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換糖

重生沒多久,張玨已經看過兩回大夫了,好在他運氣不錯,每回都傷得不重,也就是屬於正常範圍的“日常的摔摔打打而已並不會留後遺症”的程度。

芭蕾舞在傷愈前是沒法跳了,冰童同理,但其實國內花滑比賽人氣也就那樣,觀眾丟到冰上的東西也有限,少他一個其他冰童們的工作也沒多少,完全不耽誤。

於是張玨就心安理得的養傷了,他寒假作業早做完了,平時閑著沒事,躺家裏就是吃吃喝喝看看書,張青燕早幾天就買了一堆豬肚、豬兒、牛尾,熬了鹵汁去燉,香氣能飄出去老遠。

張玨現在特別喜歡偷偷從裝著鹵菜的鍋裏撈鹵蛋,仗著年輕不怕膽固醇高,吃了一個又一個。

等到張俊寶來他家的時候,就看到小孩穿一身毛茸茸的棕熊睡衣,趴在沙發上慢悠悠看《陶者軒教你學數學》,屁股上還有一撮絨球。

許德拉要出門練小提琴,穿得就板正一點,毛衣長褲,這會兒趴在茶幾上剝瓜子,他手上不停,兩圓溜溜的眼珠盯著正在播《大秦帝國之裂變》的電視屏幕。

張俊寶進來的時候,瓜子仁正好把一個半個巴掌大的小碟子堆滿,許德拉推了一下張玨,張玨立刻爬起來,捧著小碟子往嘴裏倒。

張俊寶:……這算什麽?有弟的哥哥是個寶?

他手裏提兩個保溫桶:“別吃了,當心上火,小玉,二德,來吃飯,舅舅給你們做了豬蹄,燜了大蝦,飯煮了嗎。”

許德拉立刻脆生生的回道:“哥早就煮好了,我洗了白菜,燒了開水,焯一下就能吃。”

張俊寶一聽麵露稀奇:“小玉還會煮飯啊?我還以為是二德照顧你呢。”

許德拉看起來比張玨更勤快,而張玨……看他現在躺平的懶樣就明白了。

許德拉聽著,麵上露出一抹不滿:“我哥可能幹了。”

張俊寶嘴角一抽:“是是,你哥最棒了。”

許家父母都忙,小時候家裏還沒現在寬裕時,許岩和張青燕都忙著掙錢,照顧不了孩子,最初他們是請了鍾點工接送,過了兩個月才發現對方偷東西,懶得做飯,隻喂小孩零食,還打小孩。

張玨雖漂亮得像個小姑娘,脾氣卻不軟乎,有一次看到弟弟胳膊上的淤青,直接爆發,提著折疊凳就打回去了。

這事以張玨被成年的鍾點工打掉一顆門牙,許岩氣得當場辭退鍾點工,張青燕抱著孩子心疼的直哭為結局,在那以後,他們就沒考慮過請人照顧自家孩子的事。

張玨放學回家時會順手把弟弟從幼兒園領回家,然後踩著凳子煮麵,許德拉站邊上揪著哥哥的衣角,餓得眼淚和口水一起流。

隻要有張玨在,許德拉就不會餓肚子,早上哥哥牽著他去吃油條、肉粥、豆腐腦,中午在幼兒園吃,晚上一開始隻有麵條吃,等張玨把炒菜的技能點亮後,許德拉三個月胖了六斤。

所以這小子現在是個哥哥說往東他絕不往西的性子,想想也可以理解。

張俊寶不知道的是,萬一他得了癌症,張玨也會把他照顧很好,按時熬緩解化療不適的紅豆水,給他送飯擦身洗**襪子,力破久病床前無孝子的俗語。

和張玨相處過的人都知道他待家人都是很好的,隻是命運把他們都帶走了,以至於張玨二十出頭的時候就感歎過最是人間留不住,但這話出口了想來也沒人聽。

世界那麽大,他一人的悲喜其實無足輕重,張玨幹脆就不再說了,從此萬般心酸苦楚都獨自咽下肚,擺在臉上的隻有努力和夢想。

如今的張玨啃著依然年輕、還頂著一張俊俏娃娃臉的舅舅給燉的豬蹄,碗裏是香噴噴的東北大米飯,飯後許德拉洗碗,張玨被背著去看秦大夫。

他問張俊寶:“老舅,你真的特想男單崛起嗎?”

