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洱海月

白廷自認是個果斷的人, 平日做事都像把削金斷玉的刀,手起刀落, 利索幹淨,毫不拖泥帶水。

然而這些日子,他的每一個行動都帶著一分猶豫兩分考量, 比這西湖水還要纏綿三分。

不過最終,他還是帶著小黑回到了雲南地圖。

上關花、蒼山雪采集完畢, 白廷帶著小黑來到蝴蝶泉。

蝴蝶泉是穿越前,整個大理乃至整個雲南, 白廷唯一想吐槽的景點。

或許是期待值太高, 也或許是蝴蝶泉名聲太響,亦或者說蝴蝶泉這三個字本身太有意境, 白廷兩次來到蝴蝶泉,皆是失望而歸。白廷甚至在遊記裏調侃“老婆餅裏沒老婆, 蝴蝶泉內沒蝴蝶。”

蝴蝶倒真是有的, 三三兩兩, 十分零落,撞見的幾率和在上海任一個居民區綠化地內差不多。

而白廷所期待的,是徐霞客遊記裏所寫:真蝶無數, 連須勾足, 自樹巔倒懸而下,及於泉麵,紛紛絡繹,五色煥然。

或許是為了彌補白廷的遺憾, 當白廷和小黑踏入【蝴蝶泉】景區後,鋪天蓋地的蝴蝶仿佛要將他們淹沒。大小不一,圖案各異的蝴蝶展翅相連,勝過世間最華美的綢緞。

明明得償所願,白廷卻無自己做預想的快樂。

白廷來到泉水邊,舀了數壺,放置於儲物器內。

“你知道這蝴蝶泉的故事嗎?”白廷問小黑。

小黑搖頭,隻是揚起手,幫白廷掃了掃頭發上的花粉。

白廷想起當年看《南詔野史》時看到的相關記載。

據說當年蒼山腳下有一漂亮姑娘名叫雯姑,和一獵人霞郎一見鍾情,很快談婚論嫁。

未料當地一領主榆王覬覦雯姑的美貌,企圖霸占。雯姑雙親表示女兒已許配他人,一馬不能配雙鞍,未料反而惹惱了榆王,被其殺害,將雯姑搶入宮中。雯姑抵死不從,被關在後宮中。

霞郎打獵歸來,得知雯姑被搶,半夜翻入後宮營救雯姑。

兩人逃到無底潭邊時,被榆王的手下圍住,無路可走,便相擁跳入譚中。從潭中飛出一對蝴蝶,翩翩起舞,落在潭邊合歡樹上。一夜過後,合歡樹盛開許多花朵,引得四麵八方的彩蝶前來,無比壯觀。

人們為紀念這對堅貞於愛情的男女,便把此處改名為蝴蝶泉。成為白族男女談情說愛的地方。

明明就是個常見的景點傳說,故事套路也不外乎第三者強取豪奪,男女為愛雙雙殉情,類似的故事在華夏的民間傳說裏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不知為何,白廷此刻講來,卻覺格外悲傷。

“你不是雯姑,我不是獵人,他們也不是榆王。比一個悲涼愛情故事更悲涼的,大概是發現自己不是主角,甚至沒有愛情吧。”白廷自嘲道。

小黑不懂,隻看到有一黑一白兩蝴蝶在身前蹁躚,伸手想要抓住送給白廷,卻被白廷製止了。

“人不能圓的夢,就讓蝴蝶來吧。”白廷道。

上關花、蒼山雪、就以蝴蝶泉水,在洱海月中沸騰三天三夜,吞服即可。

前三者都已采集完畢,就這在洱海月中沸騰三天三夜,白廷依然毫無頭緒。

白廷本想著,或許可以就這問題思考個一年半載的,浪公子卻出現了。

“白老板來大理都不知會我一聲。”浪公子今日依舊是一身薄衫,美好的肉體若隱若現。

白廷苦笑一聲真煞風景,便將疑問拋給對方。

浪公子:“這洱海月並不難,我召喚一葉扁舟,在月起時帶你至洱海中心即可。隻是要讓這洱海月沸騰,還需要一引子,燃月。”

“燃月?”

“顧名思義,燃燒月亮。”

“我要去何處找這燃月?”

