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湛禎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辛皇後知道了鹹笙的秘密會怎麽樣, 但他現在的心情卻是五味陳雜。

他準備跟著馬車離開,皇後又瞪他一眼:“她自己坐馬車行嗎?還不進去扶著?”

湛禎皺了皺眉, 抬步跨了上去,掀開車簾,便看到鹹笙正虛弱的歪倒在裏麵。

這個馬車原本就是為她專門準備的, 減震做的很好,座位上還墊著很厚的墊子, 但即便如此,他看上去依然很痛苦。

湛禎臉色繃著,眼眶卻忽然一熱。

鹹笙勉強抬眼看他, 湛禎一言不發的坐進來,伸手握住他的肩膀, 將人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

“相公……”

“閉嘴。”

湛禎說, 鹹笙乖乖閉嘴,他抓著湛禎的衣角,睫毛垂下去,安靜的窩在湛禎胸前, 呼吸依然輕輕的,仿佛隨時會消散。

他今日沒有擦香粉,身上的藥味聞著讓人心頭發苦, 湛禎輕輕吸了口氣, 道:“你不願坦白, 可你今日跟過來, 就代表你在心虛。”

鹹笙一時沒答話, 他來的時候讓人加快了車速,顛簸的不行,現在喘一口氣都頭暈目眩,他勉強開口,卻沒有回應湛禎的上一句話,而是低聲道:“母後……打疼你了嗎?”

湛禎微微動容,垂眸看到他額頭豆大的汗珠兒,又匆匆移開視線,眨了下眼睛,道:“跟你沒關係。”

接下來,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湛禎好像給自己找到了不再欺負他的理由,盡管那個理由離譜的不可思議——

到了太子府,又輕輕把他抱了下來。

鹹笙窩在他懷裏,被他抱進了室內。

他確切的察覺到,湛禎心裏是有他的,他明明那麽憤怒,卻沒有把自己的秘密說出去。

他心裏湧出一股衝動,既然湛禎不願意捅破這層窗戶紙,不如就由他來捅破。他不想給湛禎時間去緩衝,不想等到他習慣了厭惡自己的時候,再來殺了他。

他想就這樣,在湛禎還對他有些溫柔的時候,迎接他的怒火……說不定還能死的相對體麵一些。

這場聯姻本來就是個笑話,對湛禎是,對他也是。

湛禎把他放好之後,便又離開了,他沒有再折騰鹹笙,但似乎也不願意理他。

鹹笙窩在**,身體的不適讓他神智恍惚,他合上眼睛,睡了一會兒。

到了下午,他恢複了一些力氣,睜開眼睛,打起精神吃了點東西。

他的神情帶著幾分安然,如意看得有些奇怪,一邊喂他,一邊問:“公主跟殿下和好了?”

鹹笙笑了笑,張嘴抿一口湯水,目光落在一側納鞋底的月華身上,道:“這一趟來晉國,著實不易,辛苦你們了。

“我們不辛苦。”月華溫和的看他一眼,道:“公主應付太子,才是辛苦了。”

“本身不該這樣的……”如意小聲抱怨:“誰能想到太子居然這麽迫不及待的要娶公主,若是有時間說服他,或能讓他改變主意的。”

“婚禮本該在今年……其實,我們南陽郡主也長得很漂亮的。”月華歎息道:“若太子願意就好了。”

“誰見了山珍海味還願意吃清粥小菜呢?”如意道:“公主沒來之前都在信裏跟他說了好幾次,他偏偏就要公主……”

“此次前來,你們當已做好了生死由天的準備,我心裏十分感激。”

月華手下一頓,起身走了過來,道:“他當真發現了?”

“若我被殺,你們便自盡吧。”鹹笙道:“此一行,實在是有些吃力了。”

如意張大眼睛,驚疑不定,她張嘴要說什麽,月華卻拉住了她,她走過來,輕輕將鹹笙扶著躺下去,拍著他哄道:“累了就睡吧。”

鹹笙合上眼睛,月華低低道:“下一世,您要健健康康的。”

鹹笙睡著了,他感覺自己輕飄飄的進入了某個霧氣飄飄的大殿,無數仙風道骨之人朝他走過來,其中一人道:“您回來了。”

他後知後覺,原來自己竟是轉世的仙人,下凡是曆劫來了。

他心道,難怪我這一生纏綿病榻,錦衣玉食養不出好身子,黃金珠寶也瞧不出好心情,還要遇到湛禎那樣橫行霸道的冤家,真是苦煞我也。

他發誓,再也不下凡了。

一覺醒來,是個夢。

他神情有些恍惚,發覺有人在捏著他的脈搏,喊他:“聽得到嗎?”

鹹笙無比費力的睜開眼睛,是戚思樂,他皺著眉,道:“你又在發熱,把這個吃了。”

鹹笙張嘴,一顆藥丸滑入喉間,戚思樂在他頭頂紮了兩針。

然後問鹹笙:“你怎麽了?”

鹹笙看了他一會兒,問:“湛禎呢?”

“他還在書房呢,沒回來,你的侍女說你不對勁,讓我來盯著。”他看出鹹笙好像沒什麽求生欲,這有些難辦,眉頭不由一直皺著:“你還好嗎?”

