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喪
哭聲已經四起,清瑜也聽到李先生的這句話,此時真的不能傷心,料理喪事有很多事情。至於陳枚,他的事情就更多。
清瑜起身走到丈夫身邊,使勁握緊他的手,陳枚抬起一雙淚眼看著妻子,妻子的影子在他眼裏已經十分模糊。陳枚眼中的難過讓清瑜想起當日自己母親去世時候的心碎,那樣感同身受的難過讓清瑜頓時也濕了一雙眼。
回頭看著依舊端坐在那裏的陳節度使,清瑜不知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陳枚聽的:“公公一世豪傑,他定不願他逝去後我們隻知道傷心而不知道去做別的。”這話陳枚一個字一個字聽的很清楚,伸手抹了臉上的淚。
陳枚一步步走到陳節度使跟前,伸手把他的胳膊扶整齊。努力控製住眼裏的淚,陳枚才對清瑜道:“辦喪事吧。”話裏透出一股傷心和蒼涼,清瑜喚來婆子把陳節度使抬到前麵大廳,要在那裏入殮和設靈堂。
陳枚這才對李先生道:“先生,後麵要做什麽,還要仰仗先生。”二十餘年賓主,李先生對陳節度使並不是沒有感情的,可兒女情長在此時並不是很重要,拍一拍陳枚的肩,李先生示意陳枚和自己往書房去。
剛走出一步,李先生麵前就多了一個人,不用抬頭李先生都知道站在自己麵前的人是誰。自從她出嫁之後,十七年了,李先生從沒有真正正麵見過她。此時看著她的鞋尖,這個女子已不是當初那個少女了,有些事,一旦錯過就是永遠。
陳杞往左走了一步,李先生腳步都沒停頓地往前走去,自始至終,李先生都沒有抬頭看陳杞一眼。陳杞的淚已經滾落,竇翊站在旁邊什麽都沒說,陳杞把眼轉回來伸手把竇珽她們抱在懷裏。
院裏的人各有各的傷心,眾人都跟在陳節度使後麵,隻有琴娘被陳樾扶著站在那裏,除了淚已成河琴娘卻說不出一個字,這樣的沉默讓陳樾害怕,自己剛剛失去父親,不能再失去生母。陳樾伸開手臂緊緊抱住琴娘:“琴姨,你聽到我,聽到我說話沒有?”
琴娘覺得自己該隨陳節度使同去才對,耳裏已聽不到陳樾說的話,眼神飄忽心要碎了。清瑜讓婆子們把陳節度使抬出去,自己也要上前麵料理,回頭看見琴娘這樣,忙示意丫鬟把琴娘扶進屋裏安置。
丫鬟們伸手要把琴娘扶進去,琴娘卻打落她們的手,一言不發地追上送陳節度使的隊伍,陳節度使還坐在椅子上,麵上的那種灰白此時反而看不見了,除了身子往下滑落之外,看起來和在生時沒有多少區別。
琴娘伸手扶住陳節度使的胳膊,如同陳節度使還活著一樣,抬著椅子的婆子們什麽都沒說,隻是沉默地往前走。
一路哭的人越來越多,琴娘扶了陳節度使一路,除了默默流淚,一個字都沒說。到了大廳,把陳節度使放到**,下人們在那裏布置靈堂,琴娘還是陪在旁邊,過了許久有人走上前:“琴娘子,該換孝服了。”
看著送上來的粗布孝服和一搭麻,琴娘的手往上麵摸了下,突然喉頭一甜,張口吐出一口鮮血。這口血在白布孝服上特別清楚,下人們驚叫起來,琴娘覺得那口血離自己越來越遠,接著雙眼一黑就倒下去,什麽都聽不到。
琴娘這一暈厥,清瑜忙讓人把琴娘扶下去,此時還擔心陳樾,陳樾已經換好孝服,雙眼紅紅的,見清瑜看向自己,陳樾吸吸鼻子:“嫂嫂,你不用擔心我,我是阿父的女兒,阿父的女兒絕不能軟弱的。”
站在旁邊的陳杞看了妹妹一眼,說起來這對異母姊妹並不算熟。陳杞出嫁時候陳樾才四歲,對這個長姊記憶不深。陳杞歸寧那次,陳樾卻隨了陳枚進京,後來竇家敗亡,陳杞住在這所府邸卻不和人來往。
姊妹間見麵次數寥寥,還不如和清瑜姑嫂間熟悉。此時聽到陳樾這樣說,陳杞才突然意識到,這個有些陌生的女子,和自己一樣是父親的血脈。陳杞如同說給自己一樣:“是啊,阿父的孩子,又怎能軟弱。隻知道流淚不知道做自己的事,阿父知道了,心裏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陳樾看著長姊,想笑一下此時卻不是笑的時候,清瑜看著這樣心裏鬆一口氣,要緊的是這家裏人心能往一處使,什麽事都不怕。
消息很快就傳遍涼州城,來吊唁的人非常多,但官員們心裏也在打著自己的主意,陳節度使去世,雖說按常例是陳枚接任,可是朝廷這邊的想法眾人這些年也能猜出一二來,陳枚能順利接任嗎?
