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特別

金屬擺件骨碌碌轉了兩下,停在牆根不動了。

祝曉申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凶狠的盯著祝餘,仿佛他敢再說一個字,就會衝過去撕碎對方。

濃黑的睫羽輕眨了下,**開空氣中的微塵。

四目相對,祝餘在祝曉申憤恨乃至威脅意味十足的視線中,聲線平穩的重複:“我說,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是你的兒子。”

在祝餘的預想中,本不該有這樣劍拔弩張的場景。

隻不過是搬出去住,對大家都好,便宜爹若是不同意,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輔以一些收集的小東西,不是大問題。

可惜,祝曉申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

從進書房就開始訓斥,言語密集如雨冰冷如箭,以夜不歸宿起頭,字字句句全是鄙夷和唾棄,仿佛養的不是兒子,而是哪來尋來的不合心意的流浪狗。

若是原主,祝餘想,被這麽羞辱,估計跳樓的心都有。

祝餘事不關己的聽,那點和對方好好說話的耐心很快就耗盡了,想著幹脆先斬後奏的搬走,發信息通知就是。

心態倒挺平和,隻等對方聒噪完。

直到祝曉申來了一句:“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東西,早知道,就不該接你回來!”

這就……很不能忍。

祝餘懟了一句:“我寧願不是你的兒子。”

這話不為他自己,為腦海中殘留的原主的記憶和情感,對父親的濡慕,對新家的忐忑,還有那些竭盡全力的討好和膽戰心驚的畏懼。

還要怎麽樣呢?

祝餘想:老子不幹了!

在祝曉申似乎要被氣到厥過去的難看臉色中,他點爆竹:“早知道,我一定早生二十年,阻止我媽認識一個混蛋!”

祝曉申臉色驟然蒼白:“滾出去!”

唇角微動,祝餘想懟回去,比如“將來你求我,我都不會回來。”

不過想想又算了,打嘴仗沒意思。

滾就滾。

他出門,下樓,收拾行李,最後離開。

一切井然而迅速。

行李好收拾,就書包和行李箱。

行李箱裝著原主的一些舊物,在來祝家之前的舊物,後來小心的藏在衣櫃最深處,該帶走,然後還妥帖的收起來,放在這裏,不是等著被人糟踐。

至於其他,祝家置辦的衣物等各種,祝餘半點都沒帶。

便是穿的也換了原主的舊衣。

他下樓慢,手掌疼倒還好說,換隻手提東西就好,可小腿骨也疼,是被金屬擺件砸的。

一樓大廳,祝韶然站在沙發旁,劉媽在樓梯口。

祝餘對上這兩個人一個呆呆,一個探究的眼神,神色淡淡。

祝韶然抬了抬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從來沒有見爸爸發那麽大的火,一時有些可憐祝餘,可還是禁不住想,祝餘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原來說什麽都不和他搶,是這個意思。

有一些難以言表的輕鬆。

劉媽樂得看祝餘吃癟,嘴角撇了撇,明知故問:“小少爺,深更半夜的,你這是幹什麽去?”

書房的吵架震天響,雖然沒太聽清,但看這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活該!

祝餘抬眸看她:“你還是閉嘴吧。”

在對方一副心梗的樣子裏,慢悠悠的補上後一句:“辣眼睛。”

劉媽跳腳:“你這是什麽意思,你……”

“劉媽。”二樓,馮婉喝住劉媽。

這個蠢貨,好不容易小賤種自己離開,還糾纏什麽。

等著祝曉申反應過來追嗎?

祝餘拉著行李箱在路上走。

大晚上挺冷,但心裏很痛快。

抬頭看看天,月明星亮好蒼穹,並沒有什麽雨絲落下的惆悵場景。

走了一陣,估計離祝宅遠了許多,祝餘站在路邊不動了。

這片別墅區占地大,靠腿的話得走一個多小時,叫車,沒有他刷臉,外麵的車也進不了小區。

想著等會兒,也許能攔個恰巧出去的。

他坐在路沿上,托著下巴看星星,手機響了一下。

是周嘉榮關於他下午發的手掌通紅腫.脹的回複,隻有一個字:“嗯。”

祝餘:“……?”

