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鮑小虎。

可憐他前不久才受到驚嚇, 這會兒又從在場幾人的對話中提取出一道關鍵信息。

什麽意思!這些居然是真的鬼嗎?!!

那三隻鬼還在為自己辯解,說自己現在是鬼屋員工,嚇人也隻是工作要求, 是它們的職責所在, 真是叫人覺得哪裏不對又無從反駁。

鮑小虎上去無情地揭穿了它們的借口:“你們就是故意嚇人,除了那雙抓住我腳踝的手,我還感覺到有人舔了我的脖子!”

脖頸處是活人陽氣最盛的地方,鮑小虎其實並不知道這一點,他隻是感覺自己被人,哦不, 被鬼耍了流氓。

被他這麽一拆穿,那三隻鬼相互看看, 開始窸窸窣窣地小聲議論。

“什麽?你舔了嗎?”

“我沒舔啊,我舔他幹啥?”

“……”

最後是穿著一身白衣的女鬼扭扭捏捏地說道:“是我舔的, 他陽氣太旺了,我沒忍住。”

破案了。婁道長眉毛一揚, 底氣立刻充足了不少,趁此機會教育道:“偷取活人陽氣, 現在人證物證俱在, 你們還有什麽好抵賴的!”

鬼魂們麵麵相覷, 開始感歎鬼生的不易, 隻不過偷偷舔了口活人的陽氣,居然就要被道士收服了嗎?

“還是交給我吧。”肖司明幾步走上前,那幾隻鬼看見他就跟見了閻王似的連連後退,後背貼著牆壁縮在一起,看上去像極了遭遇惡霸搶劫的小可憐。

雖然不知道肖道友做了什麽讓它們這麽害怕,但如果逼得狠了, 再激起這群鬼的怨氣,場麵可能會有些難控製。

婁道長思慮片刻,上前道:“肖道友,它們好像對你有些抵觸,不如交予貧道來處理吧,讓貧道給它們念個往生咒。”

肖道友聞言朝他投來淡淡的一瞥,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一瞬間肖道友的雙眼是漆黑的,像是見不著光的深淵,看得人頭皮發麻,不過隻是一晃神的工夫,便又恢複了正常。

“嗯。”肖司明語氣淡淡,收斂了眼底的不耐,退到阮陽身邊,靜靜地看著這裏。

衛瑄小聲問:“那個,鬼王……”

肖司明掃了眼對麵三隻明顯已經吃不得的野鬼,冷漠回道:“吃了。”

話音剛落,三位道長齊刷刷回頭看過來,眼神迷茫,懷疑自己剛剛發生了幻聽。

衛瑄:“……”

“哈哈!”他刻意加重了語氣,同時給阮陽使了個眼色,“原來已經收服了啊!”

阮陽也反應過來,由衷誇讚道:“是啊,肖先生好厲害的!”

肖司明在他的誇獎下竟然慢慢地神色緩和了下來,空氣中先前那種莫名緊繃的氛圍也散了個幹淨。

婁道長鬆了一口氣,暗歎肖道友不知道師承何人,年紀輕輕居然如此厲害。

等到這件事解決完,他定要和肖道友他們好好進行一番道法上的交流。

既然鬼王已除,他們便可以專心超度鬼魂了。

話雖如此,想讓鬼魂乖乖放下執念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往生咒隻是起到輔助作用,能否成功主要還是得看個鬼的自覺性。

超度這個事本身也挺費神的,要是超度不成功,還得將這三隻鬼帶回道觀裏,請求祖師爺的加持,然後再超度一次。

於是婁道長轉頭叮囑它們道:“貧道一會兒會為你們誦念往生咒,你們要盡量學會自己放下執念。對了,”婁道長看了一眼它們身上稀奇古怪小孩子過家家般的衣服和道具,有些頭疼地說:“這些裝扮是什麽?”

