧公子之外學點兒其他的也不多,要是公子嫌他會的少下次出門再不帶他該怎麽辦?

房間裏,埋在竹簡堆裏的年輕人聽著倆人吵架忍不住咳了兩聲,木匠要懂的不隻有簡單的器具,像公輸家族這般在匠人之中名聲顯赫之輩,關注更多的是攻城防禦乃至開山鑿渠。

百工的地位並不低,手藝精湛如老祖宗公輸班那樣甚至能被諸侯聘為上卿,小孩子家不懂事兒,竟然真覺得學點皮毛就能被稱之為匠,隻有小娃娃才會這麽想了。

正在吵架的小甲小乙忽然被打斷,發現他們打擾到人家學習的趕緊告罪,捂住嘴巴試圖挪到其他地方,然而院子裏放的到處都是東西,他們想挪也沒地方去。

總不能去和公子搶地方吧?

屋裏的年輕人起身出來,看著兩個不敢亂動的少年人笑道,“在下公輸矩,兩位小兄弟如何稱呼?”

小甲看了看旁邊的小夥伴,擋在前麵一本正經說道,“我叫小甲,這是小乙,我們家公子和魯大師在商量輪椅的細節處怎麽改,叨擾了。”

“無妨。”公輸矩熟練的把地上放的亂七八糟的工具收起來,然後在旁邊坐下一本正經說道,“二位想學木工?”

隻是開玩笑的倆小子有些傻眼,麵麵相覷然後非常一致的搖頭,“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想學。”

公輸矩:???

那你們在這裏討論什麽?

“人家小孩兒隨便說說,你能不能別那麽上綱上線?”不遠處,公輸墨鬥看著不知道啥時候出來的大兒子忍不住扶額歎息,他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正經過頭了。

衛霽將改的差不多的圖紙壓在案上,看了一眼想要反駁卻懾於老爹威嚴隻能憋回去的年輕人,然後笑著將繃緊了身子不敢動彈的小甲小乙喚回來,“他們倆在家隨意慣了,魯大師見諒。”

“這小子最近在研究關中地勢,腦袋都快成漿糊了,公子無需和他一般見識。”公輸墨鬥往那邊瞪了一眼,然後和氣的轉頭說道,生怕嚇怕了這個罕見的能跟上他思路的清雋少年。

公輸家族技藝數百,絕大部分都是先祖公輸班的功勞,後人再怎麽刻苦鑽研也隻是勉強將技藝繼承了下來,想再進一步實在艱難。

機關術巧奪天工,卻也有許多不足之處,公子霽天資聰穎,隻短短幾日就能看出其中短處,實在是發揚機關術的好苗子。

哪像他這兒子,正經的機巧不學,偏去研究水工,木工學全乎了嗎就學水工,真是氣死個人。

“父親,您當真不覺得關中地勢比衛國更好?”公輸矩捶了捶腦袋,二話不說開始了新一輪的勸說,“衛國土地肥沃,又有黃河便於灌溉,打眼看去的確將極好,可這四處平坦無險可守,一旦有外敵入侵極易展開橫掃之勢,久居於此實在不妥。”

公輸墨鬥:……

你小子說話時能不能看看旁邊,衛國公子在這兒站著你說這些,要想離開自個兒拎東西走,別有事兒沒事兒扯上你老子。

“矩啊,這……”

“父親且聽兒說。”公輸矩將想說話的老父親打斷,挺直了腰板繼續說道,“再看關中,渭水在關中水勢平緩,不似黃河年年有水患,北有渭水為界,西有陳倉穀口和大散關,往南是子午穀以及武關,往東更是潼關函穀關,四麵皆是天險,有此險關,外敵輕易無法入秦,那裏如今差的就是鑿渠引水,隻要水渠成,關中之地必是糧倉啊!”

衛霽:……

雖然你說的都是實話,但是為什麽那麽想動手揍人呢?

清潤如玉的少年人揚起唇角,看著旁邊侃侃而談的青年露出了溫柔又和善的笑容,“看來先生對此很有見解。”

公輸墨鬥:!!!

求公子手下留情!!!

作者有話要說:公輸(擔心):我兒子還有命留下來嗎?

衛霽(正經):看大師說的,孩子想開山鑿渠,當家長的還能攔著不成?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