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37

江邊的夜空並非純粹的黑, 而是略透明的墨色的藍,幕布般懸在?天上。這夜雲層也厚,看不見星子。但夜光熹微, 辨得?清腳下的路。

燕羽拎著裝有糍粑和啤酒的塑料袋, 劃開手機電筒, 剛要找鑰匙。

“我來開。”黎裏忽然說,手伸進?羽絨服深兜裏。

燕羽便停下等她。

黎裏歪著頭摸找,眼神掃四周,遠處廢船廠內的建築像隱匿在?夜幕中的魅。小?屋旁的一排破平房裏,窗口黑漆漆的。她在?寒氣裏打了?個?哆嗦。

燕羽:“很冷?”

“江邊風太大。”黎裏縮著脖子,跺跺腳,“你一個?人來這兒?的時候,不怕麽?”

“怕什麽?”

“鬼。”

“……”他說,“你怕?”

“你看我像怕的樣子?”

燕羽沒講話, 要怕,她也不會三番兩次在?夜深無人時跑來江邊。她膽子真挺大的。

她抓到鑰匙, 直起身;燕羽拿手機電筒給她照,見他給的鑰匙和她家?的鑰匙串在?一起, 還有個?阿狸的鑰匙扣。

她哆哆嗦嗦, 鑰匙進?鎖孔。

推門,開燈, 暖黃色的燈光灑滿小?屋。兩人進?去, 將夜露冷風關在?屋外。

黎裏連抽冷氣,牙齒打架, 一張臉凍得?發?白。

燕羽把?塑料袋放桌上, 進?小?書房搬出木製烤火箱跟小?火爐,接上電源, 檔位開到最大了?,放在?沙發?邊。

火箱裏很快一片紅光。

“你先烤火。”他搬來被?子鋪在?火箱上,又丟了?雙拖鞋給她。

黎裏冷得?要命,立刻脫了?鞋,手腳一同鑽進?被?子,顫道:“這兒?怎麽有女士拖鞋?”

燕羽正往沙發?邊搬凳子跟小?椅子。他拿凳子當小?桌,塑料袋拎過來,自己坐在?小?椅上,說:“外婆家?裏的。”

“怎麽看著是新的?”

“可能放著一直沒用。”燕羽說,見小?火爐已通紅,伸手探探熱氣,問,“你吃幾塊?”

“一塊。”

燕羽拿出兩塊糍粑放在?火爐上炙烤。

黎裏手還沒烤暖就伸出被?子,扒開塑料袋,拿出兩罐啤酒。

燕羽看她一眼:“真要喝?”

黎裏:“反悔?”

燕羽沒講話,拿起一罐摳開拉環,放到她麵前;又拿起另一罐打開,跟她那罐輕碰一下,拿到嘴邊抬起下巴喝一口了?,放到凳上,抬眸看她,目光明靜。

“……”黎裏心跳慢了?半拍,拿起灌了?一口,說,“你酒量好嗎?”

“不知道。很少喝。”

“那天喝了?多少?”

燕羽沒答,隻拿起啤酒,等她。

黎裏和他碰一下,“咚”的一聲。

燕羽喝了?兩口,放下易拉罐,將爐上的糍粑翻了?個?麵。他雙手張開,懸在?爐上烤火。冬夜裏走久了?,手冷,爐火溫度上來,烤著又有些發?癢,他搓了?下手心手背。

黎裏見他始終沒話,砰一下放下易拉罐,拉上被?子,抱著手臂靠在?沙發?上,別過臉去。

燕羽看她,說:“你希望我話有多少?”

黎裏沒什麽語氣:“隨便你。糍粑快點烤熟,吃完我走了?。”

燕羽盯著她側臉看,但她固執地盯著牆上壞掉的鍾。那鍾還在?不準確的時間裏,吧嗒吧嗒,兢兢業業地走著。他低頭看火爐上的糍粑,又翻了?個?麵。鋼絲上沾了?糯米,撕破了?皮。糍粑內裏還是硬的,但外頭軟了?,散出很淡的糯米清甜的香氣。

他衝著火爐微張開手指,說:“我講不出來,也不知道怎麽講。但你問我,我可以答。”

這已經是他盡了?力?才?能撕開的一點口子了?。

黎裏垂下眼,似在?想,半晌道:“我對你一無所知,除了?知道你喜歡萵筍,討厭西藍花。”

“你知道我在?奚音附打架了?,但沒退學。”