得知自己不用被送進肖司明的肚子裏,也不用被打得魂飛魄散,三隻鬼感動得抹淚,覺得能夠往生真是太好了。

提起身上的裝扮,它們解釋道:“這些是工作服啦,我們原本的樣子不夠嚇人,就想通過化妝讓自己看上去更嚇人一點。”

阮陽忍不住好奇地探頭問道:“你們扮的是誰?”

披頭散發的白衣女鬼:“白無常啊!”

說罷,它又指了指一旁戴著頂黑色帽子、又戴著一張鬼娃娃麵具的男鬼:“它是黑無常。”

阮陽:“……”

他心想,扮成這樣,黑無常大人在場的話,恐怕是會告你們侵犯了他的名譽權的。

婁道長顯然也覺得這兩身“黑白無常”的裝扮太辣眼睛,擺擺手說道:“好了,這些裝扮就先去了吧!”

他轉頭招呼起另外兩位道長:“師弟,擺陣。”

那三隻鬼看上去卻有些悶悶不樂。

雖然已經在鬼屋工作了小半個月,但因為遊客不多,收獲的尖叫聲也不夠多,它們現在還不是很想投胎。

可是前有等著超度它們的三位道長,後有對它們表現出食欲的肖司明,再怎麽不情願,它們也隻能在眾人的圍觀下,依依不舍地脫下自己身上的裝扮。

白衣女鬼摘下一頭掩麵的假發,露出一張慘白的臉蛋來,因為是上吊死的,它的兩隻眼睛幾乎要鼓出眼眶,舌頭伸出來老長一截,一直拖到腰上,收都收不回去。

跳崖死的那個就更慘啦,身體被截成了幾份不說,腦袋也被削掉了一塊,麵具摘掉之後,露出了麵具下血糊糊的臉,腦漿都快溢出來了。

唯一還有個人樣的大概就是那位喝敵敵畏自殺的了,最多就是臉有些發紫,而在另外兩位的襯托下,顯得它再正常不過了。

眾人:“……”

阮陽忍不住想,以它們的長相,直接本色出演明顯比裝扮後的樣子嚇人吧。

三隻鬼見眾人突然都盯著自己不說話,不由得都有些心虛。

它們三個還挺有禮貌的,想著反正一會兒自己也要去投胎了,便情真意切地朝著剛剛被它們嚇到的鮑小虎鞠了個躬表達歉意:“剛剛真是對不住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然而,因為鞠躬幅度太大,一滴鮮血從腦袋被削掉一塊的男鬼身上飆過來,濺在了鮑小虎的臉上。

鮑小虎:“……”他一臉呆滯地抹了把臉,看著手上黏糊糊的鮮血。

然後,他又神情恍惚地看了一眼麵前畫風可怖的三隻野鬼。

“…………”

鮑小虎嘴巴動了動,看口型,像是在叫救命。

隨後他噗通一聲,終於癱倒在了地上。

全場靜默了一瞬。

長舌女鬼在眾人的注視下,一臉慌張地為自己辯解:“這次我什麽都沒做啊!大師明鑒!”

怎麽肥事,它不就是禁不住**偷偷嚐了一小口陽氣嗎?這人怎麽說暈就暈,是不是身體不行啊,身體不行也不要來碰瓷它們鬼啊!

它們三個慌張極了,生怕這口鍋扣到自己頭上,就見婁道長收回審視的目光,語氣萬分艱澀似的開口:“……他應該隻是被你們嚇暈過去了。”

“什麽!”那三隻鬼聞言卻突然激動了,向道長們求證道:“他……他真的是被我們嚇到的嗎??”

昌道長被今天這趟走向逐漸成謎的驅邪委托搞得無語極了,聞言有些不耐煩道:“對,就是你們,也不看看你們的樣子有多嚇人。”

本來是一句批評指責的話,三隻鬼聽了,卻像是聽到了什麽莫大的誇獎。

“太好了哇,居然有人會被我們嚇到暈倒!”

它們眼中隱隱有淚光閃過,這份激動顯然不似作假。

這還是第一個被它們嚇暈的人呢!

