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chapter 82

黎裏到家時, 王安平跟王建都不?在,茶幾上放著一盤白白軟軟的糯米糍,餐桌上擺著香幹炒肉、芹菜牛肉粒, 是她愛吃的菜。

何蓮青仍在廚房忙碌, 見了她, 說:“你先休息,我再炒個河蝦,炒個蒜薹。馬上就好。”

黎裏看了眼菜簍裏的小河蝦,一個個摘了頭,留指甲蓋大小的蝦身肉。一盤菜幾百隻小蝦,也不?知?她摘了多久。

黎裏說:“那兩個人呢?”

“你不?是不?想看見他們嗎,我讓他帶王建去爺爺家了。”她炒幾下菜,又?說,“我這次沒跟床品店的吵, 也沒鬧。你說讓我不?管,我就不?管了。”

黎裏走過去, 從背後抱住何蓮青。母親身上有汗味、油煙味和糯米味,難聞, 但又?不?太難聞。

何蓮青愣了愣, 仍揮舞著鍋鏟:“幹嘛?”

“在帝洲的時候,我也想你的。”

何蓮青沒做聲。

“但我不?能?在江州生活, 所以必須離開家。”

“你自己覺得過得好就好吧, 我隻?怕……”何蓮青沒說下去,怕又?惹她不?高興, 轉道, “端菜吧。”

母女倆許久沒有單獨吃過飯了,以前?王安平在, 回回飯桌上不?開心,如今難得安逸。

何蓮青問:“在那邊,吃飯怎麽弄的?”

“我做,他洗碗。”

何蓮青往她碗裏舀了幾勺河蝦肉:“每次給你打電話,都在忙。我看你過得很累?”

“沒有啊。很充實,也很開心。”黎裏扒拉一大口米飯,說,“怎麽炒的?真下飯。下次給燕羽弄,他一直胃口不?好,吃很少。牛肉怎麽炒那麽嫩的?”

何蓮青愁道:“你別這麽費心貼著人家。對?人太好,人會看輕你。”

“我分得清該對?哪些人好,對?哪些人不?好。說我這些,操心你自己。”

何蓮青頭一低:“是,我是沒資格說你的。”

黎裏見她那哀憐樣兒,沒再做聲,拿出手機操作一下:“錢你拿著,以後別那麽累,到下午兩三點就收工吧。”

何蓮青一看,竟是一萬的轉賬,驚道:“你哪裏來的錢?”

“他比賽的獎金。我給他做助演,算了演出費。”

很多像燕羽這種級別的樂者,並不?會給水平層次在自身以下的人費用,給機會都是恩賜了。但燕羽一直都給,並非因此次是黎裏。

何蓮青愈發驚訝:“能?掙這麽多啊?”

“這比賽份量很重,所以獎金也高。”

“你自己留……”

“自己留了的。帝洲學樂器開銷大,沒有全?給你。”

“既然?開銷大,那你都拿去……”

“別廢話了。”黎裏說,“我打工也能?掙錢。”

“那我先拿著,你要用再找我。”何蓮青語氣一轉,“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你?他這麽厲害,身邊女生也多,你要看他人品怎麽樣,是不?是花心的?他爸媽好像不?同意的,他怎麽想?有沒有跟你講過?”

黎裏算是看出來了,何蓮青這會兒又?希望他倆能?好了。她沒答,隻?道:“你注意身體,過開心點。我的事,少管吧。”

夜裏上了樓,閣樓還跟她離開時一樣。娃娃們整齊排在桌上,一個不?少。

黎裏洗漱完,躺在涼席上吹風,本?想刷兩分鍾短視頻,點開又?是一堆紅點。諸如“小姐姐好颯,台風好棒!”“你是燕羽女朋友嗎?”“約嗎?”“想認識一下,交個朋友。”“簽公司嗎?”

她沒工夫一個個看,隻?點開提及簽約運營的私信,翻了下對?方簡介內容。她沒什麽興趣地丟掉手機,把自己張成大字躺在涼席上。

夜很靜,她忽然?很想燕羽。明明才分開沒多久。大概是江州炎熱的空氣裏多了份潮濕,連思念也變得粘稠。

她像塊橡皮糖一樣在涼席上滾了兩圈,手腳肌膚蹭著涼席,哼哼兩聲了又?平躺著,摸了摸肚子,仍有些脹脹的感覺,卻很幸福。

她翻身又?拿手機,搜索推薦裏出現弦望杯的新聞,小圖是領獎合照。她還沒看過,點開想看看燕羽,可一瞬間,渾身的愜意撤了個幹淨。

她陡然?坐起身,惡心得晚飯要吐出來。她忽然?想起賽後回江州的火車上,燕羽很沉默、一句話也不?講,被她問得多了,才抬頭說:“我就是累了,不?想講話。”她心忽然?很痛,無?法想象他死活無?法入眠的那晚,經曆著怎樣的煎熬折磨。

