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陸梨01

“啊啊啊!阿喻出新歌了!”

尖叫聲打破寧靜的清晨, 接著是女孩蹭蹭蹭爬下樓梯的聲音。

邊上又傳來一道壓低的聲音:“輕點,陸梨還沒醒。”

“我知道!拿個耳機就上去!”

麵對著牆的陸梨睜開眼,熟悉的名字讓她的記憶有一瞬的錯亂。

她回來多久了?

三年多了, 這兩年她身邊一直圍繞他們的消息,有的陌生, 有的熟悉。《攻略我的心》越來越火, 那幾個名字無處不在。

而陸梨...

舍友們小聲交談著——

“聽說沒,那個通關者還沒去領獎勵。都三年了, 還沒想好自己要什麽?”

“唉,你管人家呢。嗚嗚嗚我的白月光江望,垃圾夢工廠, 連個bug都修不好。”

《攻略我的心》公測一年, SSS+級攻略人物江望線,出現了唯一通關者。隨即係統bug,不再掉落“江望卡”。

夢工廠因此出了不下十次緊急公告。

最終宣布,這次bug可能是無期限的。

“江望卡”雖然不再掉落, 但江望的劇情卻仍在更新。奇怪的是, 更新的劇情多是江望十八歲以前的生活。原來, 江望還有個妹妹。

因這件事玩家鬧過幾次,夢工廠數次回應後便開始保持沉默。

真相隻有內部人知道, 他們後台居然無法再改寫與江望有關的劇情。如果要解決這件事, 他們隻能關停“江望卡”。

關停“江望卡”的選項夢工廠曾提出過,但被玩家聯名否決。

江望成為《攻略我的心》中最特殊的存在。

陸梨輕舒了口氣, 從被子裏探出腦袋, 道:“我醒了,你聽吧薇薇。”

薇薇興奮地把耳機一丟,更新遊戲期間順便和她們叭叭:“誒, 快放寒假了,你們是打算去哪兒玩?還是找實習?”

另一個女孩說:“還不知道呢。時間真快,明年都要畢業了。”

“梨梨,你呢?”

薇薇扒著欄杆,探頭看睡在她對床的陸梨。

她愛美人,更愛酣睡醒來的美人,又嬌又憨。可惜的是,也隻有這時候能看到這樣的陸梨,一下了床她又變成了清冷的月。

陸梨習慣性想去揪邊上的兔子,摸了個空。

她頓了頓,應道:“可能會找實習。”

正說著話,遊戲提示下載完成。

薇薇忙點開林青喻的新歌,道:“我看下簡介,咦,是林青喻大學時期的歌誒,詞作者是匿名。歌名和他以前的歌不太一樣。”

“叫什麽?”

“《五十年後》。”

陸梨倏地怔住。

......

陸梨離開的那一年,江望滿十八周歲。

“也要”樂隊受邀參加京市音樂節,日子定在11月7日。聽說這日子是改過的,具體原因外人不得而知,隻知道是為了一個人。

11月7日一早,林青喻給江望打了個電話。

京市的初冬格外冷。

林青喻倚在窗口,咬著煙,含糊道:“票收到沒?”

江望顯得很冷漠:“沒空。”

窗外,枯葉在寒風間打著顫,林青喻眯著眼瞧了一會兒,忽然笑道:“她給你寫了首歌,想讓你在十八歲這天聽到。”

電話那頭忽然沉默,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話中的“她”指的是誰,他們都清楚。

“來不來隨你,掛了。”

要不是陸梨,林青喻才懶得管江望。

自陸梨不在之後,江望性格大變,以往沉靜、幹淨的氣質全然不見。如今的江望,不近人情、陰鬱詭譎、隨心所欲,江家已不能全然掌控他。

聽江堯說,江望會在兩年內完成學業,或許用的時間更少。

江南蔚因此進了江氏,江北心留在國內,皆是為了給江望掃清障礙。

如今他們三人的關係大不如前。

江堯和江望已成了陌路人,林青喻和江望聯係也少。偶爾江堯和林青喻會一起吃飯,喝了酒便說起陸梨,其餘的時刻他們都不敢提、不能提。

那個冬天,他們沒能在海裏找到陸梨。

這是江堯最接受不了的,他甚至不能帶她回家。

當晚,音樂節現場。

“也要”樂隊最後一首歌。

這樣冷的天,場地內湧動著熱潮,所有人的神經都興奮到了極點。扭動的肢體裏,裝得都是自由的靈魂,至少此刻是。

林青喻喘著氣,頸間覆著薄薄的汗水。

舞台燈光下,他的眼眸亮得驚人。

喘息片刻後,林青喻比了個手勢,底下安靜了些。

他微微靠近話筒,道:“下麵這首歌,送給一個朋友,祝他生日快樂。”

“《五十年後》,幫她送給你。”

場地不遠處,散落著人影。

江望立在暗處,聽著音樂聲響起。

“最近總會說到五十年後

正在愛的人不懼白頭

如果能有那麽長的時光

夕陽下的小屋也能相守

最近不那麽害怕宇宙

靈魂在多重維度躍遷的時候

有個少年來到我的身邊

一身白衣幹淨笑得溫柔

最近還是會輾轉至夜將闌

雖然有一雙手為我披上衣衫

可惜行走在這荒涼塵世

並非有愛就能讓燼土重燃...”

