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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環沒有出聲打擾他,隻是端起杯中酒飲了一口,對亭外的丫鬟微一點頭,丫鬟會意,對外招一招手,絲竹和歌舞又起。裘環看向杜桉,沉思中的杜桉似乎被音樂打動,看著那些動作越發大膽挑|逗的舞女眼裏閃出光。

裘環附耳道:“杜將軍,忠孝忠孝,忠可在孝前啊。”杜桉緊緊捏住酒杯,裘環給他把杯子倒滿:“杜將軍,這可是千年難逢的機會,錯過這個,就再沒第二次了。小陳將軍已經出京,還有十天左右就要到達涼州。”杜桉把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把杯子就地一摔往外就走。

裘環有些吃驚地問:“杜將軍?”杜桉回頭瞧著他:“監軍不是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嗎?我這就去見義父。”幸福來的這麽突然,裘環覺得有些目眩,雖然這件事是越快越好,但這也太快了。裘環激動的說話都結結巴巴地:“我,我就等著將軍的好消息。”

杜桉哈哈一笑,笑聲無比豪邁:“這是自然,還請監軍備好美酒美人等著我。”說完杜桉頭也不回地走了,裘環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思緒萬千,卻沒有一絲想到杜桉會不答應。那潑天的榮華富貴,誰不喜歡?

杜桉一路出了裘宅就往節度使府來,此時已經入夜,街上冷冷清清不見行人,隻有巡夜的士兵走過。看見杜桉原本想攔,但再一細看隻有行禮退下,杜桉心裏如有一團火樣,義父對朝廷從無不敬,不提陳枚出征在外,就算義父病中也不忘抵禦青唐。可是朝廷是怎麽回報的?派了個跋扈的閹人做監軍也罷了,此時竟還挑撥離間試圖讓涼州大亂。

他們怎麽也不想想,義父此時死去,涼州勢必大亂,那是這麽輕易就能整個接管的?真是一群在朝日久腦子裏除了爭權奪利榮華富貴沒有半點別的東西的廢物。杜桉冷冷地看了眼裘宅,等著,等我回去稟告了義父就來取你的狗頭。

此時已經到了節度使府前,杜桉上前敲一下門,守門人嘀咕著打開門看見是杜桉,眼眨了眨:“杜郎君你怎麽這副打扮?”杜桉沉著臉推開他就走進去,守門人往外瞧了瞧,沒看見杜桉的從人,見杜桉徑自往裏麵走忙追上去:“杜郎君,您走錯了,您的院子在那邊,還有,跟著您出門的人呢?”

杜桉還是不回答,守門人看他走過一道門進到裏麵就停下腳步,皺了皺眉叫過個小廝讓他跑快些去告訴裏麵,說杜桉隻往內院去了,想是去看主上的,讓那邊早做些準備。小廝飛奔著去了,守門人的眉頭沒有鬆開,今兒杜郎君是去裘監軍那裏赴宴,難道出了什麽事嗎?

節度使府邸裏很安靜,杜桉一路走過隻有自己的腳步聲陪著自己,沉浸在思索裏的他渾然不覺周圍的燈籠一盞盞開始亮起來,等到杜桉走到琴娘院子時,已經是燈火通明,琴娘帶著人在門口等候。

杜桉並不奇怪琴娘在這等著,沒有打招呼就越過琴娘往裏麵去。琴娘打算攔住他:“將軍,主上已經睡下了。”杜桉還是沒聽見一樣繼續往裏走,琴娘跟上去還打算再攔,琴娘的袖子就被趕到的清瑜拉住了:“琴姨不用擔心,杜叔叔定是要尋公公說話的。”

說話?琴娘沒有清瑜這麽篤定,眉頭皺的很緊:“可是,將軍的神色?”清瑜搖一搖手往裏麵走:“琴姨若不放心就跟進去不用再攔。”清瑜的聲音能讓人安心,琴娘咽下心裏湧起的不安心跟著清瑜一步步往裏走。

此時的杜桉已經走進內室,看著**的陳節度使,他突然淚流滿麵,陳節度使如有感應一樣睜開眼,看著杜桉十分慈愛地道:“阿桉,過來義父這邊,是不是你大哥又欺負你了?”這話讓杜桉如回到幼時,走到陳節度使床前蹲下:“義父,沒人欺負我,是有人欺負您。{}&”

陳節度使並不意外:“是裘環?”杜桉用袖子擦掉眼淚:“義父,若不是義父叮囑過要兒子不再衝動,當時就拿刀把他砍了。”陳節度使的笑容直達眼角,這個義子雖然沒有生了他,常年的教導卻不輸親子。

哭一哭似乎杜桉心裏也好受一些,又用袖子把掛在胡子上的淚珠抹掉:“義父,朝廷怎可如此欺負您?這一路行來,流離失所的百姓沒人安置,一說起這種爭權奪利的事情,一個比一個精,我算是知道裘家叔父為何反了。”

杜桉今年也快三十,看著他一邊抹淚一邊嘟囔,陳節度使放聲大笑,這一笑就咳起來。琴娘忙衝進來給他喂水:“主上,您說話也小聲點。”

