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堅韌
短節目結束時，張玨排在第七位。
看到這個結果，教練組不知自己該是喜還是悲。
他們本來都做好張玨的排位掉到十名開外的心理準備了，現在還能在第七位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但這也說明中國站的青年男單之中是真沒什麽厲害角色。
這屆年輕人不行啊。
沈流看得出來，以張玨在比賽中的兩次嚴重失誤，裁判要是下手狠點，再苛刻些，他就算隻拿四五十分都不稀奇，但這一次張玨拿的表演分前所未有的高，才硬是將最終得分拉到60以上。
這是張玨的表演分最高的一次，充分說明裁判再偏心眼也隻能在細節處偷偷使力，如果選手本身實力強橫到一定地步的話，裁判也不能明著壓他。
之前青年組中突破了這一限製的亞洲選手是寺岡隼人，身為一個又是黃皮膚，又是亞洲國籍的小男單，他居然能和俄係太子薩夫申科打得不相上下，在許多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張玨如今則突破了中國男單的“表演分歧視”，他的表現力太強了，沒人能昧著良心說他的表演不好。
看分的時候，孫千滿心遺憾，要是張玨的跳躍、旋轉沒失誤的話就好了，就他這個表現，怕不是能在青年組就滑出80以上的短節目分數。
但老教練也就是心裏想想了，他看得出來，張玨並非從小一直學習花滑，並且將成為花滑運動員視為人生目標的那類孩子，加上天資強橫，從測試賽到美國站一直碾著對手們揍，他從未有過這種奮力一搏爭取勝利的意識。
像今天展現的拚盡全力的投入式演出，放在狀態完好的時候反而出不來，因為他不用拚全力就贏了，但是相應的，張玨在劣勢裏能爆發出比平時更強大的能量，充分說明他是個典型的大賽型選手，壓力越大爆發得越狠。
這種性格的運動員並不多見，但隻要身體條件跟得上，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衝擊世界頂峰的好苗子，比如乒乓球隊的那誰、跳水隊的那誰誰。
可惜張玨這次實在病的不是時候，不然他肯定是能拿著兩塊金牌進總決賽的，孫千知道金子暄有3A，但這兩孩子的心理素質差太遠了。
不是孫千吐槽，但就算張玨的紙麵實力暫時不如金子暄，以他的表現力，以及總是第一個出場的無敵黑手，隻要張玨先行上場slay比賽，金子暄八成會壓力山大。
偏偏現在是張玨的短節目先崩了……第四、第五、第六名的分數隻比張玨高1、2分，前三位卻都與張玨拉開了7分以上的分差。
金子暄，70.5
尤文圖斯，69.21分；
石莫生，69.15
在花滑賽事中，3分以上的分差便已不可小視，因為一個2A的基礎分也就3.3。
青年組的男單自由滑都是跳4個單跳、2個二連跳、1個三連跳，除非有很大的技術優勢，否則要在劣勢極大的情況下逆襲對手，便是一場巨大的挑戰。
張玨將額飾扯下，黑發散亂的垂在頰側，他扯了幾張紙巾胡亂的擦了把汗，看著分數板語氣篤定說了句話。
“這個分差可以追。”
他正發著低燒，身處逆境，卻看起來那麽自信，仿佛大比分落後這件事完全不能打擊到他。
身為一個未嚐敗績的青少年運動員，首次受挫時即使情緒失控也很正常，教練組已經做好安慰他的準備，小朋友本人的狀態卻非常平穩。
張玨在走下冰場後便立刻從黑天鵝的瘋狂中脫離，臉頰因劇烈運動和低燒通紅，眼神卻冷靜清醒，沒有絲毫混亂和挫敗。
他經曆過太多比現在更慘重的挫折了，比如明明在舞台上用唱功slay全場，結果卻被剪輯師一桶騷操作，節目播放時鏡頭少得可憐，粉絲看著那點鏡頭也覺得他實力不佳，最終給投票的都是顏粉，在好長一段時間裏被黑子冠上花瓶的頭銜。