她氣得頭昏腦漲,飛速打了一大串字大罵陳乾商,可沒有發送,又?一個一個刪除。他或許好不?容易平息,又?何必再提。

她在空調的涼風中呆坐許久,給他發消息,隻?有四個字:

「你在幹嘛?」

他回得很快:「在看相冊。」

他拍了張照片給她,桌上攤著一本?老相冊。

她打字:「我想看。」

「現在?」

「能?嗎?」

「我來找你。」他說,「十分鍾到。」

黎裏立刻跳起,換了身綠裙子,又?從櫃子裏把自家相冊也翻出來。

夜裏十點半,媽媽已入睡。她跟隻?貓兒一樣,抱著相冊提著糯米糍,躡手躡腳下樓,穿過客廳,出了門。

燕羽在大門對?麵等她,隔著夜色都能?看見他望向她時眼?中的光芒和溫柔。

她心裏酸澀得要命,朝他跑去,低語:“給你帶了我媽媽做的糯米糍,超好吃。”

彼此伸出的手在空中握住,她望住他,他也看著她。目光柔軟而?執拗地交匯著,千言萬語,就都明白了。他什麽也沒說,拉起她在夜裏隱秘地奔跑起來。

黎裏深吸氣,甩開籠罩在心頭的一切,朝前?跑。

夏季末,夜風微涼,兩坊的巷子靜悄無?人,一如空城,隻?剩野貓在矮牆上逡巡。

長距的路燈將夜色切割成一段段明暗相間的走道,他們在光芒和黑暗裏穿梭奔跑,光與夜在身上流淌。他們穿橋過巷,跑過樹影繁盛的自來水廠和廢船廠,到了江邊小屋。

點上蚊香,落地扇打開到最高檔,兩人爬上床,趴在涼席上翻相冊。

黎裏的相冊很薄,都是一家四口的。有黎家夫婦兩口子的結婚照,黎輝黎裏的百日照,剩下基本?是每年兩個孩子的生日照,以及一家人在江州各個景點的合影。

燕羽第一眼?在意的卻是照片裏的何蓮青。雖能?看出經濟條件一般,但她每張照片都在笑,臉龐圓潤飽滿,跟小作坊裏那個滿麵愁容的女人判若兩人。

他說:“你媽媽這些年受苦了。”

黎裏沒吭聲,轉眸看他,他趴在她身邊,翻看著關於她家庭的一切;那認真模樣好似看他最關心的樂譜。

燕羽說,原以為?黎爸爸是個很威猛剛毅的形象,但照片裏的男人很瘦,外?貌平凡溫和,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黎輝也瘦瘦的,長相周正,表情平和,是個不?太顯眼?的初中生。

黎裏說:“他現在長高了,肩膀也寬了。”

燕羽說:“你跟他們長得不?太像。”

“小時候有那種鄰居、親戚,很討厭,說我是撿來的。氣死我了。”黎裏說到這兒,又?有點驕傲,“但我爸爸從來不?開這種玩笑。他說,你就是我跟你媽媽生的,怎麽可能?是撿的。去哪裏撿這麽可愛的女兒。要是丟在路邊,別人早搶跑了,輪得到我撿。”

燕羽微笑:“對?啊,我肯定去撿。”

黎裏很輕地拍了他一下,又?往他身邊挨了點兒,**的肩膀靠在他T恤的衣袖上。

他拿手機,把她小時候的照片拍下來,說:“你跟小時候長挺像的。”

“那當然?,從小美?到大。”

燕羽隻?是笑。

她又?說:“你也從小美?到大。”

“你知?道我小時候什麽樣?”

“網上搜過。”黎裏點到為?止,沒說是陳家的照片。

她闔上自己相冊,把他的翻開。也是很標準的出生照、百日照、生日照跟各種活動照片、全?家福。

因他從小比賽演出,活動照片特?別多。連兩歲多時在少年宮抱著少兒琵琶不?撒手的照片都有。黎裏可喜歡了,拿手機拍個不?停。

那時候的小燕羽就很漂亮了,跟古典娃娃似的,丹鳳眼?,高鼻梁,紅嘴唇。黎裏沒忍住摸了摸照片,摸完又?揉揉他的臉:“rua一下。”

燕羽偏頭,迎合著將臉往她手心裏貼了貼。他柔軟的臉頰盈在她手裏,發絲撩在她手背上,黎裏心都軟了,一時恍然?:明明這麽好的人,為?什麽偏偏被傷害?