黎裏瞧著他,極輕蹙眉。

“你忘了?。”他說,拿起易拉罐。

黎裏跟著拿起自己的,和他碰一下,說:“我有點兒?印象,沒全忘。”

“至於比賽,演出,榮譽那些,沒什麽好講的。都是過去的事了?。”

黎裏不太認同:“過去的事?說得?像你不行了?似的。要我看,你未來會參加更多的比賽、演出,拿更多的獎。”

燕羽手中的罐子剛到嘴邊,說:“未來那些我就會都跟你講。”

黎裏正含著易拉罐口,聽言輕抬了?眸。

他卻已避開眼神,仰頭喝酒,男孩子的下頜拉出一道鋒利而不失柔和的線條,喉結上下滾動。不是因?烤火還是其他,他臉頰些微發?紅,耳朵也粉粉的。

兩人各自喝一口,有幾秒沒動靜。燕羽盯著火爐裏的光,手指輕點易拉罐;黎裏看著牆上的老日曆,轉著鐵皮罐子。

屋裏很安靜,一時能聽到烤熟的糍粑鼓起後賬氣的噗噗聲。

“我聞到香味了?。”黎裏說。

燕羽回神,爐上兩塊糍粑已鼓鼓囊囊,像飽脹的口袋。燕羽起身去廚房拿來盤子勺子和白糖,將胖嘟嘟的糍粑拈到盤子裏,鐵勺在?其頂端撕開一道口子,裏頭白花花的熱氣噴湧而出,清香四溢。他灌上白糖,遞給黎裏。

“小?心燙。”

烤糍粑燙手,外皮焦香酥脆,內裏軟糯黏稠,夾著融化的白糖芯,香甜又暖乎。黎裏小?心地邊吹邊吃。

燕羽說:“我知道你喜歡糯米。”

“我跟你說過?”

“還知道你吃糍粑不喜歡放別的,隻放白糖。”

黎裏奇怪:“你怎麽知道?”

燕羽淡笑,等了?半晌,她又催問了?遍,才?說:“有次去你家?買東西,你媽媽說的。”

“她還跟你講這些?她平時話很少。”

“因?為我隻放白糖,不放別的。她說你也是這樣。”

“他們放那些榨菜、海帶絲、紅棗、豆沙什麽的,味道很奇怪。”

“沒有糯米本?來的味道了?。”

“嗯……”黎裏應著,咬下一口糍粑,不想融化的白糖汁水擠出來,從掌根滴淌到手腕。黎裏立刻湊過去,伸舌頭舔幹淨。

少女的舌粉嫩而靈軟。

燕羽正巧看見,定?了?一秒,隨即垂下眼皮。他大概是坐得?離火爐太近了?,臉烤得?有點燙,還有點癢。

他匆忙關掉火爐,把?盤子勺子收去廚房,還拿冷水洗了?。出來時,黎裏也吃完了?,正一手托腮,一手輕敲易拉罐,有些出神。

燕羽過去,拿起自己的和她手中一碰了?,坐到椅子上,喝一口。

黎裏回神:“我一直覺得?你爸爸名字挺好聽的,燕回南。燕子回南。很有意境。就是……”她沒說了?。

燕羽掂了?下快空的罐子:“知道為什麽起這名嗎?”

“為什麽?”

“他回南天生的。”

“……”黎裏無語,“好吧。我不喜歡回南天。”

“但他其實?,不是個?壞爸爸。有時還挺好的。”燕羽很輕地辯解了?一句,喝掉最後一口,放凳子上,“我喝完了?。”

黎裏一愣,晃晃自己手裏的,一仰頭。

“你慢點——”燕羽話沒講話,她已飲盡,抬下巴指了?指塑料袋。燕羽於是又開了?兩罐,遞一罐給她。

“我媽媽是蓮蓬青的時候生的,所以叫何蓮青。但也很好聽。”

“你名字有來由嗎?”燕羽問。

黎裏眼皮垂下,說:“我哥哥叫黎輝,光輝的意思。他們不是什麽文化人,就覺得?這字意思好。他們很想要個?女兒?,說女兒?是貼在?心裏的寶貝。後來真的生了?女兒?,我爸爸說,女兒?是小?棉襖小?棉被?最裏子的一層。”