想不明白,正要問,一輛黑色轎車由遠及近的行駛過來,是出別墅的樣子。

腿疼,祝餘一時沒起來,緊著招手。

黑色轎車中,

賈新城放慢車速:“老板,前麵有攔車的。”

真新鮮,這地兒誰家沒車。

後座閉目養神的晉川往窗外一看。

月色朦朧地燈暈黃,隻隱約瞧見蹲在地上的人一張臉很白。

正是百無聊賴的時候,懶洋洋道:“停車。”

祝餘這會兒已經站起來了,隻見後座車窗降下,露出一張英俊的臉,桃花眼,表情有些吊兒郎當:“幹什麽的?”

祝餘上前:“家教,被辭了,出去的路太遠,先生,能搭個便車嗎?”

隱約的,他總覺得年輕男人的樣貌有些眼熟,但一時也想不出頭緒,又不好盯著人家一直看,隻心道也許是原主有過一麵之緣的人。

晉川看一眼少年身後的行李箱,視線又落到人素白的臉上,皮膚白眼睛倒黑,漂亮但不女氣,心道老子信了你的邪!

就這長相……

沒準是哪家包的小情兒伺候不到,被攆出來了。

心裏有些瞧不上,但少年透亮的眼神倒很有幾分看頭,勉勉強強的:“上車。”

祝餘將行李放到車的後備箱,然後上車。

坐好了,對身邊的男人說了句:“謝謝先生,在小區門口放我下來就好了。”

晉川:“沒問題。”

他的視線從少年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上滑過,最後落在衣服上,然後歸於寂靜。

長相上等,衣服普通,還在別墅區攔車,傍大款的新招兒?

人他倒是感興趣,但從這裏出來,誰知道哪個先用過,便又帶了兩三分嫌棄。

等著吧,也許一會兒就是訴苦和勾搭,聽聲音倒很不錯,如果再識趣,路上逗悶子倒也不錯。

至於別的,他沒那麽饑不擇食。

旁邊男人的視線終於收回去,祝餘隱隱鬆了一口氣。

氣場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的確存在,便是他前世已經混出了點名堂,但山外有山,這人給他的壓迫,似乎和最初見周大佬不相伯仲。

不過萍水相逢,能好心載人,心地不壞。

一路無話,直到出了別墅區。

賈新城刹車:“老板,到了。”

祝餘這才看向晉川:“謝謝先生,我到了。”

他下車,拉出行李箱,然後揮揮手,示意對方可以開車走了。

賈新城沒立即啟動車,心裏也納悶。

到這會兒,倒真對下了車的少年刮目相看,還真是個搭車的?

祝餘:“……?”

他不明白車為什麽不走,但才搭過車,基本的禮貌,自己也不好轉頭就走,跟過河拆橋一樣。

少頃,車內傳出一句低沉簡潔的話:“新城,開車。”

賈新城:“好的,老板。”

後視鏡裏一瞧,就見自家老板手指摩.挲唇間,像是在考慮什麽。

他禁不住從倒車鏡看,方才那少年站在原地幾秒,似乎在目送他們的車離去,然後才拉著行李往一邊走。

那影子清瘦卻筆直,在寒風中也不見瑟縮之態,很引人矚目。

正自思量,又聽到自家老板吩咐:“回去!”

明明再沒有多的指示,但賈新城就是知道這話代表了什麽,掉頭,往別墅區駛去。

祝餘往別墅區旁邊走了幾步,那裏有一排休閑椅。

小腿骨很疼,坐下才舒了口氣,先在軟件上叫了車,想將褲腿攢上去看看傷,風這麽冷,又作罷。

等回家再看吧,以出演過武俠劇的經驗來說,骨頭應該沒斷,頂多砸青了。

有車駛過,還打喇叭。

這麽快?

祝餘抬頭,車窗裏露出來的那張臉英俊的過分,很明顯不是司機,但更明顯的是,好像是衝著他來的。

他落東西在車上了?