“謝謝,太感謝你們了。”三隻鬼一直以來的心願在這一瞬間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它們周身白光一閃,竟然齊齊放下了執念,完成了對自我的超度。

眾道長:“……”

從業幾十年,這還是頭一次看鬼魂自己超度自己的。

ojbk,這下連往生咒都不用念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

——————

從鬼屋裏出來的時候,李隊帶著人圍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詢問:“情況怎麽樣?”

那東西在龍嶺山上的表現如此囂張,幾位大師能降得住嗎?

話音剛落,就見三位道長突然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

李隊被看得有些莫名,眼神下意識就朝他心裏認為業務水平最厲害的肖司明看去。

肖司明朝他點點頭,看不出有什麽情緒波動,淡聲道:“已經解決了,不過這裏可能需要重新招聘員工。”

他周身那種沉著冷靜的氣質和不容置喙的語氣總能讓人感到安心,李隊長鬆了一口氣,對著幾位大師感謝道:“辛苦大家了,收尾工作就交給我們吧,晚點局裏會支付各位的報酬。”

他語氣如此有誠意,被他感謝的道長們卻都覺得自己受之有愧。

鬼知道他們今天隻是過來陪跑的,捉鬼王的時候是肖司明出的力,驅野鬼的時候他們甚至連往生咒都沒來得及念。

“師弟,”婁道長頭疼地招呼了一聲俞道長,“我累了。”

他看了眼肖司明冷靜帥氣的後腦勺,感覺自己肩上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而且整個肩膀都有些沉重。

婁道長在內心長歎了一句: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他們幾個前浪眼看著就快撲死在沙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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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別時,婁道長思量再三還是掏出了手機,問能不能加個微信。

“好啊!”阮陽高高興興地應下。

他最近微信好友猛增,都是一些從屈昊林那裏買了符咒後覺得效果奇佳,想要跟他發展成長期合作關係的買家。

一開始他還來者不拒,但好友申請的數量跟坐了火箭一樣疾速上升著,為了避免以後朋友圈變成菜市場,他最近都不怎麽加好友了。

阮陽也是現在才發現,自己手裏居然有了這麽多客源,這好友數量,都可以去做微商了。

唉,不知道婁道長的道觀需不需要購買符咒呢?

不管怎麽樣,能跟正規道觀搭上線,他還是挺開心的。

肖司明還沒來得及攔住他,他就舉著手機歡快地和婁道長加上了好友。

加完好友,婁道長又問:“不知貴觀地址在哪裏,有機會的話,貧道想登門拜訪一下。”

話音剛落,衛瑄向他投來複雜的一瞥。

婁道長:“?”

衛瑄眼神飄忽,覺得有必要向這位年逾半百的道長解釋一下:“我們並非道門中人,也沒有什麽道觀啦。”

婁道長一愣,顯然有些意外:“那你們是……”

“事務所,事務所,嘿嘿,”衛瑄掏出了肖司明的名片,遞了過去:“靈河事務所。”

婁道長接過那張黑色的卡片,神情迷茫:“事務所……”

衛瑄笑得一臉高深莫測。

名片已經再次升級過了,“靈河事務所”五個燙金大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婁道長一言難盡地看向三位道友,明明已經合作了一天,卻好像剛認識他們似的。

就見肖道友抬手揉了揉阮道友蓬鬆的頭發,冷峻的麵龐上居然浮現出了些許柔和的神情。

“回家了。”

而阮道友一副對方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樣子,乖巧地點頭:“嗯。”

婁道長嘴上說著:“道友慢走。”心裏卻在偷偷嘀咕,這兩位道友的互動怎麽奇奇怪怪的。

婁道長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很奇怪,這兩人之間的氛圍居然有點接近於曖昧。

他看了一眼對此毫無察覺的衛瑄,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畢竟看衛道友的樣子,好像對此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罷了,不想了。

耳邊是遊客們的歡聲笑語,婁道長看著不遠處鬱鬱蔥蔥重巒疊嶂的龍嶺山,心緒微沉。

鬼王問世應該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號召。

這天地,恐怕要迎來一場浩劫啊。

——————

阮陽等人回到別墅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山,天邊染上了一片霞紅,從各家飄出了晚飯的香氣。

他們已經習慣了這個點吃晚飯,結果進門一看,隻有一個莫宇在庭院裏掃地,高宗皇帝不知道去了哪裏。

衛瑄問:“老皇帝呢?”