她定睛看相冊,說:“你小時候的照片,笑容好多。”

小學時,包括去了奚音附小後的燕羽,總在照相時對?著鏡頭笑,有時候咧嘴,有時候抿唇,眼?睛彎彎的。

燕羽重看那些照片,也覺陌生,像是上輩子的事。他翻到一張在奚市遊樂園的相片。燕回南將九歲的他放在脖子上騎著,父子倆笑容很大。

“我爸爸那時候很開朗,愛笑,脾氣也不?暴躁。我好像天?生沒他那麽開朗,但他花很多時間帶我玩。或許受他影響吧,那時還挺愛笑的。”他又?翻到一張兩人在江堤下坐著釣魚的照片,“我在江州上小學那幾年,他接我上下學就走江堤。經常抱著我在江堤上飛跑,冬天?的時候還拎著棉服衣領把我提起來走。因為?我喜歡那樣。”

黎裏想起她上次不?開心,他就抱著她在江堤上飛奔。

她將頭靠在他肩上,一張張翻著,發現12歲是分界點。之後的照片,他就不?怎麽笑了。起先眼?神中還有淡淡的憂鬱,到後來,平靜得像一潭無?波的深水。

她無?聲看完,將相冊闔上,推到一邊,翻身平躺下;燕羽跟著躺她身邊,望著床頂的白帳子。風扇的風在一方帳子內鼓動,帳頂起起伏伏。

黎裏說:“我們還沒一起拍過照。”

燕羽說:“有的。”

“哪有?”

他似乎想了一下,才說:“跨年匯演那次,還有這次,謝幕的時候都有照片。”

“我說生活照。”

其實也有……燕羽想著,但沒開口。

黎裏舉起手機:“看鏡頭。”

燕羽看過去,哢擦一聲後,他說:“躺著照嗎?”

話音一落,兩人同時坐起身,他自然?摟她腰,她往他懷裏靠,兩人微微一笑,畫麵定格。兩人居然?都有些靦腆。

“再來一張吧,這次我笑容大一點。”她舉著手機,找到角度,剛要做表情,燕羽偏頭過來,吻她耳朵;黎裏癢得縮脖子一笑,手剛好一抖,哢擦。

她笑起來,說:“誒,看鏡頭。”

他才扭臉看鏡頭,下巴搭在她裸.露的肩上,眼?睛無?辜得像小動物。但很快,他衝鏡頭笑了,露出了牙齒。黎裏笑容也放大,哢擦!

兩人重新躺下,黎裏屈起腿,翻看剛才的照片。電扇風吹鼓起她的裙子,撩落到她腰上。她一雙腿白得發光,像堆在綠裙上的雪山。

燕羽的腿不?自覺伸過去,她感覺到他的觸碰,自然?倒下一邊,和他輕蹭。

手機裏三張照片都拍得很好,她都喜歡。但最喜歡、狀態最自然?親密的是第二張——她穿著綠色細吊帶裙,大片的露膚度,縮著脖子笑得燦爛,燦爛到靠近他的那一隻?眼?眯成一條線,另一隻?眼?彎成月牙。而?他白色T恤,幹淨簡單,閉眼?吻她耳垂,下頜拉出利落清晰的線條。輕閉的雙眼?,微啟的紅唇,讓他的側臉散發出一絲性感的、情.欲的味道。

莫名的,有點色,有點欲,卻又?很純。

她知?道他也在看她手機,沒好意思長久盯著,滑去下一張,心裏卻想,明天?設置對?話框壁紙。

她又?想到什麽,扭頭朝他一笑:“這次表演的照片,網上有;但上次匯演,你哪兒來的照片?”

燕羽原在靜靜看她,被問得愣了愣,實話實說:“那晚回去後,在班級群裏找的。”

“原來那個時候就惦記我了。”

“也不?是,就覺得可以紀念一下。”他說完,見她瞪著他,聲音低下去,“那就是吧。”

“還嘴硬。江州演出對?你來說,有什麽可紀念,還不?是因為?我。”黎裏湊去他麵前?,“對?不?對??”