張玨也從未掩飾過自己的真實背景，他就是為了救老舅的病欠了不少債，且為了還債才進圈子的，他本人不算特別節儉但也不接受任何奢侈消費，因此被其他“富二代”、“貴公子”對比得格外清貧，被群嘲了次數也不少了。
後來有富二代想要用權錢包養張玨，利誘不成後要玩威逼，張玨摁著人就是一通暴打，之後處境更差，有一次發著高燒趕到後台準備強撐著上台時，後台愣是沒有一個化妝師理會他，張玨便幹脆頂著素顏出場。
那樣的日子張玨都能扛下來，如今隻是暫時在短節目落後而已，和娛樂圈的黑泥差遠了，張玨好得很。
他雙手插兜，慢吞吞走到場邊的冰童聚集處，孩子們將冰迷拋到冰上的玩偶、花束都堆積到一張桌子上，張玨過去撿起一個小鱷魚玩偶，對觀眾席揮了揮，禮貌的鞠了一躬，轉頭離開。
明明少年麵無表情，全然沒有以往乖巧甜笑的模樣，但那身淡定沉穩的氣場，硬是讓人覺出一份堅定與強硬。
張玨的排名是第七位，意味著他會被排到倒數第二組出場，經過抽簽，張玨居然拿到了第二位的出場次序。
張小玉兩輩子頭一遭拿到這麽好的出場位次，他捧著簽跑到老舅麵前，說話的聲音微微顫抖。
“舅兒，我第二個出場！”
張俊寶瞪大眼睛，一把將大外甥舉起來原地轉了一圈，不知情人士看到他倆歡天喜地的表情，恐怕還以為張玨又奪冠了呢。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加上短節目那會兒運動量足夠，小身體發了不少汗的關係吧，等到晚上，張玨的體溫終於和食欲一起回歸正常。
老舅念在他小病初愈，親自下廚給做了一碗湯麵，裏麵加了雞肉丸和雞蛋、青菜，清淡卻鮮美。
魔都正處於炎熱的秋老虎時段，室內又沒開空調，張玨抱著那個人頭大的碗努力唆麵，呼嚕呼嚕像頭小豬，沒過多久便吃得背後汗濕。
張俊寶不敢讓他病才好就吹風扇，便拿著把蒲扇在一邊扇著，沈流則一本正經的給張玨分析賽況。
“那些已經比完兩站比賽的運動員中，積分榜第六的那個才拿了20分，第五位是22分。”
根據大獎賽規則，在分站賽金牌可以積累15分，亞軍13分，季軍11分，第四名9分，第五名7分，第六名5分，第七名4分，第八名3分，往後沒有積分。
張玨埋頭苦吃，隻來得及給個熊貓叫聲一樣的回應：“嗯!”
沈流：“你已經有一個15分打底，隻要這次滑進前四名，就可以獲得9分，總分24，屆時依然就能在積分排行榜上排到第五。”
總決賽六個名額，能進積分榜前六就夠了。
張俊寶搖頭：“不，寺岡隼人還沒有比日本站，可他一定能贏，到時候名額會被他占掉一個……張玨必須要上領獎台，才能確保自己的積分一定夠進總決賽。”
張玨捧起碗，把湯也喝得一幹二淨。
宋城總教練提醒小運動員：“張玨，悠著點啊，你這個賽季不光要盯著前半段的大獎賽，全錦賽和世青賽也在後頭等著呢，這場沒了還有下場，上場時適當的把連跳難度降一降。”
張玨把碗一放，幹脆利落的回道：“不降。”
宋城：“你身體還沒恢複好，萬一受傷就不劃算了。”
張玨很固執：“不試試怎麽知道？我發燒的時候都沒慫，現在我病都好了，幹就對了！”
他可是個小能幹人兒，不光擅長幹飯，幹贏對手也沒有問題噠！
張俊寶豎大拇指：“好，這才是純爺們該說的話！”
宋總教練：“……”
他當年帶張俊寶的時候已經夠頭疼的了，沒想到這臭小子的外甥長著一張仙女臉，骨子裏卻和張俊寶一副德行。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倆都不是讓教練寬心的主，現在一起折騰他來了。
張玨見教練們還想再勸，便站起來認真的看著他們。
他一字一頓道： “教練，我想去總決賽。”
麵對運動員堅持的神情，三位都曾是在役運動員的教練麵麵相覬，心中升起濃重的無奈。
