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問

宋淵這一問清瑜才想到竇翊雖和宋淵一路來的,但他的身份陳家弟兄並沒告訴宋淵,交托給宋淵的時候隻說這是故人之子,讓他一路帶到涼州。這還是在節度使府門前,清瑜拍一下弟弟的肩讓他不要再問,宋淵會意。清瑜已緩步上前扶著陳杞的肩道:“小姑還先請進去吧,這裏總是人來人往。”

陳杞能夠感到懷裏摟著的兒子十分瘦削,骨頭都能咯的人發疼,而最讓陳杞傷心的,是兒子在自己懷裏不悲不喜,並沒有看到娘的歡喜。也不知道他這一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得了多少別人的難聽言語才讓之前百伶百俐、問一答是的兒子變成這樣?

陳杞正在傷心處聽到清瑜的提醒,又再多的傷心也要先放開兒子。竇翊被娘放開那一瞬才看見娘的眼淚,唇張了張卻一個字都沒有說。陳杞又是一陣心酸,這裏不好說話那就進去說,也不和清瑜說一句就拉著竇翊的手往裏麵走。

宋淵看的好一陣奇怪,清瑜已經笑了:“我還說別人呢,也該進去說話才是,五年不見,你都長這麽大了。”宋淵今年已經十五,個子比清瑜高出一個頭,麵容雖還有些稚嫩,唇邊卻已有微微的髭須,穿上長衫也能充做大人模樣,不再是清瑜記憶裏的孩童。

清瑜最後一句有些感慨,宋淵也笑了:“不覺就五年了,這五年我時時都沒忘記姊姊,就不知道姊姊可也一樣記得我?”兩人已到廳裏坐下,清瑜正讓人端來茶果,聽了這句回身白他一眼:“姊姊也隻有你這個弟弟可以記得,怎會不記得呢?隻是我曉得林氏是什麽脾性,若對你多有提及,她嘴裏不說心上卻會不舒服,到時暗地裏還不知道怎麽對待,你姨娘又比不得我可以不管不顧,也隻有忍住念你的心。”

宋淵接了茶在手裏喝,聽了這句揚眉一笑:“所以我來尋姊姊了,父親雖沒讓我從軍的意思,可我這些年讀不成,混在京裏也不過多了個紈絝,求了父親好幾個月父親才準了。”說著宋淵笑容裏的諷刺意味更重一些:“父親雖準了,母親卻舍不得我出京,當著人麵哭了好幾場。”

清瑜瞧弟弟一眼,雖人人都說宋昂讀聰明,可清瑜知道宋淵讀也很用功,並不差宋昂多少,怎麽幾年不見就多了句讀不成?這背後有著什麽都不用去想。宋淵仿佛感到清瑜心裏的疑問,眉又揚了揚:“有大哥珠玉在前,我自然是做什麽都不成了。”

宋昂原本就是太子伴讀,新帝登基頗的重用,今年不過十九已是中舍人,人人都讚他前途無量,雖沒如林氏所願得尚公主,卻娶了秦家女兒,去年方畢的姻,秦氏嫁進門時間雖不長,已得了宋家上上下下的稱讚。

清露嫁入周家也已四年,年頭出嫁,年尾就得了一對雙胞胎,一胎而得兩子,娶來的媳婦又那麽能幹,誰不讚林氏有福氣?子女如此爭氣,林氏麵上的光耀更甚,卻還是不放心庶出的宋淵。

清瑜輕歎一聲,那些以為已經和自己已經無關的人和事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出現在自己麵前,提醒著很多事情並沒有因離開那麽久而消失。

宋淵又笑了:“姊姊不要為我歎息,我雖不如大哥那麽聰明,卻也不是個笨人,文不能成,那就從軍吧。”那個需要自己庇護的小男孩是真的長大了,清瑜拍一下手:“你說的是,我們管別人做什麽,先把自己的事做好。隻是從軍很辛苦,你可受得了這種辛苦?”

宋淵笑容雖靦腆語氣卻很堅定:“姊姊,我不怕吃苦,我怕的是吃了苦卻什麽都得不到。如姨娘一樣。”宋淵的生母清瑜已經很記不清了,隻記得那位朱姨娘是溫柔和順的性子,時時叮囑宋淵的,都是不要忘林氏的恩情。

恩情嗎?數年沒有見,隻怕林氏更是得到眾人讚譽,讓外室的女兒嫁得那麽好,庶出的兒子也視同親生,舍不得讓他去從軍還哭了好幾場。清瑜唇邊笑容忍不住帶上諷刺:“林氏總是好麵子的,你姨娘衣食必會無憂的。”

宋淵用手抹一下臉:“也隻是衣食無憂了。”別的就求不來了也不能求了。自從清瑜出嫁之後,宋淵在宅裏慢慢長大,已經明白很多事理,知道很多事情並不是自己忍讓就能得到別人放心的,畢竟自己是能頂門立戶的兒子,比不得女兒總是嫁出去的,林氏對自己時時防備也屬平常事。

清瑜看著宋淵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拍拍他的手:“既來了涼州,別的事也不要去想了,你那幾個外甥你還沒見過吧?見見他們,等你姊夫回來,再和你姊夫商量著讓你從軍。”提到見人宋淵才想到一點:“一時見了姊姊十分歡喜,竟忘了還沒去拜見陳節使。”