燕羽就很輕地閉了閉眼?皮,示意她說的都對?。

黎裏瞧見他這柔軟順從的樣子,又?有些心癢,身體貼近過去,雙唇輕啟開,包裹地含住了他的唇,軟軟地闔含了他兩三下。

燕羽起先沒動,像純粹地在感受著她的親密與柔軟,他垂眼?看著她近在咫尺的麵頰。她閉著眼?,睫毛長長的,臉頰柔嫩像蜜桃,馨香的氣息縈繞著。風在吹,她發絲在他耳朵上撥纏,他的心跳輕易就被她撩起。

她親含幾下,滿足了,離開他,想躺回去;他抬了眼?,追過去吻她,將她壓進枕頭裏。

他鼻息炙熱,喚她:“阿黎……”

“嗯?”她手攀住他脖子,他肌膚在升溫,有些滾燙。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他哪裏都貼緊了她,灼熱的手掌覆在她腹上,像在安撫。

“什麽怎麽樣?”她嗡聲,隻?覺好熱,分明風扇在吹。

“我……”

“嗯?”

“想要。”他說,“可以嗎?”

他聲音暗啞低沉得不?像話,帶了磁性。她心都酥化了,什麽都能?給他。

她沒說話,但拱起腰肢,貼了貼他。

燕羽吻著她,呼吸漸沉,手過裙邊,探尋,輕撚,慢攏。

黎裏沉沉呼出一口氣,像一尾小魚,腰腹緩慢頂起,又?落下。

她想,他要是拿那些琵琶指法對?付她,她大概任何時候都會繳械投降,**。

她迷迷之時,他又?在她耳邊低低的:“阿黎。”

“唔?”

“我……想親一下。”

她眼?睛濕潤而?迷茫,剛才,不?就是在親嗎?

他臉很紅,很羞赧,說:“那裏。”

“啊?哪裏?”

他垂眸,又?抬眸凝視,手指在彈奏琴弦,她揚起下巴,明白了,於是心都顫了一下,臉全?紅了。

她有點兒羞,簡直太羞恥了,但她又?期盼、期待,不?知?會是種什麽感覺。

她不?吭聲,隻?巴巴望著他,他懂了,落下去。

手掌握住裙邊,黑發在肌膚上摩挲。她驚呼的一聲揉進風扇的葉片裏,被風絞碎。

她仰起脖子,像屈起的弓,又?跌落下去,沉進溫熱的海裏,暖流鑽進百骸。不?能?自已。

他複又?來吻她,輕撫她汗濕的額發。夏末的夜竟前?所未有的炎熱,他鼻尖亦浮起汗液,親吻著,緊貼著,船舶深入他的港灣。

海潮來回拍打,起起伏伏。

他凝望著她,眼?神透過些微震**的額發,赤誠而?純粹。他似乎做什麽事都很認真,連此刻也是。

黎裏伸手撫他的臉頰,忽然?一笑。

燕羽有些愣:“怎麽了?”

她說:“你好認真的樣子。”

他一下臉更紅,低聲:“怕你不?舒服,不?喜歡。”

她稍稍抬起肩膀,摟住他脖子,在他耳邊小聲回應了幾個字。

他耳朵燙得像起了火。

她腳趾輕擦過他小腿,感受著細致肌理上斑駁傷疤的質感,又?落下去,蹭過粗糲的涼席。

她好喜歡這裏啊,好喜歡。和外?界的一切無?關,隻?有他們倆。所有的傷害、汙濁、榮譽、璀璨,都遠在天?邊,與他們無?關,隻?有屬於他們的江邊小屋,隻?有他們倆;最純粹、最本?能?、最親密的愛與親密。

掛鍾的滴答,風扇的轉動,彼此的呼吸;手指絞在衣服上的質感,涼席上冰涼又?微黏的觸覺……

所有溫柔的、熱烈的、洶湧的情緒隨著觸摸、親吻、而?相交而?糅合,像一曲波瀾起伏的樂章。這樂章孤獨卻熱烈地彈奏在夏天?,在江邊,在小屋,在看似荒涼處,隻?有他們兩人。一個盛大的秘密,由彼此往複地奏響。

他們是從家裏逃出來的,理應在清晨六點前?回去。但誰都沒想回去。

破曉的時候,清晨露水的氣息從江邊彌漫進小屋。

燕羽忽然?決定,他不?回去了。黎裏也決定不?回去了。都溜跑出來了,還回去什麽,還怕什麽。反正有彼此。

他們相擁著,在微亮的天?光中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