走過去問,男人一揚眉,天然的桀驁,連桃花眼的魅.惑都壓製了下來,更有一種讓人下意識臣服的不容置疑:“上車。”

送佛送到西,和小池一般大,怪可憐的。

一旦確定這少年不是有心搭訕,隨手幫一把的事,晉川正閑著,倒很樂意。

祝餘不禁感歎一聲,祝曉申對他連個陌生人對他的耐心都沒有。

眉眼卻是一彎,為眼前人的好心:“謝謝,我叫了車,一會兒就到。”

晉川:“……”

忍不住笑了一聲,挺新奇,原以為他家裏那個混世魔王挺倔,沒想到……原來這個年紀的小孩都這樣。

手臂搭在車窗上:“行——開車。”

回了家,晉川還沒緩口氣,就見弟弟晉勝池從樓下下來。

兩個人親兄弟,隻不過晉勝池是老來子,家裏寵的過分,他這個大哥少不得充當嚴父的角色,否則這小魔王要翻天。

晉勝池抱著個籃球:“哥,打一會兒?”

晉川擺手:“滾蛋!見天兒打,你哥又不是陪練,找別人去。”

“別人……”腦海中浮現一張唇紅齒白的臉,晉勝池嘀咕:“打不過,要不然也不能請您老出山,哥——”

晉川被他纏的沒法子,奇道:“還有你不是對手的人?改天請家裏來,我跟他喝兩杯,慶祝慶祝。”

晉勝池:“……”

祝餘這裏,也剛到家。

還是下館子的那一片老樓,有原主母親留下的一處房產,三室一廳,前段日子他就請人打掃過,雖然冷清但很幹淨。

皮箱直接塞進大櫃子,這才看腿。

被砸的是小腿脛骨的位置,這地方肌肉少,就骨頭上蓋著一層皮,青了一大片,破皮的地方還滲著血,看著就慘。

家裏沒藥酒,祝餘也懶得動,疼著疼著睡著了。

早上起來,手機上二十多通電話,全是祝曉申的。

看時間,估摸又是早晨才發現他不在。

祝餘沒回電話,未免被糾纏,發了信息,表明自己隻是回了原本的家,沒走丟,然後還發了一段視頻過去。

監控視頻,完完整整的裁剪了劉媽鬼鬼祟祟翻他東西,還有剪破他買的鞋子的過程。

那鞋他買了兩雙,一雙放在包裏隨身帶,直到送給樊有端,一雙就是個誘餌,釣魚執法麽。

馮婉大概以為他是要送給周銘,所以讓劉媽搞破壞。

看著挺可笑的,幾個人的家,生生弄出場宮鬥。

祝餘發視頻,訴委屈的意思不大,就算是離開,那也堂堂正正,讓祝曉申知道不是他無理取鬧。

至於劉媽,那可對不住了,也許下一秒就會因為先邁左腳被開除。

祝宅,

馮婉又給自己盛了半碗粥,心情舒暢了,食欲也開了。

臉上卻不敢帶出來,很擔憂的:“老公,小餘性格偏執,可以慢慢教嘛,你不要再發那麽大的火……”

祝曉申攥著手機,神色莫名。

劉媽搭腔:“就是,先生先吃飯吧,要我說也是家裏太慣著小少爺了,昨天下樓那臉色,像是要活吃了我。”

祝曉申看向她,臉色很平靜,一字一頓:“你昨天不是說,睡的早,不知道祝餘是什麽時候出去的?”

劉媽:“我……我……”

下一瞬,餐桌旁的椅子被踹倒。

祝曉申冷冰冰道:“是我太慣著你們了。”

他說的不是“你”是“你們”,一時所有人都僵住了。

這天,祝韶然沒來上學。

祝餘看了那空****的座位幾眼,心道祝家今天應該很雞飛狗跳,不過現在也不關他的事了。

中午,他接到電話。

男人低沉質冷的聲音傳來,隻和緩的語調能窺見一點溫和:“校門口,左手邊。”

校門口,

看到車了,祝餘不禁走快了幾分,腿疼刺骨,又不得不慢騰騰。

車內,周嘉榮微皺了皺眉。

駕駛位,於生捧著保溫桶:“老板,先上藥還是先吃飯?”

他隻在電視裏看過家長給學生送飯,現實裏自己……哦不,是近距離觀摩和協助,感覺挺特別。

也真是奇了,老板對銘小少爺都沒這麽……老父親似的。

不過想想祝家這位小少爺的特別之處,也難怪,是該好好養起來。

周嘉榮沒說話。

看小孩兒彎著眉眼上車,一邊順理成章叫他“周叔叔”,淡應了一聲,視線又掃了一圈兒他的腿。

上個車臉都皺起來……被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