“在我身上呀。”

白廷:……

浪公子習慣性將衣衫往下扯了扯,眼含秋水道:“不過,我不能隨便將燃月給你。”

白廷:“如果你要我出賣節操就算了。”其實我也不是很想讓小黑恢複。

浪公子:“想什麽呢?其實我也可以送給你,不過不符合NPC守則,所以我給你布置一個隨意點的小任務吧。”

浪公子說罷,神州係統的聲音響起。

神州係統:宿主觸發隨機任務,【白族三道茶】。任務說明:喝完白族三道茶。

白廷:真的是好隨意的任務。

白族三道茶,是白族待客的飲茶方式。

三道茶是指苦茶、甜茶和回味茶。

苦茶是用雷響茶泡的,略帶苦味,喝後可止渴生津,消除疲勞;

甜茶是用核桃仁,紅茶及鄧川乳扇所泡,香甜可口,提神補氣;

回味茶則是用蜂蜜、花椒、薑片、桂皮衝製而成,甜麻香辣,回味無窮。

白廷在穿越前沒少喝白族三道茶,因為當年和其一同在雲南小住三月的夥伴尤愛這白族三道茶,自己購買茶具烹製,且每每飲茶時,都有一番人生感悟,什麽先苦後甜,仿若人生雲雲。

白廷這人俗,他存粹覺得,這茶好喝。

很快,任務物品三道茶出現在白廷跟前。除了茶具更加精致,和穿越前無差。

白廷很快按順序牛飲下肚。

浪公子似乎很滿意白廷的豪爽,看了一眼身旁站立的小黑:“你來一份不?”

小黑見白廷飲下,點頭。

任務完成,白廷接過任務獎勵‘燃月’,忽覺頭腦有些發脹。便問浪公子道:“這茶不會有什麽副作用吧?”

“當然,沒副作用的茶哪能當任務道具。”

白廷:……

是自己大意了。

“這茶有何副作用?三步斃命?七步歸西**?迷魂?”

浪公子:“想啥呢?我們的道具也是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

白廷:……

倒也沒必要強行上升。

浪公子:“這三道茶喝完後,容易讓人茶後吐真言。”

白廷不以為意,嘴巴在自己身上,想說什麽還不是自己決定。

然而很快,白廷就後悔了。

白廷喚過小黑,本想一同啟程去洱海,話說出口卻是:“小黑,我們以後還能相見嗎?”

話說出口,兩人皆怔在原地。

白廷想把這話囫圇過去,未料一張口,又是一番肺腑之言。

“你知道嗎,我好希望我是一個肆意妄為的人,可以不顧後果的任性。可是我不行。作為個心智健全、有責任感的人,我知道不能去阻攔別人的人生。”

小黑一臉茫然。

白廷算是體會到這“茶後吐真言”的威力了,根本不是心智所能操控。

“白白你沒事吧?”小黑問。

白廷隻想簡短的回答一句“沒事”,話說出口,卻又是一長串。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就好像快三十年裏日積月累的熱誠與愛意,都傾付在了這一刻。我這幾日做夢,一直夢到我們分別的時候。我想那時候,我告別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和你走過的時光,從草長鶯飛到橘黃橙綠,不長,卻足夠我永生難忘。”

白廷索性自暴自棄,任憑心底話脫口而出。

“我對你,已經不是片麵的喜歡,是期盼與子偕老的渴求。”

話說出口,白廷覺得麵紅耳赤,心率加速,卻又莫名釋然。無論穿越前後,這是他第一次告白。

白廷不敢去看小黑的表情。

小黑盯著他,眼睛有些濕潤,亮晶晶的。大理的陽光灑落在俊美無雙的臉上,像渡上了一層淺金色的琉璃。

“白白,我好喜歡你。”

“我知道。”

看著白廷的淡然,小黑似乎很想表達什麽,卻無法調閱出應有的詞匯量。然而他的心底有一種渴望,一定要把其表達出來。

“不是那種普通喜歡,是許仙對白娘子的那種喜歡。”

大理的天空很明淨,就像此刻白廷的心。

他感到一點無法言說的喜悅從心底蹦出,在血液裏流淌,暖洋洋的,像是午後無風又無人的小院,陽光充沛,鳥語花香。

白廷看著身前的青年。

他承認,他是一個顏控,一開始會對小黑傾入熱情,就是因為小黑的臉。然而在一年相處中,小黑成為了他和這個陌生世界最好的紐帶,讓他不至於怯懦,能夠一如往昔的逍遙於山水間。

白廷有些哽咽,抬頭看了眼大理的天。

蒼山無言,洱海寂靜,所有美景在滄海桑田中變換。人生也不過如此,生離死別投擲在漫長歲月裏,也不過是一刻的波瀾。

“如果你變成樓開墨後還喜歡我,那我們試著在一起吧。”

