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那是沈琛的，還給我
黑色的發頂漸漸沾上一片白雪，身後的人躺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在上麵留下一塊暗紅色的印記。
鱉幽靈仔細繞著昭昭嗅聞了一會兒，而後張嘴露出滿口的尖牙，居高臨下看著他。
小昭和將黑傘豎在身前，呼出的熱氣在半空中變成一朵小小的雲，模糊了視線。
在滿是喪屍和汙垢的土地之上，僅有周圍的方寸之地尚且得以保全。
從那道小小的身影之上落下的鮮紅血液，濺在厚雪中，悄悄然似乎長出了一棵白色的嫩芽。
雪花瓣瓣，風聲瀟瀟。
沉浸在無盡黑暗中的人似有察覺，在意識深處無聲地呐喊，拚命掙紮，隨後被束縛的靈魂好像一瞬間掙脫開來，站到天空的至高處，俯視一片被囚禁的屍海樂園。
“昭昭，不要……”
“昭昭啊——”
那聲歎息不知是響在何處，隻是徒然激起一片哀傷。
心髒驀地被攥緊，血液倒流一樣的疼痛。
隨後，那被雪覆蓋的眼似乎動了下，黑羽般的睫毛輕顫。
呼吸驟然溫潤起來，含在滾燙沸騰的血液中。
再之後，是狹長如淵的黑色眼眸，驟然千裏冰封，驟然春風拂檻。
渾身上下毫無力氣，隻有清醒過後深入肺腑的疼痛。
沈琛費力地看向身前那道佇立在風雪中的身影，眼角驀地濕潤，滑下一滴刺痛心髒的淚。
他抬起手，卻怎麽也觸碰不到那道身影，隻能張開口聲音嘶啞地叫他：“昭昭，過來……”
“昭昭……”
手指在地上摳出幾個鮮明的指印，聲音幹澀而顫抖，“過來，過來……”
鱉幽靈看著不停掙紮著的人，如同看一隻毫無樂趣的螻蟻，黑瞳中一片漠然。
她終於受夠了磨磨蹭蹭的遊戲，伸手直抓向前麵的昭昭!
“不要——”
沈琛用力撲過去，終於攔腰抱住忽然間長大的小孩兒。
他已經可以頂天立地了，卻不知他全部的天地都是他。
昭昭徒然瞪大了眼睛，低頭看向將手扣在他腰間的沈琛，淚水再次滾落下來。
“沈琛。”
“你別出事，”他回抱住他，“求求你……”
“啊——!!”
在兩個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的人得以相擁之時，等待出手的鱉幽靈卻被另一旁忽然衝出的黑影狠狠撞在地上，發出一聲嚎叫。
兩道黑影就此滾落在地上，沾上一片黑紅色的血跡，更顯恐怖。
鱉幽靈被攔腰折斷，卻並無大事，尖叫著將自己重新扭回來，憤怒地瞪向半路殺出的黑影。
隻見那人長長的黑發散在兩邊，麵容溫婉，而與前麵的溫柔大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腦後還長有一張滿是尖牙的利口。
猩紅色的長舌吐出，發出陣陣低吼。
鱉幽靈重新擺正自己的身子，“二口女，你也想吃他？”
二口女回頭看了眼昭昭，卻沒想正對上他的視線，匆忙之下猛地回過頭。
沒有多說一句廢話，她嘶吼著撲向鱉幽靈，與她扭打成一團。
腦後那張口尤其興奮，發出一陣陣短促地叫聲，照著半人與半鱉連接處狠狠咬了一口，惹得鱉幽靈怒吼起來。
“是邇蔻。”昭昭道。
他回過頭看向沈琛，視線瞥到他血肉模糊的肩膀，又若無其事看向別處。
他努力將沈琛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臉頰上掛著的淚水已然冰涼，全部蹭在了沈琛的臉上。
“昭昭，”喉嚨裏帶著絲絲血腥味，沈琛費力道，“快走——”
“我不。”昭昭搖搖頭，溫潤的眸子看著他，“沈琛，我自己活不下去的。”
這句話，他是第二次說，比第一次帶上了更多的決絕。
“我們會沒事的。”他堅定道。
沈琛再說不出任何話，頭一次，他的眼神中滿是絕望。
為什麽一定是他呢？
為什麽要對他們這麽殘忍!
他看著在這場戰鬥中歇斯底裏的兩個鬼怪，心中秉著一定要讓許昭和活下去的念頭生出些力氣，與他互相攙扶著找了處避風處。
如今的他們跑不了太遠，這個行為幾乎沒有任何幫助，假如其中任何一個鬼怪回頭對他們動手他們都隻能被動接受。
好在最後，是二口女贏了。
鱉幽靈消失在鬆林中，二口女舔了舔嘴邊的血跡，最後看了角落中的二人一眼，也離去了。
“沈琛，你看，我們沒事了。”昭昭擦了擦眼淚，將臉貼在沈琛冰涼的臉上，不斷道：“沒事了。”
沈琛虛弱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如同以往每一次那樣溫柔，隻有心底窒息般的疼痛告訴他，沒有幾次了。
他不能看著小孩兒長大，他們沒有以後了。
小昭和將臉埋在他的胸口，終於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麵，卻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他知道沈琛在想什麽，他並非不知道那個傷口意味著什麽。
隻是一切還有救不是嗎？
沈琛還沒有變成喪屍，他們還可以去找血清!