她說完,不動聲色地吸一口氣,仰頭喝酒,又去看牆上的鍾。

燕羽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薄薄水光,隻一瞬,蒸發?得?幹幹淨淨,她又是個?那個?萬事無謂而無畏的模樣了?。說真的,他時常觸動於她的剛硬頑強,勇往無前,在?江州兩坊這破爛地方摸爬滾打,居然沒有抑鬱崩潰發?瘋反社會。而他——

“你怎麽不來烤火?”她說。

燕羽盯著她看。燈光昏黃,照得?黎裏的臉比白日裏潔白柔和許多,有些不真實?。那一瞬,屋子的牆壁和燈光變得?很濃重暗黃,開始變形後退,要化成漩渦,但很快在?她的聲音中拉回原狀——

“燕羽。”黎裏伸手在?他麵前晃了?下,燕羽回神,發?現自己心跳很快,手中緊握著易拉罐,人僵坐在?江邊小?屋的木椅子上。

“怎麽了??”

“剛那口喝快了?。”他低頭,扯了?扯毛衣領口,平定?呼吸。

黎裏往沙發?那頭移了?點:“上來烤火。”

燕羽起身,將被?子往雙人沙發?中間推了?點,坐在?角落,勉強跟她隔了?窄窄的一人身位。兩人各自斜靠沙發?扶手,半對著麵。

黎裏朝他伸手,燕羽跟她碰了?下杯。

他說:“我原以為,你叫lili,是離離原上草的意思。”

黎裏微愣,繼而挑眉:“也對,我就是那種怎麽也燒不盡的野草。”

燕羽聽言,很淺一笑。

黎裏說:“你腳不冷?”

燕羽於是掀開被?子,將腳搭在?烤火箱上,滾燙的熱度瞬間裹住他拘謹而僵直的雙腳。黎裏又伸手,將沙發?上半截被?子搭蓋在?他身上,燕羽沒做聲,低頭喝著啤酒。盡量不去注意和她同蓋一張被?子的事實?。

黎裏靠上沙發?,問:“你的名字呢?”

“我媽媽懷我的時候,夢見一隻雨燕,銜了?支很長很漂亮的羽毛給她。”

“啊,我還以為是音符。宮商角徵羽的羽音,la~”

燕羽淡笑:“他們不懂音律。”

“但挺巧。這名字剛好就是你。”幹淨,輕盈,有靈氣。

“是我什麽?”燕羽看她。

黎裏微挑眉,卻沒答,問:“你從小?就喜歡琵琶?”

“應該是,但不記得?了?。”燕羽回憶地眯了?下眼,“好像有記憶的時候就在?玩琵琶。我媽媽說我還不會說話的時候,隻要聽到音樂就很認真很乖靜。”

爐火在?被?子底下烘烤著,寒意漸漸驅散,或許也有酒精的作用,燕羽鬆緩地舒展了?下身體,“我爸爸就帶我去少年宮,想讓我學鋼琴,他隻知道鋼琴,但我看到琵琶就抱著不鬆手了?。那時才?兩歲多,人還沒琵琶高。”

他講得?很慢,黎裏聽得?也安逸。爐火烤得?溫熱,酒意發?散,她思緒也有些鬆泛了?,想著他描繪的那個?畫麵,微微笑說:“你是天生喜歡音樂?”

“可能吧,確實?從小?就很喜歡。”他垂眸,轉了?下手裏的罐子,說,“聽音樂的時候,尤其彈琵琶的時候,人跟著旋律,會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你——”

“我懂。”黎裏接著他說,“能逃離周圍世俗,進?到一個?跟眼前一切都分離開的,毫無關係的世界。很純粹,很簡單,但又千變萬化有無限可能。”

燕羽心底忽然很靜,靜得?像那晚下雪的夜,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抿一抿唇,拎著易拉罐朝她伸手。

黎裏亦伸手,和他輕碰一下。

“咚”的一聲。各自飲盡。

清涼的**湧進?喉嚨,灼熱的感?覺從心底漫上脖子、臉頰,漸漸升溫,發?燙。

燕羽握著空罐子,想到什麽,忽有些無奈地揉揉眉心,說:“我很喜歡枇杷,水果?那個?枇杷。小?時候我上台緊張,我爸爸媽媽就騙我,說枇杷果?子裏有琵琶精,上台前吃幾顆,會有精靈幫我。比賽、表演就不出錯,還彈得?特別好。”

黎裏笑出一聲:“有用?”