白廷小黑和浪公子搭著一葉木船,緩緩飄**在洱海中。

洱海月遠近聞名,在於洱海的水質格外純淨,因而反射的月亮極為明亮。

當然,比起科學解讀,人們更喜歡賦予浪漫的故事。

傳聞有一仙女思慕人世之愛,下凡至洱海,與一漁夫結為連理。為了幫助夫君和其他漁夫,仙女將寶鏡放入洱海,仿若是海中的月亮,將洱海照得一片明麗,便於漁夫打漁。

25184星旁沒有月球,卻不妨礙神州係統在洱海內造了一輪圓如銀盤的月亮。明月透亮,仿佛從洱海裏沐浴而出,讓人分不清是海上生明月,還是明月落凡塵。

“明月海上漂,船在碧波行,人在畫中遊”,本該是最讓白廷愜意的場景,此刻卻有淡淡的憂傷縈繞。

小船行至洱海月中,白廷將采集的上關花、蒼山雪、蝴蝶泉水、以及任務道具燃月一同投入其中。

水麵波光粼粼,海上的圓月泛起了橘黃色的光,漸漸的,洱海月的月色變得複雜,白色,桃紅色,大地色,好似女人打翻了的眼影盤。隻一瞬,整個月亮熊熊燃燒,水麵竄起了一米高的火光。

火光沒有溫度,甚至有些冰涼,小船劃行其中,仿若穿過了春寒。

浪公子慵懶道:“回程了,三天三夜再來取回。”

三日後。西湖別墅。

柔和的晨光將小院沁上一層蜜色。

向來生物鍾準時的白廷早已睡醒,卻難得賴在**,不想起身。

小黑做完早餐,左等右等沒見白廷,有些失落。明明前兩天,白廷都會坐在餐桌邊,看著他煮碗小麵,煎個雞蛋,眼神充滿溫柔和愛意。

好像那日互述衷腸後,他對白廷的依賴和眷念就更深了。

門鈴響了兩聲,小黑本想置之不理,那門鈴聲卻帶著鍥而不舍的韌勁。迫不得已,小黑打開了門。

門外是程智一行三人。

對這三位已經列至黑名單的人,小黑沒什麽好臉色。

古冠玉看著桌上熱騰騰的雜菜粥,嗅了嗅鼻子:“好像不錯啊,我嚐一碗。”說罷,就想拿起桌上未動的碗筷。

啪。古冠玉的手被打到一邊,不用說,動手的自是小黑。

王鵬同情的看著古冠玉,遞給他一個“你怎麽這麽愛自取其辱”的表情。

樓下這動靜,白廷也不得不走下樓。

“白老板。”程智迎了上去,說明來意。

原來再過一些時日,是聖樓集團的股東大會,需要樓開墨出席。程智此番前來,就是希望白廷能說服小黑和其一同回去。

“他這樣的狀態回去,可以嗎?”白廷問。

程智:“你放心,我們敢這麽操作,必定是做好萬全準備,不會讓外人看出蹊蹺。”

白廷用狐疑的眼光盯著他,怎麽看這人和小黑的組合,都像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就在這時,門鈴再次響起。

今早也是意外的熱鬧了。

白廷開門,有些意外,來的竟然是大理NPC浪公子。

“白老板,您上次在洱海月中煉製的藥物已經好了,我給您送來了。”浪公子遞過一精美的水晶罐。

白廷:……

可以不用這麽勤奮的。

白廷本想拖個幾日,沒料到天不由人。

罷了。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白廷將水晶罐子遞給小黑:“小黑,來,喝點東西。”

程智看著水晶罐內顏色詭異的**:“這是什麽?”

白廷:“藥。”

“這東西……讓老大喝嗎?”程智有些不信任,這玩意從上到下都不太像藥,何況拿來的人也是一臉狐媚,衣衫輕浮,說毒藥他還更信點。

白廷沒好氣,這麽不信任你倒是衝過去,搶了藥往地上一摔啊!

我求你摔啊!

很可惜,程智僅僅是懷疑了一下,還是任由小黑將罐中物一飲而盡。

藥盡,半晌,小黑沒有反應。

難道自己煉製的方式錯了?

白廷自我懷疑的同時,還有幾分隱隱的慶幸。他為自己的慶幸感到羞愧,可無法言喻的舒暢卻在周身洋溢。

小黑走至廚房,將熱好的豆漿端出。走至一半,手一顛,玻璃杯落地,豆漿散了一地。

隨後砰的一聲,小黑整個人栽在了木地板上。

“小黑!”