“不好。”鹹笙輕輕道:“師兄……你能不能,看在師父的份兒上,幫我一個忙。”

“你說。”

“我衣服裏,有一封信,你幫我,傳給兄長。”

戚思樂有種一旦答應,他就會魂歸西天的錯覺,他道:“你若要做不利大晉之事,那可不行。”

“……我是男子。”鹹笙看著他的表情,戚思樂動了動嘴唇,道:“我猜到了。”

“湛禎,知道了……我,我死沒關係,我隻想,保住哥哥,別讓他過來探親了。”

戚思樂眼眶微紅,道:“湛禎如此喜愛你,不會殺你。”

“你不知道……我羞辱了他,他昨日,便想殺我。”

戚思樂一時沒有說話,他忽然感覺到窗前傳來一縷風,眸色微動,他道:“他若不接受你,我可以帶你走。”

鹹笙愣了愣,然後失笑:“我,走不動了。”

戚思樂抬手,又在他頭上紮了一針,道:“你現在憂思過重,先好好休息,給他一點時間。”

鹹笙還想說什麽,門口忽然傳來聲音,像是有人在暴躁捶牆。他下意識抓住戚思樂的手,目露哀求:“救我哥哥。”

“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再走幾步,好嗎?”

‘嘩啦’……

有什麽被打碎的聲音,戚思樂點了鹹笙的睡穴,慢條斯理的拔出銀針,收拾東西走過去,便看到湛禎陰沉的臉。

他笑了一聲:“怎麽了?他還沒死呢。”

“讓你來看病,不是讓你來勾搭她的。”湛禎像隻刺蝟,渾身的刺都炸開了。

戚思樂朝屋內看了一眼,笑道:“對你來說,他的秘密就那麽難以接受嗎?”

“跟你無關。”繼續下去他可能會打死戚思樂,他掉頭想進屋,戚思樂的眼神卻露出幾分冷漠,“他會死的。”

湛禎推門的手停下來,戚思樂再次道:“真的會死。”

他說:“你想讓他死,就進去。”

湛禎的手放在門上,如意和月華方才被他趕走,這裏隻有他們兩個,湛禎好半天,才道:“你懂什麽……”

“我什麽都不懂,我隻知道,生命隻有一次。”戚思樂的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香囊,道:“你出生那年,靈丘道長說你命裏煞氣過重,活不滿三歲,陛下一怒之下將他趕出上京,三年後,你果真突發怪病,命懸一線,是他送來一物,堪堪為你吊住性命,你可還記得?”

湛禎下意識去摸腰間香囊,道:“說這個幹什麽?”

“裏頭裝了什麽,你知道嗎?”

“一個黃紙包,是護身符。”香囊時常會更換,但裏頭的東西卻未曾換過,湛禎隨身攜帶,豈會不知。

“你命格過硬,若不能傷人,便一定會傷己,陛下早早就帶你剿匪殺人,更在十四歲那年,就讓你領兵征戰,那一次去,你把這符扔了,結果差點死在秦韜手下,是不是?”

“隻是留在了宮裏。”

“你可知那黃符紙裏包的是什麽?”

湛禎皺眉:“我怎知道?”

“你命陽火,過剛易折,隻有與命輕之人分擔,才好保你不受反噬,越是半死不活的人,效果越好。”

湛禎瞳孔震動,驀然轉了過來:“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要不要拆開看看,這香囊裏裝的是什麽?”

湛禎神色變幻,轉身推門而入,戚思樂揉了揉額頭,歎氣道:“若非如此……我早就揭穿帶他走了,受你鳥氣。”

鹹笙這一覺睡得很沉,一覺醒來,身上的不適總算消失了,他茫然了一會兒,緩緩張開眼睛,耳邊忽然聽到急促的呼吸,響起來,又慢慢壓下去。

他轉過臉,看到了湛禎,後者不知道盯了他多久,臉色有些憔悴,但表情繃著,眼神也十分複雜。

“相公……”

湛禎一頓,驀然站了起來,屁股下的椅子被踢倒,他嘴唇抖了抖,轉身要走,鹹笙忙道:“相公。”

湛禎停下腳步,鹹笙撐起身子爬起來,看著他的背影,心跳慢慢趨於平穩,他道:“昨天你沒有拆穿我,我很感激。”

湛禎硬邦邦道:“有什麽好拆穿的……孤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鹹笙笑了笑,都到了這時候,他還是不肯麵對真相,他隻能道:“夫妻一場,我也不想再騙你……對,我是男子。”

哪怕早就猜到,但這個真相就這樣說出來,湛禎還是大腦一片空白,他嘴唇蠕動,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來接口。

想說點什麽的,但喉嚨卻好像堵住了。

鹹笙隱隱知道戚思樂的為人,他答應的事,一定會辦到。他有些眷戀的看著湛禎的背影,想著這兩日湛禎的掙紮,想著這段虛偽的婚姻……與其互相折磨,不如一刀兩斷。

“湛禎。”他溫柔的笑了笑:“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性別,頭銜,身體……還有,喜歡你。”

“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