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徐瑞家的老?胳膊老?腿, 就這一下?便被摔了個七葷八素。

她踉踉蹌蹌想要起身,卻又因為雙手被繩索緊緊綁縛在?身後而顯得無比笨拙。

但聽著謝安朔居高臨下的言語,徐瑞家的哪裏敢有半分遲疑?

她隻?能忙慌慌骨湧幾下?,扭曲地跪在棺材裏:“表少爺, 我說?。”

“是吳管家, 那年吳管家說?要帶表小姐到長安街上看燈去, 其實私底下?找了個人牙子,說?是……說?是……”

謝安朔眸光一顫, 指尖早已嵌在?掌心中掐得發白:“阿正!”

阿正二話不說?,舉起鐵鍬便將一鏟土揚進棺材裏頭。

周圍幾個下?人見?阿正舉了鏟子, 便也紛紛開?始往棺材裏頭填土。一眾人的動作皆是幹淨利索, 周遭不剩絲毫人語,隻?有鐵鏟和土石的碰撞聲。

轉眼之間, 半個棺材已經?被土淹沒。

徐瑞家的一愣,即使想逃也站不起身來。她怎麽也沒想到從前瞧起來文質彬彬細聲細語的表少爺,竟如此果決, 是真能將她活活埋在?這。

她登時?渾身一涼,隻?覺得眼下?已是死到臨頭。

徐瑞家的再也顧不上飛揚的塵土漫進她嘴裏, 隻?顧著磕頭如搗蒜, 將棺材板磕得“咚咚”作響:“表少爺饒命,求表少爺饒命。”

“是吳管家說?你們謝家完了, 不必養著表小姐那個累贅,所以叫我給表小姐喂安神藥, 又找個人牙子把表小姐賣去京城外頭,說?若是有人家要就做仆婢, 若是沒人家要,就送到花樓裏頭伺候人也能換幾個錢……”

“賣去哪裏我是真的不知道, 隻?是後來我隱隱約約聽見?我們家徐瑞跟那人牙子喝酒時?說?‘謝家小姐中看不中用,病懨懨的沒人肯要,早晚都是個病死,與其找郎中浪費銀錢,不如拿席子一卷,索性?扔到亂葬崗子去……’”

“表少爺,我知道的可全都說?了,求求您,千萬別叫吳管家知道,不然我跟我們家徐瑞就全都沒命了。”

謝安朔聽著徐瑞家的字字句句,麵上的神情似乎並無變化,可實際上卻早已經?牙關緊扣,目光中淬滿了恨。

蘭序自幼被家中視若珍寶,更因為她胎中弱症病不離身的緣故,父母總覺得虧欠良多,從來舍不得蘭序吃半點苦。

可謝家一朝落勢,被他們捧著嗬護著,好?不容易才長到五歲的蘭序就被這些喪盡天良的畜生虐待到屍骨無存。

他怕蘭序死了也不能回到他們身邊來,飄**在?世上做沒有香火供奉的孤魂野鬼。

可他更怕蘭序還活著,那些青樓妓館中對付女子的手段他不是沒有耳聞,蘭序若是被賣進這種地方,那才真真是生不如死。

“我妹妹那年還不到五歲。”

“你們口口聲聲叫著表小姐,卻給她喂安神藥,還不找郎中替她醫病?”

徐瑞家的滿臉是土,早已嚇得眼淚鼻涕一大?把:“表少爺,這全都是吳管家叫我們做的,我也是沒辦法呀。”

“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了,您就放過我吧。”

謝安朔冷眼望著,一時?不置可否。

謝家分明已經?回到京城,東山再起有十年了,可這十多年蘭序過得是什麽日子,他沒辦法再往下?想一星半點……

謝安朔一窒,頓覺心下?隻?覺得有一把鈍刀子在?使勁割,一下?連著一下?,直剌得他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他的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他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冷著聲薄唇翕張:“你們找的那個人牙子叫什麽?”

“趙,是姓趙的。”徐瑞家的好?似竹筒倒豆子,隻?恨自己沒能張三張嘴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交待出來,“對了,吳管家叫他趙禿子。”

“他如今還在?順天,表少爺要找,就肯定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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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緩緩降臨,謝府中卻是一團忙亂。

謝知行?在?衙門裏頭忙了一整天,卻還是連補服都顧不上換,急著尋家丁去找謝安朔的下?落:“再去尋。”

未幾,回家報信的下?人姍姍來遲:“老?爺,公子黃昏就出了京。”

“公子午後去起了香淞山的那座墳,裏頭……裏頭是空的……蘭序小姐當年沒死,是叫人牙子賣到香海去了。”

謝知行?眉頭一皺,一巴掌沉沉落在?桌上,作勢便要大?步流星地往外頭去:“胡鬧,這麽大?的事,他怎麽敢自作主張?”

“來人,給我到香海去,綁也要把他綁回來,給我找粗荊條來,狠狠地抽他。”

謝雲笈連忙牽住父親的袖子:“父親息怒。”

“若是蘭序妹妹尚在?人世,父親難道不想找到蘭序妹妹嗎?”

