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管陸梨怎麽問, 江望都沒說下午敲門的是誰。
下午不久,夢工廠的人就帶著確認書來了。陸梨當然把江望趕去了房間,免得那工作人員又盯著他瞧, 直把她盯得不高興。
等簽完字,把人送走, 天已暗下來。
因著已經收拾了廚房, 江望和陸梨隻能出門吃飯,去的還是老地方, 青少年宮附近的麵館。
江望一手牽著陸梨,一手拿著要拿去捐贈的衣服。
出門前陸梨糾結了好久,自己的衣服都舍得, 換成是他的就舍不得, 隻覺得每件都襯他。最後還是選了棕色的大衣。
江望的衣服多是黑白,連灰色都少。
那時,陸梨覺得小少年氣質幹幹淨淨的,穿黑白簡單好看, 還襯他的氣質。現在她倒想讓他換別的顏色穿, 顯得好相處些。
現在的江望和以前不太一樣。
麵對她的時候更柔和了, 但氣質卻越來越冷。
陸梨偷偷地想,也不知道他和同事相處得好不好。
......
正處年節, 又過了年夜, 麵館裏熱鬧起來。
陸梨挑了個小角落,幸而這麵館多是老顧客, 上了年紀, 知道江望的人少之又少。她點了單就溜回來,和江望坐在一塊兒。
她托著腮,說起來還有點可惜:“最後一次了, 以後都吃不到。”
江望抬眸瞧她,道:“最喜歡吃什麽麵?”
陸梨拿起菜單,興致勃勃地和他介紹這麵館的麵:“我最喜歡這裏的小黃魚麵,小黃魚一煎就和金條似的,肉質鮮嫩。聽大師傅說,麵湯是用魚骨熬的,這魚骨還得炸,熬出來的湯是奶白色的。煮熟了麵,鋪上菜和小黃魚,很漂亮。”
江望一聽,就知道這裏頭小黃魚怎麽煎另有門道。
他記下,繼續問。
陸梨那點離別之意,就這麽被驅散了。
陸梨吃飯向來不快,以前還會裝模作樣,現在挑挑揀揀,能吃半天。
江望放下筷子,陪她坐了一會兒便借口去了洗手間。
這兩天陸梨常帶他來,連帶著他在老板眼前也混了個眼熟。這麵館人不多,老板就是大師傅,還有個打下手的男孩,就這麽兩個人。
店裏沒新客人的時候,男孩在前台看著,老板就躲在後廚。
江望敲門進去的時候,老板正倚在台前喝茶,眼睛瞄準手機,看短視頻,圖個樂子。見他進來,便放下杯子招呼:“不夠吃?”
對老板這樣直爽的人,江望不必拐彎抹角。
他能說便會說,不能也會直言。
他誠懇道:“我和梨梨要離開江城,今晚是最後一餐,她遺憾以後吃不到這裏的麵。我來是想問問您,方便教我兩種麵的做法嗎?”
老板把短視頻摁了,詫異道:“那小丫頭以後都不回來了?過年呢?”
江望應:“不回來了。”
老板聽了,沉默了一會兒,歎口氣:“不回來也好。她上小學那會兒就在我這兒吃麵了,這一吃就是十幾年。小丫頭總是一個人來,孤零零的,眼看著都這麽大了。”
他說著又怪自己提起往事,洗了手,對江望道:“她就愛吃那兩樣,回回也不見換新的。這麵也不難,沒什麽獨門秘訣,我和你說,你記著。”
江望鬆了口氣,認真道了謝。
陸梨吃完麵,等了好一會兒才見江望出來。
她揉了揉肚子,又吃撐了,仰頭對走到身邊的人道:“我們放完衣服,去廣場上散散步。我又吃撐了,今天多吃了個鹵豬蹄。”
江望瞥了眼湯都喝幹淨的碗,牽著她起來:“晚上什麽時候回去?還是睡一夜,明早再走,”
陸梨吃飽不想動腦子:“回去再想。”
兩人說著話,往外走去。
江望戴上口罩,放慢了腳步,牽著陸梨慢吞吞地往捐贈舊衣點走去。夜裏風大,陸梨喝了熱湯,渾身暖和,倒也不冷。
冬夜,街道邊人少。
陸梨企圖試探上午江望和宋明月的會麵。
她勾了勾江望的小指,好奇道:“哥哥,你和媽媽說了那麽久,說什麽了?”