血清……
昭昭抬起頭，眼神再次變得堅定，“沈琛，我們回鬼屋。”
“……好。”
*
時間已經到了中午。
兩道身影歪歪斜斜走在雪地中，渾身幾乎都被凍僵了。
氣溫太低了，正常人都受不了，更何況兩個又累又餓又疼傷痕累累的人。
小昭和捂住陣陣抽痛的胃部，仰頭看看依然陰沉的天空，不得不與沈琛暫時找個落腳處休息一下。
他翻開背包拿出吃的遞給沈琛，沈琛原想拒絕，但為了迫切需要恢複的體力還是多少吃了些。
小昭和喝了幾口幾乎結成冰的水，胃裏更是一片抽痛，但他麵上卻絲毫沒有顯現出來。
兩人斜靠在牆上閉目養神，慢慢的，腦袋便開始變得昏昏沉沉。
昭昭不自覺將自己團成一個蝦子，後來恍惚中睜開了眼，看到一個人影走過來。
——是常星。
常星也沒想到會在這裏再碰到兩人，他在早上的意外裏不小心將自己的背包丟失，沒有任何食物體力嚴重流逝，在嚴寒之中寸步難行。
一旁的沈琛再次陷入了昏迷，他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上前翻看了一下他的傷口。
“你幹什麽？”昭昭努力爬起來，警惕地看向常星。
常星舔了下幹裂泛青的嘴唇，語氣與外頭是一樣的溫度：“他的傷口已經發黑了，他遲早會變成喪屍。”
“他不會!”昭昭撲到沈琛身上，用力抱住他，回頭瞪著常星。
“你不必這樣看著我，”常星垂眸俯視著小昭和，“我是他的朋友，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也很痛心。”
昭昭皺起了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跟我走，我會保護你，”常星指著地上的兩個背包，麵無表情，“帶上食物。”
“我不！”昭昭側身伸長了手用力把背包扒拉過來，“這是沈琛的。”
他眼神凶狠地瞪著眼前那人，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人若是在某一次丟棄了自己的良心，那麽以後他也不會再有了。
常星抹了把臉，忽然發了狠地上前搶奪起背包，將小昭和用力推到一邊。
就算他再饑餓難受成人的力氣也是小孩子比不上的，常星將兩個背包的食物挪到一起，然後將那個滿是食物的背到自己肩上，眼神冰冷地看著小昭和，“最後一次機會，看在沈琛的麵子上，我會盡力保護你。”
“那是沈琛的食物……”
昭昭趴在地上，小手顫抖地向前伸著，帶著絲絲點點的血痕，“還給我——”
眼眶泛紅，他強忍著淚水，發了狠地一下一下向前爬，去抓他的褲腳。
“這是沈琛的食物，是沈琛的，你還給我！”
那一刻，常星心中再無任何起伏，他拔開自己的腳，好像已經說服了自己，“他遲早會變成喪屍。”
是的，沈琛已經被咬了，吃東西不過是浪費，但是他還有希望。
常星轉身毫不留戀地再次踏入風雪中，伸手拿出一塊麵包大口咀嚼著。
他有什麽錯？他不過是想活著而已。
能進這個世界，誰不想活著？
食物沒了，小昭和蜷縮在地上，連追出去的力氣都沒有。
“你會遭報應的。”他喃喃自語。
另一邊的沈琛因為剛才的爭執倒在地上，有了醒過來的趨勢。
昭昭再顧不上其他，掙紮著爬到他身邊，大顆大顆的淚水滴在他的臉上、嘴邊。
嚐到鹹鹹苦澀的味道，沈琛終於再次睜開眼，入目是小孩兒那雙盈滿淚水的眸子。
“沈琛，食物沒了……”
他崩潰大哭道：“那是你的，是你的……”
在昏睡中恢複些力氣，沈琛扶著牆坐起身，將小孩兒攬到自己懷中。
“沒事的，”他安慰道，“別哭昭昭~”
小昭和趴在他的懷中，痛哭的聲音直刺入他的胸腔，這是進入副本後他第一次大哭。
因為滿懷著希望給沈琛留的食物沒了，他那麽那麽小心地偷偷留給他，全都沒了。
沒有東西吃，已經極度虛弱的沈琛怎麽辦？
那一聲聲哭泣如同直接砸在他的心上，沈琛滿眼心疼，因為知道自己快要變成喪屍而漸漸熄滅的求生渴望終於再次猛烈燃燒。
他得活著，為了昭昭。
……
另一邊，吃了東西的常星繼續奔走在通向大門的路上。
風雪如刀，他伸出胳膊擋在臉上，晃神間似乎看到有一黑影立在雪中。
他猛地頓住腳步，放下胳膊仔細看去，卻是一個小小的孩童。
小孩兒渾身青紫，眼球突出，晃晃悠悠朝他走來。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
“過路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