這些官員的心思陳枚能猜出來但並沒揭破,畢竟和這些相比,最該關心的是軍心不穩。軍心不穩可不是陳家一家的事,黨夏那邊的蠢蠢欲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邊辦著喪事,另一邊陳枚就讓杜桉等人前往邊境處,駐紮的人增加一倍。出入涼州盤查的更嚴謹,對從沒出現過的商隊,必要時不許進涼州城。
而監軍馬離的宅子附近,出現的人也比平日多,對於這些馬離當做沒看見一樣,和別人一樣來吊唁,對陳枚說些節哀順變的話。
陳節度使的喪事就在這樣表麵上的平靜裏麵繼續辦下去,剛過了二七,小陳將軍兄弟回到了涼州城,縱馬來到節度使府前,兩人下馬就往裏走。
一路進來都是一片素白,越往裏走,素白越多,陳楓已經哭泣出聲,小陳將軍的淚已流出,隻是沒有出聲。下人們跑著往裏通報,陳枚走出來看見兩個兄弟,心裏的一個重壓這才放下,張口卻是:“你們回來了。”
極其平常的一句話讓陳楓兄弟雙雙崩潰,陳楓上前抱住陳枚就大哭,小陳將軍稍微好些,卻也是流淚不止。陳枚拍拍陳楓的背:“都六七年沒見了,見了麵哭個不停,阿父不會高興的。”
陳楓聽到阿父這個詞,那淚沒有停下眼神茫然地走到靈前,靈牌之上,寫著的陳節度使的名字,當年一別,怎麽也沒想到竟是永別,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陳楓感到嘴裏十分苦澀,伸手摸著靈牌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地摸下去。阿父,我回來了,我已經不是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被寵大的孩子了,可是阿父您再也看不見了,阿父,不知道您走的快不快,能不能看見兒子?
小陳將軍上前拍一下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跪下,陳楓沒有跪下卻盤腿坐了下來,眼裏的淚已經流的前襟都打濕了,為何自己沒有和二哥一起回來?責罰就責罰,失了君心就失了君心,橫豎那位舅兄除了何家的人什麽人都不相信,有涼州在,他就算再惱怒也不會對自己如何的。
陳枚看著靈前的兩弟兄,努力讓聲音平靜些:“阿父臨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倆的家眷都在京城,還有,沒有能見上你們一麵。”說到後麵一句,陳枚輕歎一聲。
這聲歎息讓陳楓兩弟兄的淚流的更急,陳枚拍拍他們的肩:“你們這一路趕來也辛苦了,雖不能洗澡換衣,也先吃些東西吧。”小陳將軍應了,陳楓還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陳枚想打個岔:“你們回來我也就安心歇,這些日子看著邸報,局勢很不好,聽說東南沿海一帶有盜匪侵襲,可是朝廷並沒派兵剿滅。還有……”
陳楓抹一把臉上的淚:“還有什麽?我們這位陛下,除了在後宮尋歡作樂,朝政全委給何太師之外還能做什麽?何太師嗎?爭權奪利倒是一把好手,辦個生日收的禮三個庫房都放不下。這樣窩囊日子,倒不如……”
小陳將軍打斷弟弟的話:“住口,這樣的話哪是能在父親靈前說的?況且我們既為臣子,哪能?”陳楓冷笑一聲:“在京裏也就罷了,回到自己家裏還不能放聲說話?”小陳將軍歎一聲:“我知道,隻是你娶的總是公主。”
公主嗎?陳楓哼了一聲,這些年他們弟兄都在京裏,陳楓婚後的日子陳枚並不清楚,陳楓這聲哼裏真是有十二分的不屑。小陳將軍已經開口:“四弟,我曉得你心裏怎麽想的,可是公主總不同別人。”
陳楓慢慢站起身:“不同別人?那她也是阿父的兒媳,阿父這次重病,消息到了京城,我求她和我一起前來奔喪,也算盡了她做兒媳的心,可她是怎麽說的?規矩規矩,旨意旨意,真是比天都大。她是皇家金尊玉貴的公主,可也是阿父的兒媳。”
這話裏陳枚聽出有些不同,吃驚地看向小陳將軍:“弟妹她們也來了?”小陳將軍點頭:“這是大事,她們帶著孩子走的慢,還有半個月才能到涼州呢。”陳枚急忙讓人去告訴清瑜,這一家子都回來了,房屋家具都要預備出來。
不等前去的下人出發,冬陽倒來到前麵,她行色有些匆忙,行一禮就道:“將軍,您去勸下夫人吧。”這話讓說的奇怪,陳家三兄弟都等著冬陽繼續往下說,可冬陽支支吾吾說不出來,陳楓一肚子氣不由喝道:“到底是什麽事?”
冬陽被他這一喝嚇的眼淚都流出來:“是,夫人今早見了紅,還不許我們告訴將軍,要撐著料理,可這事不告訴將軍的話,夫人若出了什麽事,奴婢們實在擔待不起。”見紅?陳枚的眉一抬:“幾個月了?”
冬陽這下鎮定了點:“三個月了,主上病重時候夫人就發現了,可是怕將軍您擔心才讓我們別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