張俊寶應道:“當然想了,別看舅舅以前參加過的國際賽事,隻有一次四大洲錦標賽,但那時候我們男單依然是沒人的樣子,舅舅拚盡全力,也隻拿了十一名,前十名有九個是北美的,還有一個是日本的。”

“不過這事和你沒關係,小玉,你想幹啥就幹啥,男單崛起是舅舅的夢想又不是你的,現在國家經濟好了,以後肯定會有更多好苗子湧進這個項目。”

張玨心想,不是的,在之後十來年,你都沒有碰到你想要的好苗子,國內男單的式微在我死前都沒有改變。

他靠著老舅的頸窩裏。

“其實吧,舅兒,我沒做世界冠軍的誌氣,是因為走到那個程度要付出的太多了,我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那個能耐,可如果你想收個厲害的徒弟,我還是當仁不讓的,嘿嘿。”

這話一出口,張玨立刻就感到張俊寶的心情指數上升。

老舅樂嗬嗬的回道:“那感情好啊,正好我們省隊青年組沒人,18歲以下集齊五種三周跳的都沒有,你要是今年月前把3lo、3F和3lz練出來,舅舅說不定能帶你出國比賽呢!”

爺倆一言為定。

張玨想,雖然他不想從事運動員這種苦頭一堆還沒什麽回報的職業,但隻是參加比賽漲漲世麵,增加資曆,順便幫老舅調節心情的話,他還是沒問題的。

就算以後他要再去參加選秀,去什麽訓練生運動會的話,他的技能表上能多個職業級花樣滑冰也不錯啊。

這回還是秦雪君來小區門口接的他們,這高高大大的少年一身熱氣,懷裏還抱著一個籃球,一看就知道是才鍛煉回來。

張玨認為秦雪君就是傳說中文體結合全麵發展的青年才俊,有結實高大的好身板、混血兒的英俊臉龐,還是Top級醫學院的學神。

殊不知秦雪君也覺得張玨是個優秀的男孩子,小孩出門時沒換衣服,還是那身賣萌的棕熊睡衣,腳上被放了一排飄著煙的艾灸,手裏還有一本數學書。

他看了一眼:“這本書主講數學題的思路,很適合競賽生看,你想參加數學競賽嗎?”

張玨心說他才應下了花滑比賽,再兼顧學業就夠累的了,哪裏還有力氣參加數學競賽這種學神專屬活動?

他搖頭:“隻是提前預習一下高中的數學知識,我平時還要滑冰,學習方麵就要提前自己多學點。”

這話說得張俊寶連連點頭,秦雪君眨眨灰色的狼眼,也不放《哈利.波特》了,就坐他邊上。

“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

張玨不客氣的指著一道幾何題:“這個,我擅長分析和計算類的題目,幾何弱一點。”

秦雪君應了一聲:“做題前先破題,你講一下你的破題思路……”

聽完張玨的思路,秦雪君就去拿了一冊白紙過來,最上麵的一層用鉛筆畫了黑白灰構築的花卉,秦雪君低著頭,語速適中的給張玨講題,他手穩,畫直線時完全不需要尺子輔助,邏輯特別清晰。

別說張玨自己也是個頹廢完兩年還能在奮起後考上985的學霸,就算換個真正的初二小孩在這,依然能通過秦雪君的講解弄懂這道高中題。

然後張玨就意識到了,秦雪君是刻意用了初中生也可以使的解題方法。

今天天氣好,一縷陽光從窗外招進來,映在秦雪君立體的側臉上,為他濃密的眼睫染了一層細碎的淺金。

張玨想,這人看著不怎麽熱絡,心卻很細。

就在此時,本來和米婭女士說著話的張俊寶衝進客廳:“雪君,我開個電視!”

他迅速調到央五,如今正值最冷的深冬,熱門的球類田徑運動大多已經落幕,滑冰的全錦賽也得以在上午拿了個直播的時段。

此時電視裏播出比賽結果:“今年花樣滑冰全國錦標賽的男子單人滑成年組賽事已圓滿落下帷幕,來自H省的沈流在比賽中成功完成後外點冰四周跳這一高難度的動作,取得了本屆冠軍……”

張玨挺高興的:“舅兒,沈流這回能去成溫哥華了!”

