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chapter 77
燕羽第三輪比賽抽到最後一個出場, 算是機緣巧合下的壓軸演出。下午去到音樂廳,兩人照例上樓看了會?兒比賽。
自由環節已進入尾聲,各類自由編曲和編排都呈現出來了。樂曲五花八門, 改編各有特色。
選手們的助演編排——笛子、古箏、二?胡、小?提琴、鋼琴……各類樂器碰撞分外精彩, 將琵琶手的表演襯托得格外優越。
尤其是宮蘅。她跟一位二?胡助演者表演《賽馬》改編曲, 整首曲子**澎湃,明?朗豪邁,仿佛有無數駿馬在音樂廳內來?回馳騁。
看完宮蘅表演,兩人下樓去後台休息室。那時,宮蘅第三輪的分數出來?了,290分。第三輪滿分300,她這?個分數打破了弦望曆屆第三輪單項分的記錄。休息室裏不少選手和她說恭喜。
燕羽經過時,衝她輕點了下頭?。
宮蘅亦頷首,淡淡說:“加油。”
燕羽點了點眼睫, 以示回應。
他和黎裏依舊坐去角落的沙發?裏,靜處了大概半小?時。他閉目凝神, 她闔眼在心中最後背幾遍譜。
時間差不多了,黎裏起身去做妝發?, 待她換好衣服再?回角落, 燕羽早已換好演出服,抱著琵琶坐在沙發?裏, 微垂著眸, 很安靜。
因他那身裝扮太過驚豔,她呼吸凝滯了一秒。休息室裏的選手們、工作人員們都在看他;連宮蘅都側目覷了他幾下。但他靜處在自己的世界裏, 對外界無知無覺。
黎裏過去, 握著鼓棒坐到他身旁。
好一會?兒了,他轉眸看她:“你好漂亮。”
“這?服裝很適合我。”黎裏一笑, “你也很漂亮。”
他問:“緊張嗎?”
她聳肩:“你前兩輪表現那麽好,留了23分的分差給我造,我還哪有緊張的餘地?”
燕羽便低頭?笑了,果然是黎裏。他說:“那就好,不怕就行。”
“你擔心我東想西想怕自己表現不好拖累你啊?你自主選了我做助演,就表示,我能?力是夠的;也表示,不論?好壞,你都能?承擔。怕什麽?”
他看著她:“是。不論?好壞,我能?承擔。”
她玩笑:“看見沒,多向我學習,凡事從別人身上找原因。別內耗。”
他又彎了唇,看住她:“那就好好享受你的舞台。”
又是這?句話,當初在跨年匯演上說過的話。叫黎裏一瞬穿越回了當初,她點點頭?。
工作人員通知候場,兩人起身往外走。這?時候,大部分今天下午比賽的選手都在休息室裏,紛紛讓道?。
黎裏和燕羽走去幕布後方,坐在椅子上等候。她看見黑暗的台下,烏泱泱坐滿了聽眾。一股子壓迫感慢慢從腳心向上傳遞。
燕羽輕聲:“別怕。適當的緊張,能?提高興奮度。”
她緩緩深吸一口氣,枇杷糖醒神的清新味在唇齒間散開。
舞台外響起掌聲,前一組選手表演結束了。兩人起身,黎裏剛要走,燕羽一手抱著琵琶,一手卻攬住她的腰,將她擁進懷裏。
黎裏順勢雙手環住他,瞥見他衣領裏玫瑰金色的項鏈。
他低頭?貼貼她臉頰,又很輕地吻了下她鬢角了,鬆開她,拍拍她後腰。他看見她的高馬尾,說:“其實你表演的時候,散頭?發?好看。”
黎裏聽言,正要拆頭?繩。
燕羽攔住她手:“倒也不用。”
她便不管了,和工作人員一道?往舞台上搬爵士鼓。
觀眾席裏起了很輕的討論?聲,大感意?外,這?樣重?要且重?大型的比賽,竟選架子鼓做助演。
評委席上,專家席上,也有人挑著眉交換眼神。
舞台上,助演的女孩漂亮而高挑,一身上紅下黑的武俠風漢服裝扮,紅發?帶束高馬尾,黑革線縛緊手腕,活脫脫一個颯爽女俠客。她上衣鮮紅如火,黑色鑲金的交領卻顯沉穩,下身黑色長裙綴兩道?紅絲絛,既莊肅又靈動?。裙擺上一處金銀相間的九尾狐繡紋,鑲著珠片,走動?時浮光掠影。
她一張臉本就是倔強英氣型,被這?身俠女風襯托,美得愈發?個性?又高級。
這?時,字幕屏上現出字樣:
“《十?麵埋伏》改編曲燕羽(帝音)黎裏(助演)”
原本應該肅靜的台下頓時又起了細微的議論?。
在大賽中一貫殺勢猛烈不留任何餘地的燕羽,竟選了這?麽個看似危險的“神操作”?