第二日，比賽正式開始，作為倒數第二組成員的張玨進入熱身室，在教練們的注視中鋪好瑜伽墊，開始進行基礎拉伸。
石莫生作為最後一組的運動員，要在倒數第二組開始比賽後才會開始進行熱身，省得熱身過度，消耗過多體力，此時小夥子便搬了張椅子坐在角落裏觀察對手們熱身的動作。
張玨劈了個豎叉，前腿下麵墊了塊泡沫磚，上身後仰，一隻手向後摸小腿，這個動作不僅考驗腿部韌帶，更考驗腰。
拉開身體後，張玨起身活動關節，便脫了外套開始進行陸地跳躍。
少年小跑幾步，毫不猶豫的朝前跳去。
石莫生想，他是在練習2A嗎？
接著張玨便打消了他的念頭。
這是一個陸地3A。
每個運動員在正式開始冰上跳躍前，必須先開始陸地跳躍，而且陸地跳躍能成，不代表冰上跳躍能成，但光是能在陸地完成3A的人，在國內便已經屈指可數。
如果說冰上的3A看起來優雅輕盈，陸地3A便是氣勢非凡。
不管張玨現在的體型多麽纖瘦，當他騰起半米的高度，於空中轉體1260度落地時，關節承載著相當於體重4、5倍的力量，腳掌重擊地麵，發出砰的一聲，沉沉的砸在所有人心上。
金子暄停住整理運動背包的動作，看著張玨的動作睜大雙眼。
在中國站開始之前，訓練中的3A成功率便已經達到百分之六十，按照理論，這個跳躍已經可以放入正賽之中，可在經曆過測試賽的失敗後，為了求穩，他在教練的建議下，選擇在中國站放棄3A，並通過clean的節目取得了短節目第一。
張玨，在這個賽前最被看好、卻因病失利的天才少年，在美國站結束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居然也練出了3A。
下午17：30，張玨將刀套摘下，放在沈流手中，踩上冰麵。
他背對著擋板站著，前方是潔白的賽場，宋城語氣鄭重。
“注意安全。”
張玨應道：“好。”
張俊寶將手放在他的肩上，往前一推。
“張玨，上！”
熟悉的推力順著溫暖的掌上傳遞到張玨身上，他順著這股力道向前滑去。
廣播用中英雙語播報著。
“representative China，jue zhang.”
“接下來登場的選手是中國運動員張玨。”
孫千坐在觀眾席前方，腿上是一本攤開的牛皮筆記本，手上拿著一支筆，有資深冰迷認出這位陪伴著數位國家隊一哥一姐坐過kiss&cry的國家隊總教練。
冰迷偷偷打量著孫千專注的神情，心中暗暗咂舌，沒想到場上那個在短節目摔成那樣都能得到花滑教父這般看重。
遙遠的H市，米婭女士打開電視。
身為一個眼光挑剔的觀眾，尋常表演根本入不了米婭女士的眼，像這種對某場表演滿懷期待的心情，她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當初她給張玨編舞，一是出於對張俊寶、沈流兩個曾經學生的喜愛和關照，二是認同張玨的潛力，但她並不認為現在的張玨是一個優秀的舞者，哪怕親自狠狠訓練過他，張玨在她眼中也隻是將將合格，放出去不丟人罷了。
然而在看過《黑天鵝》後，米婭驚訝的發現，張玨並不僅是擁有表演方麵的靈氣，而是已經具備成熟的表演能力，在他認真發力時，他便是舞台的掌控者。
米婭有預感，接下來張玨演繹的《胡桃夾子》
，將會超過練習版本不止一個層次。
或許他的自由滑同樣能為她帶來驚喜。
下一瞬，樂聲響起，冰上的少年睜開明亮的雙眼。
伴隨著流利的琴聲，張玨在幾個芭蕾風格的舞蹈動作後，開啟為時大約7秒的助滑，接著雙臂用力向前一甩，帶動著整個身體朝前躍起。