“對我真有用。”

小?時候的習慣,到長大了?都有用。

“你還會緊張?”黎裏說著,人坐起來朝他這邊傾斜,手伸向凳子,不小?心身子一晃,手隔著被?子杵了?下他的腿。被?子底下,她腳也蹬到了?他腳上。

燕羽渾身一僵,趕緊坐起扶住她胳膊:“你要拿什麽?”

黎裏的指尖在?夠剩下兩罐啤酒,腳卻乖乖從他腳上拿開。

“別喝了?吧。”燕羽順手拿起一罐,但沒遞給她。

黎裏作主拿過去,掀開拉環,說:“剩這兩罐,留著過年?”

燕羽拉開最後那罐,看她:“我覺得?你差不多了?。”

“還好。”黎裏滿麵緋紅,頭一歪,靠在?沙發?背上,嘬兩口了?,說,“你知道器樂一班的王蕭嗎,學大提琴的。”

燕羽搖了?下頭。晃頭的功夫,察覺到酒精對他起效果?了?,但不算太強。

“我初一那時候跟他關係還不錯,但學校有無聊的人傳我和他,之後就一句話沒講過了?。”黎裏眼神放空半刻,“那天上大課,他們起哄,一下課你就走了?。我……”

她接下來的話沒說,又仰頭喝了?一口。

燕羽說:“那天我走是因?為……有點擔心。”

“擔心?”

“你介意,跟我保持距離。我想,以後少出現在?學校,會比較好。他們就沒機會鬧了?。”

黎裏萬萬沒料到他是這種想法:“你怎麽會這麽想?”

燕羽低頭看易拉罐,緩緩轉動一下了?:“我也有過你說的這樣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奚音附的學生也幹這種無聊事?編排你跟那女生的傳言?”

燕羽看向她,眼底靜寂:“男生。”

黎裏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她明白了?。兩個?男孩子之間關係很好,純粹而親密的友情。但一些無聊的人,非要往歪了?講,拿惡俗當有趣。於是,朋友做不成了?。傳鬧的那些人究竟是出於惡意還是玩鬧,不得?而知。傷害已造成。

“他的姓也很特別,姓師。是從雲西考去奚市的。”燕羽似乎想多講點什麽,但一張口,講不出來。

有些事,他以為不在?意、無所謂的。

他讀附小?時入陳乾商門下,自然和陳慕章成了?朋友。上奚音附中後,或許師愷和他背景更相似,氣場更相投,成了?更好的朋友。

關係真的很好,好到每天一起練琴,形影不離。好像是初三的時候,莫名有了?傳言,說他性取向。學校裏旁的人不敢當他麵說,但私下有議論。有那麽幾個?討厭嫉妒他的,會偷偷嘲笑;也有說他這人高冷無趣,優秀得?像個?假人,如果?是gay,倒有點特色,更討喜些。

至於宿舍裏,都是相熟的男孩子,有些沒分寸的,自以為沒惡意的,偶爾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好像……就沒什麽了?。

對,就沒什麽了?。不是什麽大事。

但師愷和他的疏遠像是一瞬間的事。燕羽感?覺到了?,他沒問,也沒說,隻是自覺退開了?距離。

他能理解的。才?十四五歲的男孩子,被?人說跟另一個?男孩是一對,承受不了?。

他跟自己說,他沒有被?孤立,沒有被?霸淩。他隻是,想一個?人待著,沒那麽容易去交朋友。

可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夜晚的作用,這一刻,他心上竟有一絲輕微的撕裂的痛。像某道他從未在?意過、卻暗裏一直存在?的舊傷疤。

良久,他隻道:“那是……很久前的事了?。”

他喝一口,手剛落下,黎裏手裏的易拉罐伸過來,輕輕敲他罐子一下,細細的一聲“砰”,在?冬夜安靜的小?屋裏格外清晰脆亮。

她說:“放心,我不怕這些。隻要你不走,我就不會走。”

腳下烤著火,燕羽手心在?發?熱,他靜靜看向黎裏,而她已倒回去,痛快喝酒。他覺得?,她這會兒?應該是暈了?。這人,想灌他,結果?自己先多了?。

果?然,黎裏酒意上頭,脫口而問:“陳慕章呢?”

燕羽一頓,沒料到她竟能鎖定?到這個?名字,他說:“以前也是朋友,後來不是了?。”

“哦。”她垂著眼,麵頰紅紅,樣子有些迷蒙。

“要不別喝了?。”燕羽伸手要去拿她易拉罐,她一下躲開。

她歪著頭,晃了?晃罐子,裏頭殘存的**咚咚響,她仰起頭,突然就罵了?句:“傳謠的人,真特麽無聊。我,嗬,老子跟男生親都沒親過!”