謝知行?一僵,生生頓在?原地,眼中不由得失神。

“是我這做父親的對不住蘭序,可造化弄人,你入謝家十餘載,外人都當你是我謝知行?的女兒,你方能平平安安長到今天。望凝不與家中商議便貿然去找,怎能不惹人懷疑?”

謝雲笈聞聲勸道:“父親,我本是該隨著賀家一同湮滅的罪臣女,是得了您和母親的庇護,又僥幸占了蘭序妹妹的身份才有今日。”

“這天佑之幸已是常人求不得的福氣,母親為著蘭序妹妹臥病多年,若是因著我再令蘭序妹妹流離失所,使母親受痛苦折磨,雲笈無地自容,情願自去。”

謝知行?望著謝雲笈堅定的目光,不由得失了失神。

人人都說?雲笈侍奉父母乖順溫和,多年來她也的確如此,這還是她第一次當著他的麵頂撞。

謝知行?長長歎了一口氣:“孩子,不是我不叫他去找蘭序,更不是我不想替賀家雪冤,可朝堂中的關係盤根錯節,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麽簡單?謝家雖回了京城,但聖意難測,咱們這些年哪一日過得不是如履薄冰?”

“謝家受大?恩於你祖父、父親,如今兆奉陳案不翻,他們含冤九泉,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賀家的最後一點血脈斷在?我手裏。”

“咱們若是不能一擊必殺,那便隻?有蟄伏。就算去找蘭序,也要慎之又慎,你兄長年輕氣盛,若不狠狠敲打讓他有個忌憚,往後不止危及你的性?命,隻?怕連他自己都難保。”

謝雲笈聞言,即刻扶謝知行?坐下?身。

“父親,我知道您心下?思念蘭序妹妹,隻?是時?局所迫不得不做取舍。可兄長行?事利落,心有分寸,他深憂您之所憂,絕不會?不顧謝家惹出事端的。”

謝知行?眯了眯眼,神思忽然一頓:“深憂我之所憂,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瞳孔一縮,詫異地望著謝雲笈:“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他果真敢查兆奉陳案?你早就知道?”

“我……”謝雲笈蹙了蹙眉頭,沒料想父親一眼便能看穿,她躑躅片刻,終究還是垂下?眼簾,撩起裙擺跪在?謝知行?麵前,懇切的言辭不容半分動搖,“是,雲笈早就知道兄長在?做什麽。”

“父親若說?兄長該罰,那雲笈更有包庇之過。”

“諸事皆因雲笈而?起,想為蘭序妹妹正名絕非兄長之錯。求父親責罰雲笈,允兄長探究陳案,去香海找蘭序妹妹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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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

薈賢樓。

雅間裏的山珍海味早已擺放妥帖,上位卻隻?坐著一個人。

他上了年紀,眉眼身形之間都帶著養尊處優的富貴氣。他身上穿的雖隻?一件素色道袍,但若是湊近了瞧,仍能從這道袍上瞧見?密密匝匝的暗紋,儼然價值不菲。

當朝文淵閣大?學士周憫同明麵上低調,實質上卻恨不能享盡極致的奢華。

片刻功夫,吳管家匆匆進了門。

吳管家低眉含目,不敢有半分越矩:“老?爺,良寶客棧不頂用了……”

“他們殺陸家人失了手,反被在?錦衣衛任職的英國公世子陸懷熠揪了出來。如今看來,隻?怕先前胡三也是折在?陸懷熠的手上。”

周憫同麵無表情的拿顆葡萄吃:“那遊手好?閑的英國公世子?如今也有了這能耐?”

“罷了,事已至此,你去叫苟七這些時?日也收斂收斂,免得出差池,五皇子怪罪下?來。”

吳管家皺起眉頭:“可咱們這財路斷了兩條,往後……”

周憫同冷聲道:“叫苟七收斂,又沒叫他不幹活。他不比胡三和良寶客棧,他是五皇子的人,若是撂挑子,別說?你我,五皇子便先要跳腳了。”

“至於咱們,緩上個把月,拿錢換個安穩,也礙不了事。英國公府,頂個恩封沒有半分實權的紙老?虎,也敢來招惹朝堂之事?他們既然要生不痛快,便也怪不得我還手。”

“是,老?爺放心。”吳管家點下?頭,拂了拂額角的冷汗,又悻悻道:“還有胡三說?的那隻?玉環,已經?找到了,表小姐還尚在?人世。”

周憫同頓了頓,審視的目光頓時?灑向吳管家:“尚在?人世?當年是誰說?她病得一步三喘,定然是沒命活了?”

吳管家連忙“撲通”一聲跪下?道:“老?爺息怒。”

“這事我本要尋趙禿子說?個清楚,可趙禿子偏沒了蹤跡,請老?爺再允幾日工夫。”

“她在?哪?”周憫同厲聲責問。

吳管家從善如流地應聲:“先前在?鳳翔樓做掌灶,如今已經?去荷花市場自立了門戶。”

“掌灶?”周憫同冷笑一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周家熬了三代?才終於從庖廚入得官場,做掌灶,她倒真有我們周家那沒出息的血脈。”

周憫同起身拍了拍吳管家的腦袋,沉聲道:“罷了,你在?謝家發現之前找到她就好?。我再給你個機會?,動腦子去把事情給我辦幹淨,絕不能讓謝家人發現她。”

“不然,我就叫人辦幹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