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何昭儀雖然如願生下一位皇子,但並沒如眾人所料被拱上皇後寶座,依舊已昭儀之位在宮中。何太後母子也少了剛登基時的咄咄逼人,除了更換各節度使處的監軍外沒有更大的動作。表麵上看來,這局勢又和以往一樣平靜,但陳枚總覺得,這種表麵上的平靜不知什麽時候就被打破,那時就是更大的動**。
清瑜伸手替丈夫抹平眉間的皺褶,陳枚伸手握住妻子的手,反過來安慰妻子:“我也不過是發幾句牢騷,他再囂張再小人我都能讓他出不了涼州城。”清瑜反手握住丈夫的手笑了:“我知道,那些話我也不多說,這家裏你永遠都不用擔心。”
冬瑞走了進來:“夫人,吳姨奶奶已經瞧過了嫁妝單子,說沒什麽缺的,上麵的東西夫人都想到了。”說著冬瑞把嫁妝單子呈上,清瑜接過沒有看就遞到陳枚麵前:“你也正好瞧瞧,淩兒要遠嫁,以後難得見麵,我自作主張給她多放了些金銀之物。”陳枚並沒去接清瑜手裏的單子,心裏有些感慨,純淩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雖是女兒也有些寵愛,還記得當日抱在手上時那小小的一團,今日就要出嫁,時光真是比流水還快。
當日把純淩許到幽州,心裏隻想著又結一門親,此時替她備著嫁妝,才覺得以後見到這個女兒的日子不會太多了。如同自己那兩個妹妹,一個嫁到劍南,另一個嫁去杭州,嫁去劍南的還歸寧過,嫁到杭州的三妹妹竟從沒歸寧過一次。
陳枚語氣裏的歎息加重:“這一晃眼,淩兒就要出嫁,幽州那麽遠,以後也難得見麵,當日許嫁時候我怎麽沒想到這點呢?”清瑜原本想說女兒家就是這樣,可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隻有輕歎一聲:“所以我給她多備了些金銀,跟隨去的丫鬟下人也盡挑她使著用心的。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些,你要舍不得她,就去多瞧瞧她吧。”
陳枚應了抬腳就要走,走出兩步才回頭瞧妻子:“我們一起去吧,你是她們的娘,也該多去瞧瞧。”說著陳枚就回身來扶妻子,冬瑞忙在旁幫著扶掖,清瑜用手扶一下腰,和丈夫走往後麵。
後罩房裏人本就不少,此時又給純淩預備嫁妝,那人更多了些。陳枚夫妻剛一進到院子,就聽到純淩房裏傳來笑聲,清瑜不由停一下腳對陳枚笑道:“聽這聲音,像是幾個女兒都在一起呢,也不知道她們說什麽這麽開心。”
陳枚也笑了,一走進家門就能感覺到那種輕鬆自在,妻子把一切都布置的井井有條,兒女們乖巧聽話,此時又能聽到女兒們的笑聲,這樣日子才叫過日子。不用去揣測聖意,不用去防備小人,丫鬟已經瞧見她們夫妻,忙叫了一聲就通報:“將軍、夫人到了。”
簾子掀開,第一個跑出來的就是純漫,她蹦跳著走到清瑜麵前,瞧著陳枚道:“父親今兒怎麽來了?女兒最近很聽話,沒讓先生打手板。”陳枚對幾個孩子都頗為疼愛,順勢一撈就把純漫抱在懷裏:“是嗎?我怎麽方才還聽阿義說你被先生打了手板?”
純漫的小嘴頓時嘟起來,純淑走過來先給清瑜他們行禮才含笑對清瑜道:“方才女兒本來想讓三妹妹和我一起抄經的,誰知三妹妹吵著說沒看過嫁妝是什麽樣的,拉著過來瞧嫁妝。”純漫已經七歲,再讓陳枚抱著有些不像,陳枚也隻抱了她一下就放下來,純漫搖頭:“二姊姊,你快告訴父親,我最近都沒讓先生打手板。”葉.涵.莎.購.買
純淑光笑不說話,清瑜摸一下純漫的頭:“好了,不管有沒有被先生打手板,阿義明兒就要去書房,你就不是最小那個,可要拿出做姊姊的風範來。”純漫的臉頓時又垮下來,純淩站在門口瞧了會兒才上前道:“父親母親先進屋坐吧,特別是母親,站久了不大好。”
純淩長的有些肖父,個字高挑眉飛入鬢,站在那裏如同城外立著的白楊,陳枚從沒這麽仔細打量過這個女兒,她長大了,要嫁人了,等生了孩子自己就是外祖父了。想到這陳枚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明明還覺得自己很年輕,怎麽突然就要變成外祖父了?