難道?23分的分差叫他自認勝券在握了?
可總分300的三輪,已有九位選手上280了。宮蘅甚至拿到290的高分。如果他演出效果差,馬失前蹄也不是不可能?。
二?樓側翼坐著陳慕章等人,見狀也都匪夷所思。
方磊吐槽:“他吃錯藥了吧?這?種級別的舞台,他當搞實驗呢?”
下一秒,現場忽然收了聲——滿廳昏暗,舞台璀璨,燕羽登台了。他一身白色束袖交領綢上衣,左肩至側前胸繡淡金密龍紋;下身黑螺鈿色明?製馬麵裙,裙擺一圈繡織金祥雲蟒紋。
這?一身漢服馬麵襯得他寬肩窄腰,玉樹臨風;最是額頭?上係了黑雲為底金絲銀繡鳳舞龍吟的抹額,配上他那張瓷玉般的臉,宛如從古書裏走出來?的美人。
導播鏡頭?跟著他一路走到椅子前坐下。全場目光都聚在他那張美得發?光的臉上,眉清目明?,唇紅膚白,身姿清絕,遺世獨立。
觀眾的心還凝在他臉上,隨著他低垂的眼簾而靜謐無聲。突然,咚咚鐺鐺,幾道?勻速而富有節奏的鼓聲震響大廳,黎裏手中的鼓棒起起落落,一瞬奏出豪邁的出征號角;
燕羽睫羽一抬,十?指撫琴弦,霎如利箭破風而來?,擊破長空。銀箭劈過之處,帶起厲厲長風。黎裏眉心一凜,手臂飛揚,鼓聲由淺及深,持續而緊湊,仿佛夜間疾速行進的軍隊,帶著壓迫的氣勢,隱隱密密,簌簌沙沙,長蛇般匍匐而來?。
山林裏潛行的將士們,盔甲摩挲聲,腳步聲,呼吸聲,急急令令,往往複複。黎裏揮揚手臂,將重?複的節奏打得精準而穩如磐石。以鼓為基底,燕羽的手指在弦上起舞,又短又快幾下摁挑,就聽琵琶音幽深而蕭瑟,詭秘而肅殺,驟然間,無數發?利箭齊齊排陣射出,殺向那月夜裏覆滿冷霜的針葉林。
他指尖看似輕挑撥動?,琴音卻層層疊疊,如寒氣流雲般步步推進,越來?越急,撕扯撥開了幽暗密林中層層迫近的軍隊重?影。
台下聽眾無一不緊張畏懼,冷意?陣陣,仿佛見月黑風高,寒霜幽林;暗影藏鬼魅,四麵聽楚歌,人已深陷埋伏,無路可退。
眾人心中瑟瑟,大感危險侵襲,亟需解救;台上的女俠士紅唇一彎,眉眼一挑,束袖的手臂颯爽一揚,密集的鼓點如軍隊驟變的陣型,節奏起,強度勁;她姿態舒展開去,縱情大力地踩鼓敲鑔,高束的馬尾像飛舞的旗幟,奏出的鼓聲振奮而壯烈,鼓舞著將士們背水而立,拚死一戰。
與此同時,燕羽瘦白的手指在弦上快速而密集地綻放,勾、挑、搓、輪、撥,越來?越切,越來?越疾,彈出一段婉轉而戚戚的弦音,如泣如訴,仿佛忽然一根柔軟絲線隨風飛舞,牽扯過軍營帷帳,撫過軍士們堅硬的臉龐。
聽眾的心隨之舒緩、幽怨之時,鼓聲再?度奮進,琵琶也一掃清婉,慷慨悲昂。屏幕上,燕羽的手仿佛陽光下蹁躚的白蝴蝶,在弦上展翅飛舞,一串音符如銀瓶乍出的清水般鋪陳至整個音樂廳。
眾人如癡如醉,尚未聽夠。燕羽已優雅收手離弦。琵琶音落,白絲線斷。
緊接著,黎裏揚手打出一段短節奏了,利落收音;燕羽抬手送去輕快音符,琵琶音落;黎裏再?奏豪邁讚歌,鼓音落;燕羽撩撥出急促樂符,琵琶音落。
兩人你來?我往,宛若磐石對蒲草。鼓與琵琶的對話,一來?一回,天衣無縫;波瀾壯闊的鼓聲,剛柔並濟的弦音,一環扣一環,交錯著向上攀爬,最終合在一起,碰撞出鐵水般炙熱飛濺的火花。
琵琶奏出一段纏綿至柔的傾訴後,漸漸淡出;一如美人的裙擺終隱匿去軍帳之後。
隨即,在琵琶大賽的舞台上,竟然出現了鼓手的長solo!
