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香淞山忙活了一回, 等打理完東西,時辰已然?過了午後。

遊山的小姐們陸續歸家,芫娘自也被盼星引上謝家的馬車。

馬車碌碌駛往山下?,謝雲笈拿出一隻書匣來:“我從兄長那裏尋來三本, 一本《三字經?》, 一本《增廣賢文》, 還有一本《幼學瓊林》,都是開蒙用的書。”

“這上頭又有兄長的青筆注解, 詳盡明了,正適合剛剛識字用, 想來是外頭那些書鋪中是買不到的。”

芫娘眼前一亮:“叫雲笈姐姐費心了, 我都不知?道怎麽謝你才?好。”

她興高采烈地打開書匣,就見得三本精裝細裱的書躍然?眼前。

書封是上好的花綾, 帶著淡淡的芸草清香。書中的字跡清瘦修長,側鋒銳利,筋骨渾然?。這字和陸懷熠的字不大像, 卻有種不輸陸懷熠的別樣勁挺。

芫娘摸著書裏頭的字跡,沒來由地愣了愣。

俗話也說?由字見人, 能寫出這樣筆法追勁的字, 雲笈姐姐的那位兄長,必然?也和雲笈姐姐一樣, 是個頂頂好的人。

謝雲笈瞧著芫娘被?吸引去?了目光,忍不住掩唇輕笑?:“芫娘今日幫了大忙, 要謝也該是我謝你才?對。從前竟不知?芫娘還有這般手藝,今日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方?才?臨走前, 顧家小姐還說?來日要請你去?顧府再做一次幹烤羊肉。”

她說?著,便對盼星輕輕使個眼色。

盼星心照不宣的點下?頭, 朝芫娘遞上一包銀錁子:“今日有勞薑小娘子,這點是顧家小姐和我家小姐的心意,薑小娘子不要推辭。”

芫娘眨眨眼,掂一掂手裏頭的書匣子:“做飯本就是我力所能及的事,何況今日我吃的也不少?。”

“這樣好的書,旁人求也求不來,比多?少?錢都要金貴。”

“這……”盼星一滯,不禁有些為難地望向謝雲笈。

謝雲笈不緊不慢:“這書本就是要給你的,你今日辛勞不歸在咱們的約定裏,收下?酬勞是天經?地義的事。”

“若是薑小娘子覺得這錢腥臭唐突,那就挑些喜歡的釵釧瓔珞可好?”

芫娘思忖片刻,從盼星手裏接過茄袋,將銀錁子一股腦都倒回盼星手裏:“我收雲笈姐姐的這隻茄袋做酬勞足矣,旁的錢就做我日後的書資吧。”

謝雲笈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便也不再為難。

盼星歸置了銀錢,才?又打量著自家小姐,對芫娘道:“我家小姐每月初一都來智妙寺拈香,薑小娘子若是想?要旁的書或有不懂的,來智妙寺找我家小姐看看也不是不成。”

盼星說?著,又忍不住打趣道:“來日薑小娘子若是想?看什麽買不到的書,且請我家小姐尋我家公?子說?上兩句話,公?子便沒什麽不肯抄的了。”

謝雲笈輕蹙起一雙煙柳眉,輕輕撓一把盼星的癢癢:“你這丫頭,別再貧嘴了。”

盼星躲了躲,又低聲喏喏道:“奴兒可不曾說?錯,公?子最是好脾性,難道不是對小姐有求必應千依百順?”

“這世上沒有比咱們公?子更好的兄長了。”

芫娘望著她們打鬧,恍惚有些被?這愉悅的氣氛感染到。

若是她的哥哥也在,定會陪著她寫字背詩,會把虎眼窩絲糖讓給她吃,會讓爹爹給她買紫毫,會將她視若珍寶。還有那隻夢裏頭被?無數次答應買給她的大滾燈,哥哥肯定也不會食言。

想?著想?著,芫娘下?意識摸摸戴在脖子裏的玉環,不自覺濕了眼角。

一旁的盼星見狀,忙關照道:“薑小娘子這是怎麽了?”

芫娘連忙搖搖頭,低下?頭收好了書匣子,衝盼星輕輕笑?道:“沒事……”

她隻是有些想?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就算沒有萬貫家財,就算不曾位極人臣,也肯定和雲笈姐姐的哥哥一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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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娘回到鳳翔樓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

眼下?雖是休息日,芫娘卻未曾鬆懈練習。

她將帶回來的書匣收好,便尋進廚房裏頭摸起薑來。

老孫使刀得心應手,仿佛那菜刀與他早就渾然?一體,切起來絕不會有一分一毫的偏差。

要練到老孫那般程度,芫娘知?道自己唯有靠勤能補拙。

她拿薑按在手裏,一下?一下?揮動菜刀,恍然?找到了某種特定的速度。

按著這節奏切下?去?,薑絲倒是比先前都要勻稱。

芫娘心下?一陣喜悅,正要伸手再拿一塊薑來,卻摸了個空。再抬頭一看,滿滿一籃子薑竟生生被?她切完了。

芫娘看著身旁堆起小山的薑絲,不禁感歎,明天又有一個刀案要享福了。

她收好刀案,走到院子裏尋個石墩坐下?,靜靜回想?起方?才?切薑的手感來。

琢磨片刻,後廚門外?的巷子裏頭忽傳來“撲通”一聲動靜。

芫娘滯了滯,伸著脖子朝門外?看,然?而外?頭黑洞洞的,什麽也沒瞧見。

她猶豫一陣,終究還是忍不住探尋的心思,沿著圍牆朝門外?走去?。

才?出門沒有兩步,便見地上躺著個滿身是血的人。

芫娘嚇得僵在原地,一時間已經?忘了尖叫,隻敢躲躲閃閃地去?瞧。

月色幽幽,芫娘的目光逡巡兩三回,方?從這人身上尋出幾分熟悉感。她俯下?身湊近去?細看,登時驚詫地皺起眉頭:“陸大人?這是怎麽了?”