陳枚這樣的眼神純淩從沒感覺過,如此慈愛,如此舍不得,純淩微微低頭陳枚的手已經拍上她的肩頭:“淩兒已經長成大姑娘了,現在又要出嫁,父親隻有一句話告訴你,不管你嫁給了誰,不管陳家處境如何,你都是陳家的女兒,到了幽州誰敢給你氣受你就寫信回來和父親說,我陳家的女兒是不可受氣的。”
這話讓純淩的淚頓時掉了下來,她用手擦一下臉才勉強笑道:“父親,女兒……”陳枚的手又重重拍下:“淩兒,你是我的女兒,生的又那麽乖巧,自然不會去給別人氣受的,哪如果吵架,肯定就是別人給你氣受,有些事是不能忍的。”
純淩臉上的笑再也裝不下去,許到那麽遠的地方,純淩不是沒有怨過父親的,可此時聽了這樣的話,再多的怨都能散去,她哽咽一下才道:“是,女兒記住了,女兒是父親的女兒,出嫁不是去受氣的。”
陳枚看著長女的臉,依稀能看出如娘的影子,如娘性格謹小慎微,當時陳枚認為這不算差,教出來的女兒謹慎些並不是什麽壞事。可是方才陳枚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豪情,這是自己的女兒啊,是被嬌寵長大的女兒,哪能活的戰戰兢兢?
純淑聽著陳枚方才說的話,心裏有些羨慕,自己呢?父親會這樣叮囑自己嗎?感覺到純淑的目光,陳枚回頭瞧二女兒一眼,低頭看著難得規矩的純漫:“你們都是我的女兒,以後出嫁自然是和你們姊姊是一樣的。”純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本就生的美,這樣一笑顯得更美。
看著她的笑容,陳枚恍惚間想起純淑的生母,那個女人很美,也常這樣羞澀地笑,但這個女人在陳枚心裏沒落下多少印象,若不是她留下一個女兒,或者就如同曾侍過枕席的其他女子一樣,煙消雲散。想到此陳枚有些恍神,若不是遇到清瑜,或者還是在那些不同的女子之間碾轉,這顆心就不會定下來。
純淩總算收斂好了心神,裝作沒看見陳枚悄悄握住清瑜的手:“父親母親快些進去裏麵坐吧,外麵風大不說,母親身子沉重站著總不大好。”純漫也在那使勁點頭,打起簾子的不是丫鬟而是如娘,陳枚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她為何出現在這裏?
如娘性子本就有些懦弱,瞧見陳枚這樣看自己那手都有些抖,清瑜忙道:“淩兒要出嫁所做的事本就多,我特意讓如娘過來幫忙的。”陳枚的眼已經轉向清瑜:“你想的很周到。”如娘這才呼了一口氣,見他們夫妻已經坐到上麵,忙又接過丫鬟遞上的茶奉上去。
陳枚接過茶抬頭見如娘站在那裏,茶杯蓋抬起來,示意如娘坐下,如娘還是那樣謹守本分的樣子:“奴,奴站著服侍就好。”這樣拘謹,倒讓陳枚無話可說了,他的眼看向如娘,如娘今年並不老,她比陳枚還小了那麽兩歲,隻是衣著素淡再加一臉的拘謹,讓她看起來有四十了。
陳枚手裏端著茶,思緒早飄向了別處,這幾年阿父身邊的姬妾已經漸漸遣去,有尋到家人讓她們跟家人去的,有送給別人的,還有嫁給過路客商的。時至今日,阿父身邊隻剩下琴娘和窈娘兩人,當日自己不明白為何阿父要遣散姬妾,今日看見如娘這樣的暮氣沉沉,再加上純淩將要出嫁,陳枚明白了。
清瑜和純淩說了幾句話,不外就是問問她人手的挑選,那些陪純淩出嫁的人,清瑜是讓純淩自己去挑的,合心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清瑜也想瞧瞧純淩看人的眼光如何?純淩把擬定的單子送上,清瑜接過仔細瞧起來,除了純淩身邊服侍的,還有就是幾個平日很受規矩的下人。
清瑜看了這個單子笑了笑:“淩兒眼光很好,這些人都不錯。”這一被表揚純淩雖不會再像從前一樣臉紅,可還是抿著唇笑一笑:“這是母親教導的好。”這話擱以前是場麵話,可是這麽些年下來,純淩早不把這話當場麵話了。
清瑜也笑了:“說起來你姨娘也是功不可沒的,你要……”兩人雙雙轉向如娘,才發現陳枚看著如娘一語不發,清瑜皺眉,純淩是吃驚。還是陳枚會回過神,把手裏的茶杯蓋放下:“你們母女說完話了?淩兒,父親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你仔細聽著就是。”
純淩點頭,正待繼續說下去,有個婆子進來:“將軍,來了八百裏加急的軍情,主上請您快到前麵去。”陳枚把茶碗一放就走出去,純淩她們送了一下,回頭純淩就小聲道:“八百裏加急的軍情,到底是什麽事?”
清瑜心裏也在犯嘀咕,但還是拉一下純淩的手:“不管是八百裏加急還是一萬裏加急,你現在最要緊的是把嫁妝預備好。”如娘也點頭:“那些大事就讓你父親去操心,我們還是趕緊備嫁妝。”
陳枚匆匆來至前廳,陳節度使已等候在那裏,看見自己兒子進來,陳節度使劈頭就是一句:“劍南節度使反了,兵部急召,調涼州軍平叛。”陳枚想過無數種可能,但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劍南先反,劍南還有大妹妹在那裏。劍南,陳節度使喃喃念出,感覺自己手裏那張紙十分沉重,兩家是兒女親家,兵部此舉不言而喻。
平靜的日子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