留守兒童莫宇眼神幽深地看了他一眼:“買菜去了。”

高宗已經逐漸習慣了現代生活,而且有莫宇的符咒加持,隻要避開正午,他也能跟活人一樣走在太陽底下。

一開始他還不大樂意,他做鬼一千年,早就忘了走路是什麽感覺,後來被莫宇威脅了一頓,這才乖乖地學起了走路。

衛瑄有氣無力地趴在院子裏的石桌上:“還沒回來啊,我要餓死了。”

話音剛落,從門外傳來了一男一女嘮嗑的聲音,衛瑄扒著圍牆探出頭一看,就看見出門買菜逾期未歸的老皇帝和一個看上去五十來歲的大媽走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

這片住宅區的大爺大媽都很富裕,退休後的老年生活過得也很精致。

之前好像聽門衛提起,小區最近還舉辦了第三屆廣場舞大賽。

衛瑄粗略打量了一下,大媽頭發打理成了時髦的羊毛卷,穿著黑色羊毛大衣,臉上的妝容淡雅,看麵相,她的丈夫早亡,兒女雙全。

而自家的老皇帝在夕陽下笑得臉皺成了一朵燦爛的**,當著大媽的麵,連自稱都改了。

在家的時候囂張得不行,一口一個“朕”,這會兒倒是平易近人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對著大媽笑眯眯地說:“我到家了,你明天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再去活動中心熟悉一下舞步?”

衛瑄被他宛如懷春少男的語氣膩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從圍牆上下來,口中嘖嘖道:“乖乖,有情況啊!”

他坐下來歎了一句:“冬天還沒走呢,春天就要來了。”

莫宇冷淡地掃了他一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別墅二樓的窗口,從這個方向看過去,隱約能看見一些二樓窗邊的人影。

他看見窗邊兩道人影交疊,眉毛都死死地皺在了一起。

肖司明這個始亂終棄的又在幹嘛?

*

事實上阮陽正在跟肖司明請假。

今天爸媽過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好長時間沒回家過了,再加上前幾天學妹在微信上跟他說元旦文藝晚會,旅遊社準備出個話劇,問他能不能來當旁白。

但他現在居住的地方離學校有點遠,根本不在一個區,打車也得花上一個多小時,來去太折騰,他便婉言拒絕了學妹的邀請,但答應了去做觀眾給她們捧場。

兩件事情加起來,阮陽一口氣請了三天假。

這還是連同今天算在內的。

肖司明薄唇緊抿,內心十分地不樂意,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幹預阮陽的社交,於是在批假的同時,又充滿暗示地叮囑了一句:“早去早回。”

他的重音落在“早回”上,然而第一次跟領導請假的阮陽心裏緊張得不行,生怕肖先生不給他批假,在聽到“早去早回”的時候,立即歡快地點頭應下:“好的!那我就走啦!”

行李箱就擺在房門口,他竟然在請假之前就收拾好了行李。

肖司明:“……”

他麵沉如水地盯著緊閉的房門,不一會兒,門又“吱呀”一聲推開了一條小縫。

阮陽毛茸茸的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白淨的臉上揚著兩個甜甜的小酒窩,臉頰微紅地說道:“肖先生你真是個好人!謝謝你。”

猝不及防被發了一張好人卡的肖司明:“……”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站在窗口,一直等到那抹拖著行李箱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都沒見阮陽回頭看他一眼。