陸巡此刻眉頭緊鎖,氣息急促,聽到有人說?話的動靜,才?終於吃力地撩起眼簾。

他喘著大氣強打起精神:“薑姑娘……不必管我,那夥人隻消片刻功夫……便會追來。”

“他們凶神惡煞,卻隻是衝我。你對付不了,自去?個周全的地方?,莫要被?我牽連。”

芫娘聽著這番“肺腑之言”,連忙朝四周打量,見得還沒有人追來,便二話不說?扯起陸巡的胳膊搭上她的肩頭。

“那怎麽能行?我不能見死不救。”

陸巡習武多?年,身形充實。

芫娘的個頭比他要低上好些,但還是使著吃奶的勁硬將陸巡的半個身子架了起來。

“在香海的時候,六爺就同我說?,你們雖然?沒有血緣,但從小一起長大,他心裏早已把你當作兄長了。”

“你若是有好歹,六爺他會難過的。”

陸巡踉蹌著步子,一條腿還拖在地上,恍惚還想?說?些什麽,一張口便生生噴出一口血,徹底昏死過去?。

芫娘又急又慌,硬是將奄奄一息的陸巡拖進鳳翔樓。

她關好後廚的大門,將陸巡塞到後廚燒火的柴草垛裏,才?鬆下?緊繃的神經?。

她用柴草掩住陸巡,輕聲囑咐道:“陸大人先在此處忍一忍,我去?找六爺和郎中。”

話音才?落,巷子裏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芫娘心下?一緊,自知?大抵是陸巡說?的“那夥人”追來了,她正要尋個地方?去?躲一躲,可垂眼之間,她忽然?望見自己衣襟上沾著陸巡方?才?吐出來的血。

一大片血跡赤紅又粘膩,落在身上想?藏也藏不住。

門外?的腳步眼見得就要化作“砰砰”敲門聲,芫娘急得四下?張望。

視線掃到牆角的籠子,她終於心生一計。

這夥人能將陸巡傷成這模樣,她去?硬碰硬定是不行的,隻能智取才?最好。

一行人來得極快。

芫娘開門時,院中燈影撲朔,她卻瞧得真?切。

他們穿著雖然?普通,可眼神中暗露凶光,一看便非善類。

芫娘鎮定下?情緒,方?開口道:“鳳翔樓已經?打烊了,這裏是後廚,夜間不通。幾位若是打尖,還得勞動再繞幾步路,到前門去?叫店。”

門外?為首的穿著紫衫,兀自往前一步睨著芫娘道:“方?才?可聽見看見有什麽人路過此處?”

芫娘搖搖頭:“這麽晚的時辰,除了幾位客官……”

她的話音還沒落下?,紫衫人忽然?漾出幾分殺意:“你身上是哪來的血?”

芫娘佯裝低頭一瞧,目光隨即瞥向地上的滿地雞毛,合著放了一半血的大公?雞:“我這要燒蔥油雞,蔥薑都在廚房裏頭備好的。”

“我們鳳翔樓的東西一貫新鮮,剛挑了隻公?雞宰。”

她說?著提起半死不活的公?雞,公?雞果真?奮力掙紮,將血濺得四處都是。

紫衫人連忙退後躲避,他身後的幾個手下?竊竊私語一陣,似是打算順著巷子往別處去?追。

芫娘見仿佛是搪塞過去?了,屏住的氣息這才?悄悄鬆下?一口。

然?而不等她懸著的那顆心徹底放下?,為首的紫衫人卻腳步一頓,回過頭瞪向芫娘:“你方?才?說?鳳翔樓已經?打烊。”

“既然?打烊,你怎麽會連夜宰雞?究竟是做給誰吃?”

“我……”芫娘被?瞪得下?意識一抖,終於發?覺自己是被?問住了。

她全然?不知?該如何對答,腦海裏隻剩一片空白。

一群人懷疑的目光隨之梭巡而來,芫娘心中隻剩下?發?慌,手裏不由握緊了方?才?宰雞的菜刀。

她若實在是掩飾不住。

魚死網破就是她最後的法子了。

四下?夜深人靜,時辰仿佛是被?無限拉長,芫娘隻覺得自己連大氣也不敢再出。

恰逢此時,牆頭忽然?傳來陸懷熠熟悉的聲音:“蔥油雞做好沒有?還不能吃嗎?”

他熟稔地從牆頭上一躍而下?,旁若無人地朝芫娘走過來:“我們沒被?人發?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