江望由著她的手指在他掌心作亂,道:“她和我說了一些你小時候的事,讓我照顧好你,監督你好好上學、賺錢。”
他眼眸低垂,嗓音平和。
撿了一些能說的和陸梨說的,其餘的他沒打算告訴她。
宋明月對男女之事,比陸梨懂得多。
一眼就知道江望的執念過深,她最後說,若是有一天他們兩個人之間沒了感情,希望他們能好聚好散。
想到這裏,江望收緊了手,不留一絲縫隙,將她納在掌心。
他和陸梨之間,沒有好聚好散,隻有同生、共死。
或是不死不休。
捐贈舊衣的地點說是個小站子,其實就是放在路邊的鐵箱,較別的箱子大一些。這會兒它矗立在暗色下,孤零零地吹著冷風,看起來還怪可憐的。
江望將那一個大袋子塞了進去,一回頭就看見陸梨舍不得的模樣。
他無奈把人摟進懷裏,安慰道:“回去再買,別舍不得。”
江望想到這兒,一時間又痛恨起自己的騙局來,他掌控江氏、手握富貴,本就是為了陸梨。現在為了獲取她的一點憐惜,一時還得委屈她。
果然,陸梨一聽就道:“你賺錢很辛苦,我還要上學,回去不能亂花錢。”
江望頓了頓,應:“好。”
放了衣服,兩人往廣場的方向走。
這會兒還是寒假,青少年宮的大樓亮著,瑩瑩的光在夜間顯得朦朧。課間,嬉鬧聲就會從那小小的窗戶傳來,孩子的歡笑和尖叫總是能穿透夜色。
陸梨遠遠地望著那大樓,心境與以往全然不同。
她曾羨慕、期盼過,也曾失望、哭泣過,但她有幸,重活了一次。
江望讓她再無遺憾。
江望遙遙地看向天空,有孔明燈搖搖晃晃地往天上飛去。
一如那一夜,他和陸梨穿過窄窄的縫隙,見到的那點光亮。
他側頭問:“陪我去放燈?”
陸梨一怔:“你想放嗎?”
不怪她覺得奇怪,江望向來不做這些事。在江望的人生中,他鮮少做無用的事,做了多數也是為她,她貪玩他就陪著,她想要他就千方百計拿過來。
廣場寬闊,因著孩子的假日未過,即便冷也比街上熱鬧些。
周邊還有小小的攤販,難得他們能來這兒,假期是特例。平日裏他們並不能帶著小攤子過來,所以這樣的場景如今少能看到。
那放燈的小攤子依舊在那角落裏。
陸梨曾經隻遠遠看過一眼,從未靠近過。
這會兒,江望牽著她大步朝那攤子走去,陸梨還生出點期待來。
他們前頭還有盞燈未放,是個小孩兒,家長等在邊上。
小孩兒沒什麽煩惱,正拿著筆在那薄薄的紙上寫字:我想每天都有一根雪糕吃,春天吃、夏天吃、秋天吃、冬天吃。
陸梨忍笑,湊到江望耳邊小聲道:“我小時候也是這麽想的,冬天牙凍掉我都不怕。”
江望摸摸她的腦袋,溫聲道:“想得美。”
陸梨:“......”
等那小孩兒放了燈,就輪到了陸梨和江望。
江望和老板說了兩句話,便把筆遞到陸梨手上:“你寫兩句話。”
陸梨納悶:“你來放燈,怎麽要我寫。”
江望淺淺地彎下唇:“我的願望隻有你能幫我實現,我隻說給你聽。”
微弱的燈下,男人靜立在她身前。
黑發被他捋至鬢邊,那寬闊的額頭和那雙眼都清晰地落在陸梨眼前。即便在夜裏,江望的黑眸也這樣亮,仿佛比這夜更黑似的。
但他的眼裏映著燈光和笑意。
江望戴著口罩,陸梨看不清他的臉。
她卻知道,此時他一定笑著。
陸梨愣愣地看著,竟覺得有些癡了。
江望就像一隻精怪,總似有似無地引誘著她。而她對他毫無心防,以至於次次都落入他的陷阱裏,每次都不長記性。
她猛地收回視線,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寫點什麽呢?”
陸梨假裝端詳著眼前的紙。
她在這個世界已再無遺憾,也不想留下點什麽,於是隻簡單地寫了句話——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江望和老板一同將燈展開,點亮火。
幽幽的光亮在薄薄的小罩子裏晃動,那光亮映在陸梨的眼中,她逐漸模糊了對那晚的記憶。那晚的燈和此刻的燈,其實全然不同。
那虛無縹緲的希望,曾給過她的力量和支持。
現在她的力量和支持卻不再虛無,他就在她身邊,緊緊牽著她的手。
“哥哥,你背我回家。”
陸梨撒嬌般往江望身邊靠,腦袋還在他胳膊上蹭,就和舊弄堂外要吃的小野貓似的,一派純稚無辜的模樣,叫人不忍拒絕。
江望在她身前蹲下,道:“上來。”
陸梨笑嘻嘻地往他背上撲,熟練地摟住他的脖子:“哥哥最好。”
江望無聲地笑,逗她:“摟緊了,這次可沒有江堯來救你。”
陸梨:“.......”
她鬱悶:“都多久的事了,你怎麽還記得。”
江望穩穩地背起人,慢慢地往回走:“多久我都記得。”
與她有關的事,就像刻在他記憶裏似的,不必他刻意去記,那些場景就自然地浮現在他腦海中。或許,他生來就是要被降服的。
隻降服於她一人。
江望的肩膀和背都寬闊。
陸梨趴在上頭,心情舒暢,時不時昂起腦袋湊到前邊,用臉去蹭江望的,直把他蹭得上火才收斂了點,但仍是高興。
“哥哥,我們回家了!”
陸梨笑著在他耳邊道。
江望側頭,對上她的笑顏,低聲應:“嗯,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