肖司明麵上看不出情緒,其實正在心裏偷偷地憤憤。

看吧,這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小東西。

晚些時候衛瑄上來叫肖司明下樓吃飯,一推開門,發現老大背對著自己站在窗邊,目光遙遙地望著窗外某一處。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老大的背影看上去並不像是在放空,反倒顯得有些落魄。

整個人一動不動的樣子就像塊望夫石。

呸呸呸,衛瑄默默吐槽自己,什麽望夫石,要是被肖司明聽到了十層皮都不夠他削的。

“老大,吃飯了。”衛瑄打破了沉默,隨口又說道:“對了,你知道阮陽請假幹嘛去了嗎?怎麽走得這麽急,連晚飯都不吃。”

他話音剛落,就聽肖司明轉頭喚了他一聲:“衛瑄。”

肖司明半張臉在夕陽下,半張臉隱在暗處,麵部輪廓被夕陽的紅光鍍上了一層光暈,看上去有些不真切。

聽到他嚴肅的語氣,衛瑄不由得挺直了脊背,正色道:“老大,怎麽了?”

肖司明沉默了一瞬,片刻後淡聲道:“進來吧,有事問你。”

衛瑄渾身汗毛豎立:“???”

不是他開玩笑,跟著肖司明幹了這麽多年,他還從沒見過對方這麽嚴肅的樣子。

關上門的一瞬間,衛瑄腦子裏思緒紛飛,各種各樣的猜想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怎麽了怎麽了,難道真如那些冥差所說,老大要攻占冥界了?

還是說,三界又要發起戰爭了?

他腦子裏甚至想到了肖司明可能會一臉沉痛地告訴他天道要崩塌了世界要滅絕了的畫麵。

萬萬沒想到,肖司明沉默良久,最終隻是微微皺起了眉。

“你……”他的神色說不出的古怪,“知不知道阮陽喜歡什麽類型的?”

衛瑄:“…………”

“哈?”

“什、什麽意思?”

他覺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被坦克碾了,不然也不至於出現這麽離譜的幻聽。

要不就是昨晚洗澡的時候腦子裏進了太多水。

肖司明向他投來一瞥。

那眼神,說實話,拿去戰場上殺人都夠用了。

肖司明像是壓根沒考慮過要照顧一下手下的心理承受能力似的,幹脆把話挑明了:“你天天在他身邊晃,連這點信息都不知道嗎?”

衛瑄:“……”不是,你問我,我哪兒知道啊!

他覺得自己巨冤,猝不及防的,突然想起莫宇曾經跟他說過,老大有喜歡的人。

所以這是移情別戀了嗎?

衛瑄咂了咂嘴。

十分鍾後,衛瑄頂著倆烏青的眼圈從樓上下來。

莫宇看見他這副樣子,擰眉道:“怎麽回事?”

衛瑄:“我……”

他有苦說不出。

總不能說,老大問我阮陽喜歡什麽類型的,我回了一句他喜歡年下,然後被年齡已經可以當阮陽老祖宗的老大在惱羞成怒之下打了一頓吧。

衛瑄張了張嘴,最後幹巴巴地回道:“沒什麽。”

他望了眼窗外,桃樹幹枯的枝丫蕭瑟地立在寒風中。

不過他已經想到了樹上桃花朵朵開的畫麵。

看樣子,今年春天沒準會提前到來噢。

——————

阮陽對肖司明打探他喜好的事一概不知。

他直接打車到家樓下,剛一下車,就被撲麵而來的寒風凍得打了個哆嗦。

他內心有些疑惑:這兩天有這麽冷嗎?怎麽感覺氣溫突然之間就降下來了。

阮陽並不知道,肖司明一早就在別墅附近設下了陣法,雖然為了不顯得太過異常,沒有誇獎到四季如春的程度,但和外頭一對比,別墅周圍氣溫要高上好幾度。

他剛覺得冷,胸口便漾出一陣暖流,很快便溫暖了他全身。

阮陽伸手摸了摸那顆幾乎要被他淡忘的珠子,想起這也是肖司明送給他的,下意識給肖司明發了今日份的第二張好人卡,小聲喃喃道:“肖先生真是個好人啊。”

珠子上的流光凝滯了一瞬。

緊接著,原本溫度適宜的珠子驟然升溫,就像是一個正在生悶氣的人。

阮陽:“?”