銀色的冰刀掠過空氣，刀麵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直到刀刃落在銀白的戰場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刀刃在落冰後在冰上滑出一個流暢的半圓，一層細碎的冰霧在冰鞋兩側綻開，張玨雙臂舒展的打開，雙掌朝上，隨著上揚的曲調一振。
從這場比賽開始，張玨便知道即使自己有一個漂亮的開場，接下來的情勢也依然嚴峻。
因為他的狀態真的很差，肌群殘餘著酸痛，渾身乏力，在這種狀態上場還能slay全場的話才有鬼呢，但既然人都上冰了，他剩下的任務便隻有一個——完成這場比賽！
冰刀再次敲擊冰麵，場上的少年再次以右足點冰，左腳呈內刃起跳，這是一個3F，張玨在落冰時身體一歪，啪的一下撲在冰上，觀眾席響起一陣遺憾的歎氣，他卻快速爬起繼續表演。
其實這一摔很疼，張玨的下巴被磕了一下，生理性眼淚都快痛出來了，但他卻能立刻爬起來繼續，麵上的表情依然是符合音樂的純真歡快。
張玨沒有被因為失誤而挫敗，甚至立刻調整好了狀態，在下一跳完成了Rippon姿態的3lz。
就算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張玨依然沒有使用過提前轉體，每個跳躍都規範紮實，轉體周數充足，跳躍前後有銜接。
誠然，這不是一個完美的節目，七組跳躍中，張玨失誤了兩次，但他百折不撓的堅韌和勇氣卻使這個節目多出一份熱烈的生命力，因而具備了打動人心的力量。
在比賽結束時，場館裏響起熱烈得驚人的掌聲，那位從美國追到魔都的金發大姐又給張玨拋了個小鱷魚，現場還有國外記者在吹口哨，場麵一下熱鬧起來。
張玨站在冰麵中心，雙臂打開，優雅得體的向四周行禮，神情快樂而自信，耀眼的不可思議。
這一刻，他就是賽場唯一的主角。
金子暄看著場上的小少年，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動和敬佩。
教練走到他身後。
“看到了嗎，他身上有你最為欠缺的東西。”
金子暄應了一聲。
“我知道。”
不管成績如何，這一刻的張玨以運動員的身份贏得了在場所有冰迷的心，他是一個好運動員。
張俊寶重重的舒了口氣，明明張玨還在場上撿玩偶，分數壓根還沒出來，他卻用一種很放心的語氣和沈流和宋城說“比的不錯，回去就給他燉豬蹄。”
沈流滿臉讚同，宋城咳了一聲，提醒他“少燉點”，不然張玨吃完以後又得去減肥了。
這一天，尤文圖斯以穩定的發揮拿到金牌，短節目落後的張玨則在自由滑絕地反超，一口氣追到第三名，登上了銅牌的位置，金子暄則拿下銀牌。
等站上領獎台，金子暄聽見尤文圖斯用敬佩的語氣對張玨說道：“你是一位很棒的花滑運動員，我喜歡你的技術，期待與你在總決賽見麵。”
而張玨則眨眨眼睛，露出一個禮貌乖巧的微笑。
“thanks。”
張玨：這大兄弟的英語口音好重啊，完全聽不懂，不過他看起來是在表達友好的樣子，沈教練說過，麵對這種情況，隻要說謝謝準沒錯。
看到小朋友可愛的笑臉，尤文圖斯也咧開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又給了張玨一個友誼的擁抱。
坐在觀眾席上的孫千沉默許久，緩緩合上筆記本。
他想，是時候讓國家隊招新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又遲到了QAQ，我會二更賠罪的！（不過大家還是明天早上看比較好咳咳）
解釋一下：自由滑clean其實是很難的，有些運動員整個職業生涯都未必能clean一次，因為大家都失誤，張玨又跳成了基礎分高達8.5的3A，加上表演分高，所以成功逆襲翻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