“老大!”

“老樓!”

客廳內一陣兵荒馬亂。

晨光穿過庭院的樹蔭,溜進別墅的窗子,在木地板上灑下魚鱗般的光影。風吹樹葉,光影晃**,仿若漣漪**漾。

“華醫生,情況怎樣?”程智忍不住道。

樓開墨從摔倒在地上後就昏迷不醒,任憑他們用盡方法也無濟於事。樓開墨的專屬醫生彭陽先一步到達診斷過,最後得出的結果是,沒有異常。

程智三人看著平躺在沙發上,氣若遊絲,手腳冰涼的樓開墨。

會撒嬌會賣萌的樓開墨你診斷沒有異常也就忍了,現在人都不醒人事了,你還診斷沒異常?是不是要放個血開個顱才能被診出有狀況?

彭陽也委屈,他帶來的頂尖醫療快速體檢裝置顯示的結果確實如此。

好在兩人沒有爭辯太久,白廷就讓華佗趕來了。

華佗拍了拍灰藍色的布褂。“無大礙。”

彭陽激動道:“對吧對吧,我就說沒有異常。”

程智不語。

白廷:“那小黑怎麽昏迷不醒?”

華佗:“藥物殘留太多,將殘留物催出就好。”說罷,從懷中掏出紙筆,大筆一揮,一蹴而就,將藥單遞給白廷。

白廷疑惑的接過藥單,抓藥這事,他也不擅長呀。

白廷盯著紙張半晌,麵色為難。

倒不是看不懂華佗的字,華佗並沒有現代醫師龍飛鳳舞鬼畫符的毛病。

“牛糞湯?臭豆腐?炸蠍子?老鼠幹 ?毛蛋?”

這是食譜還是藥單呢?

不過白廷沒有質疑華佗,仍舊從神州係統兌換了原材料,照著食譜親自烹調。

當熱氣騰騰食物擺上餐桌時,程智幾人的表情皆是恐懼的。

這些或臭氣熏天,或外形可怖,或一看就讓人胃部翻江倒海的黑暗料理到底是啥!

白廷見幾人神色,很淡定夾了塊臭豆腐放進嘴裏,又就來口牛糞湯,對幾人道:“很好吃的,還很補,來一口?”

程智幾人退後數步。

白廷聳肩,他當初向外國友人介紹這類食物時,也是收獲了同樣驚恐和抗拒的表情。

白廷看向華佗,好奇他難道是打算把小黑惡心醒。

事實證明,他的思路沒錯,隻是華佗更加喪心病狂一些。他將所有食物舀入一巨型藥罐,拿著藥杵就開始搗鼓,最終,一份黑了吧唧飄著油脂的粘稠物誕生。

白廷:……

原本的幾樣食物雖是很多人眼中的黑暗料理,但對懂得品嚐欣賞的人而言,是難得的人間美味。

而此刻華佗身前這一鍋,那真是存粹到極致的黑暗料理精華。這廚藝,大概師傳他大學時候的食堂阿姨,致力於“醬油橘子炒月餅”這類創新菜。

當華佗將粘稠物灌入小黑口中那一刻,白廷是想製止的,可惜晚了一步。

數秒之後,小黑一副詐屍□□的模樣,從沙發上直直坐起,而後一個反胃,沒忍住,對著地板嘔吐不止。

華佗捋了捋胡子,很滿意道:“怎樣,藥到病除吧。”

白廷見小黑快將五髒六腑都吐出來的架勢,急忙上前為其撫摸背部,希望他舒服一些。

“老大,喝點水。”古冠玉極為狗腿的從飲水機處接了杯水。

小黑接過水杯,緩了緩,沒有下口,而是環視四周一圈,眉頭微蹙。

白廷以為其不喜白水:“要不我給你衝杯牛奶?”

小黑這才注意到白廷,側頭,四目相對。

白廷一怔。

那是一雙很冰冷的眼眸,沒有溫度,帶著幾分泰山崩塌也不動聲色的沉穩,幾分笑看塵世悲歡離合的輕蔑,更多的卻是一份不加掩飾的陌生。

白廷的心忽然咯噔一聲。

小黑盯著他,半晌,問道:“你是誰?”

你是誰……

白廷也想將這句話原話奉還給身邊的人。

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已然沒了一絲小黑的印記。

那個陪自己縱情於華夏山水間,看過日升月落,春華秋實的男人,再也回不來了。

隻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的埋在了回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