張俊寶神情凝重的點頭,電視裏繼續播報。

“男子單人滑青年組的冠軍是來自J省的樊照瑛,這位小選手在比賽中成功完成勾手三周跳與後外點冰三周(3lz+3T)的高難度連跳,遺憾的是,他在最後一跳出現明顯失誤,自由滑結束後,已無法靠自己離開冰麵……”

張玨看著電視裏那個看起來十五六歲、十分俊朗的大男孩,疑惑道:“舅舅,你看的是樊照瑛嗎?”

張俊寶長呼一口氣,似是要將失望與遺憾一起吐出去。

他搓著手指,低聲解釋道:“小樊是國內現在唯一一個在16歲之前集齊了五種三周跳的,據說已經在練3A了,他練過探戈,表現力不錯,本來是要送去參加今年世青賽的。”

就像沈流是國內唯一放到國際成年組賽事中也拿得出手的男單一樣,樊照瑛也是唯一放到國際青年組賽場上也不跌份的青年組一哥。

結果這下樊照瑛直接在比賽時摔出重傷,一時間張俊寶數遍自己知道的青年組男單,有幾個集齊五種三周的男單都是18、19歲了,再大點都要超過青年組的年齡限製,但表現力都不行。

還是人才儲備太單薄了啊,好不容易出了像樣的選手,還個個傷病纏身。

張俊寶心裏憋悶,但看到大外甥含著擔憂的雙眼,他又隱隱放鬆下來。

幸好手邊就拽著一個好苗子,這小子隻要好好培養,至多兩年就能放出去比賽了。

張玨不知老舅的迫切,離開時單腳站著,扶著老舅的胳膊鞠躬,向秦大夫、米婭女士道謝。

禮貌又好看的小孩總是討喜的,連不苟言笑的米婭女士在對著張玨時都麵上帶笑,輪到和秦雪君道別時,這哥一伸手,掌心躺著顆紫皮糖。

張玨也對他伸手掌,上麵躺著顆徐福記酥心糖。

秦雪君怔了怔,接過糖,就看到男孩笑彎了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裏麵盛滿了笑意。

“哥,咱現在可是換糖之交了。”

這少年五官就生得靈秀,連帶著笑起來都生機勃勃的,有那麽一瞬,秦雪君幾乎以為老家屬樓樓道寡淡的牆壁都變得明亮起來,連帶著他的心情也好起來。

秦雪君不喜歡小孩子,覺得比自己年歲更小,甚至是一些同齡的人都顯得太過幼稚吵鬧,但,張玨是個例外,他喜歡和這個小朋友相處。

兩天後,有人摁響門鈴,秦雪君去開了門,就見張玨單腳站門口,穿著身老虎睡衣,頭頂雷鋒帽,背著個包,手裏提個袋子,對他仰頭一笑,語氣熟稔。

“秦哥,我又來做艾灸啦。”

然後張玨就看到對方驚愕的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衣服誰買的?”

“啊”張玨歪頭:“我媽買的啊?我屬虎,外邊天氣冷,這身穿著暖和,我出門的時候就沒換了。”

東三省的冬天太可怕了,張玨出門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包成熊,形象當然往後靠了,小孩子嘛,暫時不用太在意形象,保暖最重要。

秦老大夫這時從孫子背後冒了個頭:“喲,你屬虎啊,難怪和雪君處得來,雪君屬狗的,那網上都說這兩個生肖最配了,你小子一個人來的?”

張玨乖巧的回道:“是,我舅要去京城做培訓,我幹脆自己過來了,反正從公交站走過來隻要兩分鍾。”

張玨舉起手裏的袋子:“秦哥,我媽讓我送點鹵菜,你先讓我進去成不?”

秦雪君終於讓開,秦老大夫接過張玨手裏的鹵菜,看小孩走路還一瘸一拐的,連忙推了孫子一把。

“他還不能走,去幫一把。”

秦雪君哦了一聲,把小孩攔腰抱起,張玨驚得下意識渾身緊繃,被放到沙發上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哇,他剛才是不是經曆了兩輩子第一個公主抱,雖然上輩子排斥和人賣腐營銷,但因為秦雪君抱他的時候,和抱小孩的感覺差不多,所以張玨完全沒有反感。

秦老大夫放好鹵菜,提著藥箱過來,捏著張玨的腳踝,慢悠悠道:“你還是不能走啊,這樣,等大後天,我讓雪君接你。”

“這樣不好吧?”張玨怪不好意思的。

秦老大夫大手一揮:“沒事,他成天待家裏也是看《柳葉刀》,你多陪雪君哥哥玩,別讓他發黴,就當給爺爺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