他下意識伸手去抓,然而那珠子溫度又飛快地降了下來,像是怕燙到他似的。

遠在別墅裏的肖司明收到了阮陽的語音。

他點開那個小紅點,那頭的風聲呼呼地灌進來,阮陽本就黏糊的聲音變得更加軟糯了,還帶著一絲急切。

“肖先生!你送我的珠子剛剛溫度忽高忽低的,它是不是失靈了呀!”

肖司明:“……”

肖先生即將再次惱羞成怒。

*

阮陽看了肖司明給他回的信息,肖先生說這是正常現象,讓他不用擔心。

他對肖司明有極高的信任,肖先生說沒問題,那就沒問題了。

肖先生總不會害他的。

他提著從商場采購的大小禮物,敲響家門的時候爸媽正在吃晚飯。

“怎麽這麽晚回來了?”阮母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微微一愣:“你才剛工作,花錢要知道節製。”

阮陽想說其實我已經是存款六位數的人啦,但考慮到父母的承受能力,隻是笑道:“知道啦,剛發工資,想孝敬一下你們。”

阮母大為感動,看上去已經將“我要阻止兒子搞迷信”的念頭拋到了腦後。

“洗手去,媽給你再炒個菜。”

阮陽乖乖道:“好。”

他走進客廳,阮父正在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

阮陽喚道:“爸。”

阮父像往常一樣,朝他點點頭,隻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眼神有些遲疑。

阮陽撓了撓耳後,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去廚房洗了個手出來,見他爸阮力實仍雙眼緊盯著電視機。

阮陽好奇地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電視上正在直播晚間新聞,女主持人字正腔圓地播道:“下麵繼續播放本台新聞,最近叫人人心惶惶的龍嶺山命案今日成功破案,本台記者聯係到了負責調查本次案件的民警。”

然後畫麵一轉,屏幕上出現了李隊那張熟悉的臉。

“阮力實,過來幫我端一下菜。”阮母在廚房裏喚了一聲,沒得到回應,探出頭來叫道:“阮力實!”

阮父依舊像沒聽見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電視機。

阮陽雖然很好奇李隊究竟是怎麽給這件事用科學的方法進行收尾的,但阮母那邊需要人幫忙,他隻能依依不舍地將目光從電視機上收回來:“媽,給我端吧。”

阮母心疼兒子,出去之後胳膊肘捅了捅阮父:“你幹嘛呢?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阮父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隻是用手指了指電視機。

阮母轉頭看去,就看到了出現在電視機上的李隊那張臉。

熟悉,太熟悉了,今天早上他們才見過,那時候還在猜對方是不是請來的托。

“……”二老再次陷入了沉默。

阮陽這頓飯吃得心裏毛毛的。

他們家規矩並不是很嚴,尤其父母平時要上班,餐桌是最好的談心時間。

然而平時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的父母今天一下子變得很沉默,全程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他不知道,這是來自顛覆世界觀的注視。

阮陽這頓飯吃得很不是滋味,差不多七分飽的時候就放下了碗,飛快地說:“我吃飽了!”然後溜進了房間。

回到房間,他刻意沒將門關得很嚴實,而是留了道縫,將耳朵輕輕貼在門板上,仔細聆聽客廳二老的交流。

“我看沒什麽問題。”

“要不就先這樣,如果發現有什麽不對勁的苗頭,我們再改主意也不遲。”

阮母仍有些不放心:“話是這麽說,真不對勁就晚了。”

阮父喝了口啤酒,他向來心大看得開,並且認為阮陽這一點就是遺傳的自己,“你給孩子一點獨立的空間,尊重他的選擇。”

說罷,他又道:“明天下午你不還約了人打牌嗎?去放鬆放鬆。”