“……”燕羽一時覺得?爐火滾燙,燒得?過了?頭,他彎腰調低一檔,“我以為你談過戀愛。”

黎裏眼神移過來。

“不是。我意思是,喜歡你的人應該很多。”

“為什麽?”

燕羽喝著酒沒做聲。因?為你很好。

“你呢?親過人沒有?”

燕羽搖頭。

“真的假的?”

“真的。”

“你們學校不是很多人給你表白?”

“沒有。”燕羽說著,揉了?揉眼睛。

黎裏盯著他看,看著看著,忽有些晃動地坐起身,手撐著沙發?,朝他靠近了?一點。她不太穩,上身晃了?晃。

燕羽莫名就一動沒動。

她直勾勾盯著他,是有點兒?多了?,臉頰發?紅,眼睛發?亮。

“燕羽。”

“嗯?”

“你知道,你有個?習慣?”

“什麽?”

“你不會撒謊。你撒謊的時候,會不敢看人,然後,揉眼睛。”她唇角微彎,一字一句,“每,次,都,是。”

燕羽:“……”

他心突地一下,有些張口結舌:“啊?”

“那天,你跟我說你缺架子鼓手的時候,你就揉眼睛了?。記得?嗎?”她吃吃一笑,“你知道我那時在?想什麽?我外婆家?有隻小?白狗,每次看見我了?,它就站在?禾場上,站得?遠遠的,根本?不朝我跑過來。但它的尾巴在?搖,搖得?可歡了?。”

燕羽的心霎時失了?節奏,他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麽否認,但腦子一片空白,被?子裏太熱,熱到他開始冒汗,根本?無法思考。

“很多人喜歡你,對吧?”

“……”

“怎麽不說話?”

“……”

“不揉眼睛就說不出謊話了??”

“……”

“哦,談過很多戀愛了?。”

“沒有。”

“那就是不多,一兩個?。”

“說了?沒有。”

“奚音附管很嚴?不至於吧。”

“……”

“學校沒有專業厲害的女生?也不至於吧。”

“……”燕羽終於開口,說,“你好像很好奇我過去的事。”

黎裏卻陡然停住,看他半刻,一下將易拉罐喝了?個?底朝天,砰一下重重放在?凳子上,直視他。人像是醉了?,眼神卻認真,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燕羽起先沒答,他也仰頭喝完,將空罐子與她的輕碰一下了?,放到她罐子旁,並排站著。

“沒有。”他直視她的眼睛,說,“我們就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知道她不會記得?,加了?句,“就我們。”

黎裏怔了?怔,忽就朝他靠近。燕羽驀然一僵,一瞬想後退,但又沒有。女孩的臉一點點向他靠近。她的呼吸很熱,帶著淡淡的酒氣,輕拂在?他麵頰上。

燕羽的臉起了?火,心跳愈發?快速,像一顆猛火上炙烤著的激烈蹦跳的栗子。

她越來越近,他呼吸要凝滯時,她卻突然一下,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哼哼笑出兩聲,說:“我好開心。”

女孩嗓音又軟又柔,灼熱的氣息噴在?他脖子上,鑽進?他耳朵裏,像一縷羽毛在?耳洞裏撓:“燕羽,你開心嗎?”

他不知道,他被?她的氣息攪得?渾身的寒毛都在?顫。

完了?,那裏又要起……

黎裏說著,手搭他肩膀,沒搭住,滑落下去。下麵是……

燕羽神經高度緊張,立刻伸手接攔,捧住她的手。小?小?一隻手,指尖微蜷著,落在?他手心。他微微顫抖,很輕地攏了?一下,觸到她手背上柔軟的肌膚,隻一秒,很快給她放回被?子裏。

他克製著握住她肩膀,將她輕輕放倒在?沙發?上,掖上被?子,正要抽回手。她卻衝他憨笑著閉上眼睛,頭一歪,臉頰貼進?他手心裏。女孩的臉滾燙而柔軟,像融化的熱巧克力?。

燕羽的心差點從嗓子裏跳出來,他閉緊嘴巴,很輕很慢地,終於將手抽離開去。

掀被?下沙發?,已是一身熱汗如雨。

木窗外,冬夜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