陳節度使抬手止住她就對杜桉道:“你這樣倒有些像剛到我身邊時一樣。你們大了阿父就老了。”杜桉又擦掉淚,站起身用手拍著胸脯:“義父,小時候我總對您說,你老了誰敢欺負你我就去揍他。現在那個閹人如此欺負你,我定要取他的人頭來給你報仇。”

說完杜桉覺得不對,裘環再跋扈,他也是朝廷派來的監軍,如果殺了他到時朝廷追究下來那不是給義父闖禍嗎?陳節度使眼裏已經有寒光現出:“好,這樣對我父子挑撥離間的,阿桉你就給我取他的人頭來。”

琴娘手裏的杯子落地,難以相信地看著陳節度使:“主上,這,這……”陳節度使並沒看琴娘,杜桉在最初的震驚後已經醒悟過來,眼裏有快活意味:“好,義父這樣說,我就去取他的狗頭來。”說著杜桉還對清瑜道:“嫂嫂,你快些備下酒菜,要拿他的狗頭下酒。”

清瑜心裏的震撼並不少於琴娘,隻是她比琴娘要鎮定些,陳樾的聲音突然響起:“好,桉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取那人的狗頭,我看他不順眼已經很久了。”琴娘覺得頭暈目眩,杜桉倒罷了,陳樾還要跟著去搗亂,叫了聲樾兒,卻根本沒有人答應,兄妹倆已經走了。

陳節度使長舒一口氣,覺得胸中那口濁氣消失些才對清瑜道:“你知道我為何要讓他們去取裘環的人頭吧?”清瑜用手按一下頭才道:“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陳節度使滿意點頭:“這隻是其一。”

其二則是陳枚在外征戰,裘環不穩定軍心反而以謠言惑眾,杜桉出於義憤殺人。激憤殺人在軍中是常聽說的,朝廷不好多加追究,真追究起來所有的錯全都可以推在裘環身上,朝廷隻怕還要下旨撫慰涼州軍。畢竟,劍南已經被逼反,再逼反涼州軍,邊關危急先不去說它,朝廷已無可信任的兵平叛。

蠟燭一滴滴往下滴,陳節度使閉著眼仿佛睡著,過往七十多年的經曆如水一般在腦中掠過,當年年少時候從沒想過會有今時今日的地位。那時隻是想著娶一房好媳婦生幾個娃娃過日子。到了這步已經無可退了,身後是陳家老小上下。

睜開眼時陳節度使已經有了決定:“你現在去尋李先生,讓他做一份奏表,就說我禦下不力,致使監軍被殺,請辭涼州節度使,以驃騎將軍陳枚代。”清瑜明白這短短幾句話的含意,應是後就退出。

屋外十分安靜,安靜的和每一個夜晚沒有什麽不同,但清瑜知道,這夜之後很多事情就起了變化,再不是原來那樣。

裘宅花園裏的絲竹聲沒有停歇,舞女們像不知疲倦一樣地在跳舞,但眼尖的人能看到她們的鞋尖已經磨破,紅舞鞋變的更紅,那是嬌嫩的腳趾出了血。但沒有裘環的命令,舞女們不敢有稍微的停歇,隻有不停地折腰甩袖,嬌媚的笑漸漸消失,偶一觸及裘環的目光,就嚇的一個激靈後繼續讓臉上露出嬌媚笑容。

裘環雖看著舞女們舞蹈,那眼神卻越過她們看向遠方,咚咚的腳步聲蓋住絲竹的聲音,裘環喉嚨發幹地看向一步步往自己走來的杜桉,他身著的依舊是從這裏穿走的寬大衣衫,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到底得手沒有?裘環心急如焚,一個箭步就衝到他麵前:“杜將軍……”話沒說完,也永遠說不完了,裘環驚恐地看著自己麵前突然出現的紅衣女子,她手裏的鋼刀雪亮,唇邊的笑容還有幾分調皮,這也是裘環最後看到的一眼。

正在跳舞的舞女們突然看見有什麽東西往這邊滾來,當這圓圓的東西掉地的時候她們忍不住尖叫起來,那是人頭,裘環的人頭,眼睛還睜的很大。而裘環的身子終於撲倒在地,舞女們四散跑開,聽到夜空中有女子清冷的聲音:“欺負阿父的人,統統都拿人頭來見。”

杜桉拍一下陳樾的頭:“樾妹妹,這種粗活我來做就好。”陳樾把刀往裘環身上擦了擦,唇微微一翹:“桉哥哥,你是有職務的人,沒有我方便。”這個小妹子,怎麽沒發現她竟變得殺人不眨眼?

杜桉上前撿起裘環的人頭,十分淡然地道:“走吧。”陳樾跟在他的後麵,此時這宅裏的護衛聽到舞女尖叫聲已經趕了過來,看見杜桉拎著人頭,陳樾跟在他後麵,這樣的怪異讓他們不敢輕易動手,隻是圍住他們。

杜桉根本沒把這些護衛放在眼裏,如入無人之境地往前走,有護衛拔刀,刀聲在黑暗中聽的格外清晰,杜桉還是提著人頭繼續前行,他進一步,護衛們退一步,一步步退出花園。有尖利的聲音響起:“你們,你們要放跑凶手嗎?把他們都給我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