阮陽輕手輕腳地合上門,坐在書桌前思索片刻,腦中靈光閃過,拉開行李箱,從箱子裏取出了這趟帶回來的符紙和朱砂。

他腦中回憶著招財咒的樣子,一連畫了四五張,終於有一張看得過去的。

他去洗了個澡,回頭之後,視線落在桌子上的符咒上。

不知道肖先生看見了會不會誇他厲害。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把符咒拍下來發給了肖司明。

……這個點,肖先生恐怕已經睡了。

阮陽心跳快了一拍,正猶豫著要不要撤回,就收到了來自肖司明的秒回。

【是招財符?】

回了!!

【是啊,肖先生怎麽還不睡?】

刪掉刪掉,怎麽看都是一副管束人的口吻。

【是呀,肖先生覺得我畫得怎麽樣?】

刪掉刪掉,這句話怎麽看都像是在求誇獎啊!

阮陽抱著手機在**滾了一圈。

啊!回個信息怎麽這麽難!

肖司明盯著聊天框上不停跳動的“對方正在輸入中”,翹首以盼了半天,手機終於震動了一下。

【嗯。】

肖司明挑了挑眉,想到對麵那人打了半天的字,居然隻發來這樣一個矜持中肯的回複。

他看這個字都覺得裏裏外外透著奶呼呼的傻氣。

阮陽正抱著手機把頭埋進枕頭裏。

他是氣的。

嗯算個什麽回複啊!

還不如求誇獎呢!

正恨不得時光能夠倒流的時候,手機好一陣震動,他一抬頭,發現居然是肖司明打來的電話。

阮陽手一顫,接通了。

“喂,肖先生?”阮陽把自己悶進被子裏,甕聲甕氣地問好。

肖司明的聲音隔著網線似乎更加低沉了,像是帶著細細的小勾子,輕輕撓刮著他的耳廓:“還沒睡?怎麽這麽晚還在畫符?”

阮陽貼著手機的那隻耳朵紅得像是要滴血,他手指無意識地扣著枕頭一角:“嗯……準備送給我媽媽的。”

他頓了頓,小小聲問道:“你覺得我畫得怎麽樣?”

肖司明在那頭似乎是輕笑了一聲,說出的話也好聽:“畫得很好看,不錯。”

得到了想要的誇獎,阮陽臉上卻騰地泛起熱意,手指在枕頭上扣了半天。

肖司明聽著聽筒裏傳來的淺淺的呼吸聲,有些後悔打的是語音。

剛剛應該直接按視頻聊天才對。

阮陽抿了抿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會兒,直到房門外傳來阮母起夜的動靜。

阮陽像個生怕被家長發現早戀的高中生,嚇得趕緊伸手熄滅了床頭燈,然後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一些,小聲對著電話那頭說道:“肖先生早點睡呀,晚安。”

直到肖司明那邊傳來一聲晚安,他才掛斷了電話。

黑暗的房間裏,阮陽一頭蜷曲的小卷毛被自己折騰得很蓬亂。

他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一時間也分不清這是被悶的還是單純因為肖司明剛剛的那通電話。

阮陽把手機像丟炸彈一樣丟到床尾,不去想那個電話,閉上眼睛,嚐試入睡。

這隻是小長假的第一天,明天他還得去學校觀看旅遊社的話劇表演呢。

半小時後,他在**橫豎調換了個方向,然後像個毛毛蟲一樣裹著被子從床頭滾到床尾。

最後,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撿起了床尾的手機,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隻是想看看現在幾點。

時間是晚上十點二十三。

通知裏麵沒有新消息。

好煩噢。

為什麽假期才過去一天啊。

阮陽把手機一丟,重新縮回被子裏,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阮父阮母照常去上班。

阮陽在家門口的超市逛了一圈,買回來不少食材,然後做賊似的摸進廚房。

在一陣乒乒乓乓拆炸彈一樣的動靜中,買回來的食材最後變成一坨坨無法辨別的東西,一起進入了樓下的垃圾桶。

阮陽丟垃圾的時候還在想,也許他應該把這些東西丟進有害垃圾裏。

阮母上完班回來,十分意外地發現廚房的廚具煥然一新。

她正要找阮陽問話,阮陽就撲了過來,神神秘秘地塞給她一張黃紙:“媽,你不是要去打牌嗎?把這個帶上。”