黎裏氣勢強勁,力道?渾厚,渾身上下的節奏韻律肆意?而又飛揚。她腳踩著節奏,握棒的雙手快如密集的雨點,在鼓鑔間飛舞,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繚亂;一連排急速的重?節奏,鼓速快到仿佛千軍萬馬突破陣前。
她微咬著唇,神色瀟灑,眼神霸道?,一張英氣颯颯的臉旁因完全沉浸而顯得自信而挑釁,仿佛一杆紅纓槍就能?將敵將挑落下馬的女將軍。
全場目光聚焦在她和她的鼓上,行至solo高.潮處。意?外發?生,那紅色的束發?繩崩斷開來?,一頭?黑發?如瀑落下。可她絲毫不受影響,細眉一挑,哐地猛砸鼓麵。瑩白的燈光一瞬鋪滿她蓬鬆的長發?,襯得巴掌大的臉珍珠般耀眼。那散亂跳躍的發?絲撩過她麵頰,拂過她肩膀,反而愈發?彰顯出她破土般的活力與生命力。
那一刻,她光芒萬丈。
聽眾受她感染,隨著她的腳踩手揮,熱血澎湃。
而震人心弦的鼓聲剛落,殺伐果斷的琵琶鏗鏘來?襲。
燕羽的手指密密急急,驟然間天地變色,風卷落葉;飛沙走石,遮天蔽日。大屏幕上,他細長如白鬆枝般的手指,時急時緩;一下清晰得能?看清他手指的紋路,一下又飛旋模糊得辨不清重?影,對節奏的控製力可謂驚人。
他微抬臉龐,眼神冷冽,但下一秒,神色又隨音樂在頃刻間陡轉,他淡蹙眉心,麵露清愁,情緒飽滿之下,太過沉醉,竟不自覺側頭?去找黎裏。而就是這?一瞬,抹額壓過幾縷黑發?,一下跌落額間,正正停在燕羽鼻梁上,遮住他的眼。
全場之人倒抽冷氣,以為在他身上竟要出比賽事故!卻不想電光石火間,燕羽隻是極輕微地偏了下頭?,側了下耳;手中急急切切堆疊的音符與節奏像高聳的樓閣,無堅不摧地破天而去!
墨底金銀繡紋的抹額蒙著燕羽的眼,莫名就沾染一絲禁欲的、凡人不可觸碰的淩塵之感;竟襯得那張臉美得愈發?驚心動?魄。
年輕的琴者眉如遠山,鼻若俊峰,唇勝朱砂,膚似凝脂。遮眼的抹額——這?對他人來?說致命的意?外卻沒能?影響他分毫,甚至沒在他臉上留下一絲驚慌,他淡定自若得如隱匿深山的絕世高人。
他左手優雅地扶琴而上,又雲霄直落而下,右手靈活得好似幻化出千根指,白霧一般在弦上旋轉。
直至突然,他指中驟發?千鈞的力量,一瞬摧枯拉朽般將剛才築起的樓閣夷為平地,萬丈高樓轟然倒塌。
黎裏再?度擊鼓而入,她的身體已與鼓融為一體,振奮而飛揚;燕羽弦音一轉,好似流水迢迢,大江東去。
鼓聲威武霸氣,琵琶輾轉幽鳴,似壯麗,似淒訴,似悵然,似放手,似奮進,似命運……無數情感奔湧,匯聚成滔滔江水巨浪,將整個演奏廳席卷。
聽眾不可自抑地裹挾其中,仿佛過往人生記憶中深掩的豪情與失落、夢想與現實都被喚醒。千人千麵;有的怔然,有的如癡,有的失魂,有的潸然淚下。
直至鼓音停,琵琶一聲如撕裂的帛,一曲終了。滿地碎落的夢。
燕羽坐在原地,習慣性?地手觸琵琶弦,紅唇微努,蒙眼的抹額仍覆在眼間。他靜默了四五秒。
黎裏渾身熱血在沸騰,心髒在狂跳。好像不是她敲了鼓,而是鼓點從她身體裏浩浩****穿流而過。她怔然片刻,才見鼓棒在手;抬眸看,偌大的音樂廳,上下兩層密密麻麻全是人。
全場靜靜悄悄,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和燕羽。
她朝他看去,他一隻手抬起,很輕地將眼睛上的抹額撫下來?,墨色繡紋的布條墜掛在脖子上。他扭頭?看向她的方向,很淡地笑了一下,下巴往台下指了指。
黎裏立刻起身朝他走去,他亦起身。
刹那間,音樂廳響起轟鳴的鼓掌聲,掀翻屋頂。
燕羽淡立原地,等黎裏到身邊了,拉住她的手,一同鞠躬謝幕。在愈發?熱烈的掌聲中,他和她轉身下台。
幕後觀賽的選手工作人員全部起立,心服口服地鼓掌,投來?或驚歎或敬畏或佩服的目光。謝菡也不知什麽時候溜來?後台了,隔著一段距離,舉著手機興奮地蹦跳。
燕羽一到後台便扭頭?看黎裏,她亦望著他,眼中有萬丈光芒。四目相對,什麽也沒說,撲進彼此懷中,緊緊相擁。
不愧是天定的壓軸演出,太精彩了。音樂廳裏的掌聲還沒散,一波接一波,越鼓越烈。評委專家們打著分,不少人連連點頭?;後排的嘉賓們、相關從業人員們也全部起立鼓掌,太震撼了。弦望杯二?十?周年大賽,以這?樣一曲表演結束,太完美了!