清瑜剛囑咐完冬瑞去把孩子們帶出來,聽了宋淵這話就笑了:“等你姊夫回來再一起去,拉著你說了這麽久的話,竟然忘了你也是遠道而來。”宋淵又搖一搖頭:“能和姊姊說話,我很歡喜。”

清瑜拍拍他的臉:“哎,還說不是孩子了呢,這句話怎麽不像孩子了?”純淑他們已經到了,看著以純淑為首的五個孩子,宋淵要擺出做舅舅的架子來,偏偏純淑比清霜還要大那麽兩歲,聽到純淑一口一個舅舅,宋淵有些坐不住了。

清瑜不由掩口笑了:“你是還沒見過你的大外甥,她比你還大一歲呢,去年都出嫁了,若見了她叫你舅舅,你是不是更加坐立難安?”

純淑也在打量著這個舅舅,雖然知道京城有好幾個舅舅,可還是頭一次見到被稱為舅舅的人,而且和陳枚他們比起來,這個舅舅也未免太年輕了。聽到清瑜打趣宋淵,純淑也不由笑了,這一笑讓宋淵麵上更加通紅。

說笑一會兒純淑他們就告退,清瑜帶著宋淵起身往外走:“你的屋子我給你收拾在外麵,緊挨著就是這府裏的練武場,離內院還有一段路。你既是來從軍的,歇幾日就開始演練演練。”

宋淵跟著清瑜走出去,遠遠就能看到那片很大的演練場,臉上露出歡喜笑容:“我既來投軍,哪能歇幾日再開始演練,等歇一會兒就去演練,早日練的一身好武藝,才能衝鋒陷陣。”清瑜笑著看向弟弟:“要見了你姊夫,一定投了他的緣法。”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宋淵住的地方,屋子雖不大收拾的很幹淨,分成內外兩間。外間做了個房樣子,有桌凳子,裏間方是臥室,床鋪已經鋪好,宋淵的行李已在那裏擺的整整齊齊。

宋淵環顧一周笑了:“這很不錯,況且還有姊姊,我就更安心。”清瑜正在那裏吩咐小廝,聽到宋淵說這話瞧他一眼,既已安排好清瑜也就要回去,臨走之前想起陳杞的事才對宋淵道:“方才在外麵的,就是你姊夫的大妹妹,竇家的事你在京裏自然是聽說過的,這件事可不能對外頭說。”

劍南叛亂,涼州出兵平叛,兩親家兵戎相見,竇家長子死在陣前,這些都被京城裏的人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談了很久。當時京城人是怎麽說的,說陳節度使果然涼薄,為了博一個忠君的名聲,竟不推拒平叛,連多年的老友都可以下得了手。陳枚甚至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妹夫死在麵前,真是心硬如石,這樣的無情的人怎能得托大用?

這些議論宋淵當然也知道,想起方才在府門前看見的陳杞蒼白憔悴,而這一路行來竇翊也是沉默寡言,除了必要時候絕不開口。宋淵頓時感到這樣的議論太過輕薄,不是當事者,又怎能知道深陷其中人的傷痛?

清瑜久久沒有得到宋淵的回答,伸手拉一下他的袖子,宋淵這才回神過來:“想起在京城時聽到的那些議論,此時想來未免太過輕薄了些。”清瑜淡淡一笑:“嘴長在人身上,隨他們去說,況且我們不在乎的。”

聽清瑜用的是我們,宋淵不由笑了,姊姊曆來都不在乎別人說什麽,隻要能對得起天地良心就是。那麽姊夫定然也是和她一樣,行事對得起天地良心。

安排好了宋淵,剛回轉自己屋子,夏花就已經來報,說陳杞抱著竇翊哭了很久,竇翊還是不說話,眼裏雖有淚卻不哭出聲。這樣想必隻會讓陳杞更難過吧?清瑜歎一聲讓人送去一些衣料用品,雖然知道陳杞不在乎這些外物,可此時好像也隻能送些身外物了。

陳枚知道今日宋淵他們到涼州,回來的比平日早些,剛準備換了衣服去看宋淵,外頭就有人喊起來,清瑜剛準備走出去瞧瞧,門簾一掀就有人跑進來。

清瑜定睛一看,竟是竇翊,他已換了一身衣衫,直直走到陳枚麵前,陳枚的外衫隻穿了一隻袖子,停在那裏看著自己的外甥。竇翊抬起頭看著陳枚:“你就是大舅舅嗎?別人都說,當日在戰場上,是你下令殺了我爹。”

清瑜的心頓時揪了起來,上前要拉竇翊,陳枚抬起一支手示意她不要動,低頭看著竇翊:“是,戰場之上刀槍無眼,我就是下令的主將。”竇翊的小胸脯起伏不定,好像在努力想著下麵的話,陳枚正待開口時候陳杞也衝了進來,看見自己兒子好好的急忙衝上去抱住他:“翊兒,你要再出什麽事,娘不如死了還好些。”

竇翊的眼還是看著陳枚,並沒有去理自己的娘,說出的話更讓人大吃一驚:“我知道,你說奉了皇帝的旨意才出兵的,並不是你自己的意思。那麽,我要報仇,是不是要去把京城裏的皇帝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