阮母看著手裏的符咒:“……”

她在出言教育孩子不要迷信的邊緣徘徊。

阮陽卻背著書包走到了門口,說道:“我去學校一趟哦,今天學校舉辦元旦文藝演出。”

阮母:“……早去早回。”

罷了,或許該聽聽阮力實的話,尊重一下兒子的職業。

但是這種東西……她低頭看向手中相貌平平的黃色符紙。

真有那麽玄乎?

阮母嘴角抽了抽,雖然內心並不怎麽相信,但出門赴約的時候,還是鬼使神差地,將那張符紙放進了錢包裏。

對於阮母和她的小姐妹來說,牌桌上是最能聯係感情的。

大家討論的話題其實大多離不開家庭,主要還是圍繞著孩子。

這桌聊李大娘家的兒子考上了公務員,那桌聊張大媽的女兒成功讀研。

總而言之,牌桌即是戰場,除了牌技上的切磋,更多的是這種微妙的攀比。

阮母今天身上穿的大衣,就是阮陽昨天帶給她的禮物之一。

眼尖的小姐妹一眼就看出這大衣價值不菲,開口就道:“文慧,這是你們家老阮給你買的跨年禮物?”

阮母順著她的眼神,反應過來她是在說自己這身衣服,笑道:“他哪有那麽浪漫,這是小阮給我買的。”

一句話甚至引來了旁邊那桌人的注視。

阮母但笑不語,在這種時候,秀兒子比秀老公還拉仇恨。

果然,片刻後有人酸溜溜地開口:“阮陽今年才本科畢業吧?這麽快就找到工作啦?”

阮文慧一邊摸牌一邊應道:“是啊。”

不知道為什麽,她今天手氣似乎特別地好,想摸東風就摸東風,想摸發財就摸發財。

那人又問:“工資多少啊,前兩天我們家那小子還在跟我抱怨,今年就業形勢嚴峻,實習生一個月三千還沒有飯補,沒有高學曆根本找不著什麽舒心的工作。”

阮母出聲道:“三萬。”

那人緊跟著道:“我碰!”

“你碰什麽?”阮母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笑容無害,“我說我兒子一個月工資三萬。”

眾人:“……”

說話間阮母又摸了張西風,頓時眼神一亮:“我胡了!”

眾人:“……”自閉了,謝謝。

阮文慧今天連贏數把,殺得同一桌的牌友毫無尊嚴,一個個早早地就收拾包說要回家。

她坐在牌桌邊笑得眯起了眼,整個人仿佛年輕了二十歲。

收拾零錢的時候,她手指碰到錢包夾層裏那張黃色的符紙,動作一頓。

“……”阮母手裏捏著那張薄薄的紙片,想到了自己今天一帆風順的手氣,不由得喃喃道:“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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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陽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趕到學校,演出在室內體育館舉行,他給學妹思思發了條信息過去。

【我到了。】

思思給他回:我們在東門等你。

阮陽一抬頭,就看見前方有兩個人站在那裏,兩人一高一矮,舉止親密。由於燈光昏暗,他隻能勉強分辨出那個正在向自己招手、個子矮一些的是思思。

他笑了笑,也招了下手,看著思思拉過身邊的人朝他奔過來,心裏還在想,一個月不見,這姑娘居然已經談了對象。

然而,等兩人跑到他近前,阮陽麵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原本上翹的嘴角漸漸垂下來,幾乎能掛油瓶,眉毛也皺了起來。

和思思舉止親密的那個男的他再熟悉不過。

這不就是上個月剛跟自己分手的渣男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