滿場皆是鼓掌聲,誇讚聲。那一曲激發?出來?的情感浪潮,在短時間內仍在眾人心頭?回**,無法平息。
“太有力量了,我渾身發?抖。”
“我都哭了。你看我的淚。”
“我也淚目了。這?編曲絕了。”
“他居然敢給鼓手近一半強度的演奏量,還給solo,太自信了。”
“廢話,他可是燕羽,哪個樂手能?降得住他的琵琶?”
“能?給鼓手這?麽長這?麽多的表演強度和時長,太意?外了。不想著被襯托,被抬高,隻想著平分秋色,結果互相成就。這?境界……”
“編曲是真牛啊。”
“太他媽厲害了,這?誰能?想得到?”
二?樓側翼,陳慕章坐在陰暗裏,麵無表情。
方磊翹著二?郎腿,嬉笑:“拿這?麽重?要的比賽捧女朋友,牛。”他抖抖腿,又道?,“比賽期間陪女朋友逛街,這?事兒放他以前也做不出來?。”
章慕晨說:“感覺那女的也沒什麽特點,估計是私下很低聲下氣那種。”
“還是漂亮的。不過,以前追他的有好些個比這?位漂亮得多的。”方磊說到這?兒,簡直難以理解,“要說美吧,他自己不更美?這?女的,嗬。”他想起被她潑的一臉酒,又生憤懣。
路青青說:“我覺得那女生挺有個性?的,而且表演力真的絕。”
方磊:“這?麽大的演奏空間,當然表現好了。”
路青青清楚方磊是個不願承認他人優秀的性?格,懶得理論?。
章慕晨忽說:“這?編曲那女的寫的吧?”
一直不說話的師愷開口了:“這?編曲水平太高了,就是燕羽寫的。”
章慕晨:“他會?編這?種曲?我不信。”
陳慕章看了眼比賽群裏的信息,抬眼:“燕羽寫的。”
章慕晨沒說話了。陳慕章也沒再?講。不止他,跟他同學過的人都看懂了。燕羽很喜歡黎裏。
誰都知道?,燕羽這?人,不管什麽演出,哪怕交響樂,都是絕對的首席和一枝獨秀。他不給任何人做陪襯做平。
他這?人不管看著多安靜淡漠,性?格多不爭不搶,但在音樂在琵琶上卻極其霸道?強勢,寸土必爭。靠近他的一切都被他壓製碾壓,殺戮幹淨。不管多少樂器手什麽種類,都是他腳下的泥。
但剛才那個編曲,雖說由於他本人功力,琵琶氣勢極其龐大,爆發?出了絕對的優勢。可在編曲上,琵琶與鼓是平分秋色的,他甚至給了女方完全施展魅力的空間,有一段居然退下鏡頭?去,把燈光全給了她。
她在他心裏份量之重?。她估計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層。
路青青感慨:“但她確實表現很好。她很厲害。”
“是曲子編得好,配合得好,發?揮了她的優勢。我不信我們學校找不到比她好的。”章慕晨說,“但燕羽那位置換了,效果打一百個折扣。你當然覺得他們配合得嚴絲合縫了。因為燕羽很強,能?向下兼容,所以配合完美無缺。”
路青青不願多講了,但師愷難得刻薄地說:“燕羽願意?陪她玩兒,你去學校找個架子鼓專業第一的來?,他肯搭理嗎?”
章慕晨噎住。
方磊越聽越好笑,靠進椅子裏,嘲笑一聲:“臥槽,想不到啊,燕羽這?種事業批居然是個戀愛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