......

江望緊抿著唇,聽著那一字一句。

那個隻有他們的夜晚,陸梨問,五十年後,她變成什麽模樣。

他們會變老,會白頭。

那時的他說,他不怕白頭。

陸梨將她未曾說出口的話寫在歌詞裏,她告訴他——

正在愛的人不懼白頭。

江蓮去世後,江望沒再流過淚。

甚至她離去的那段日子,他也沒掉過淚。自那以後,他的心越來越硬,她的離開將他心中所有的柔軟走帶走了。

一段近一分鍾的鋼琴曲過後。

林青喻沙啞的嗓音再次響起——

“也許我們明天就相見

也許今生竟然來不及

但這些都不再重要

因為在我心裏有個世界

春風像你夏蟬像你

秋雨像你冬雪還是像你

構成世界的元素都是你”

冬日裏,臉上沾了淚,風一吹格外的冷。

江望長久地、靜默地站在角落裏,頸間的青筋因情緒起伏隱隱暴起。他克製著自己內心瘋狂滋長的念頭,強迫自己不聽那蠱惑。

“他不能失去陸梨。”

這樣的念頭江望碰都不敢碰。

如果她能被帶回來,他們分開的時間還不夠久,她仍會想走。

如果她不能回來...

江望抬頭,直直地望向黑沉沉的天。

這虛假的遊戲世界,還有必要存在嗎?

.

北城大學在一月底放寒假。

陸梨拎著一個小箱子回了禾城。

高鐵站人來人往,出口站滿了人,個個昂首盼著,多是在等家人。陸梨低垂著頭,越過人群獨自往廣場走去,公交車站在廣場的另一邊。

隻有每年寒假,陸梨才會回禾城。

暑假她會留在北城兼職教鋼琴,但誰也不知道她是在哪兒學會的鋼琴。

待走進老舊的小區,漸漸有人和陸梨打招呼。

似乎過去的陰霾都散開。

陸梨抿唇對他們笑了笑,輕聲應了。

這小區陳舊,住的人也是,這麽些年來來去去就這麽些人,隻偶爾會有幾張新麵孔。生活距離沒有西區那麽近,也沒有那裏的叔叔阿姨那麽熱心。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陸梨的情緒低落下去。

她又想起西區了。

那些年的日子,如夢一樣。

“梨梨姐!你回來了!”

陸梨沒來得及回頭,身後就撲過來一個女孩。

是對門鄰居阿姨家的女兒兮兮。

陸梨彎起唇,溫聲到:“兮兮長高了。”

兮兮笑嘻嘻道:“梨梨姐,你的筆記超好用!好多人偷偷來問我怎麽記筆記的,我才不告訴他們呢。一會兒我能上你家玩嗎?”

陸梨點頭:“當然可以。”

進了單元門,走上狹窄的樓梯,回到家裏。

陸梨放下鑰匙,換了鞋,推著行李箱徑直往她的房間走去。如今,除了她的房間,她並不想在這個家裏多呆,這環境讓她覺得窒息。

隨手將行李箱推到牆角,陸梨把自己往**一摔,雙眼無神地對著天花板發呆。

這是她的家嗎?以前是的。

但現在...

她是有家的,陸梨想。

她還有哥哥。

冰冷的房間讓陸梨的體溫迅速流失,她不得不起身出去燒水。

走出客廳的時候,敲門聲正好響起。

“梨梨姐,是我!”

陸梨徑直去開了門,道:“不用換鞋,我燒個水,你自己坐。”

兮兮站在門口,轉著眼珠打量著陸梨的家。

說實話,她還是不太敢進去,這房子裏可死過人的。剛出事那會兒,她害怕得睡不著覺,和爸媽擠著睡了好幾天。

從出門裏出來,陸梨見兮兮還站在門口便知道了。

她早已不介意這些,走到門口和兮兮說話:“怎麽了?作業不會做嗎?”

兮兮一臉神秘地搖了搖頭,然後轉頭指了指自己家門口,悄聲道:“我媽讓我來打聽,問你在大學有沒有談男朋友,或者有沒有喜歡的人。”

陸梨一怔:“怎麽忽然問這個?”

兮兮撇撇嘴:“她這兩年閑得沒事幹,總是幫人介紹對象。一天天的,淨管閑事。”

“我...我有男朋友了。”

陸梨彎起眼,輕聲應。

“真的假的!”兮兮小聲尖叫,一臉八卦,“是在大學認識的嗎?”

陸梨思考片刻,道:“不是,是小時候認識的。”

兮兮捂住臉,興奮道:“居然是青梅竹馬,更甜了!梨梨姐,你男朋友是個什麽樣的人?長得帥嗎?有照片嗎?”

陸梨恍惚了一瞬:“他..是很有耐心,很溫柔的人,長得很帥。”

至於照片,滿街都是。

兮兮沒執著於照片,美滋滋道:“那你一定得把他帶回家看看。”

陸梨低聲應:“有機會一定。”

接下來幾天,陸梨一直呆在家裏整理房間。

近年底,小區裏越來越熱鬧,挨家挨戶都貼上了新的對聯。陸梨卻沒管這些,她已三年沒貼過對聯和福字,這些對她來說再沒了意義。

過年前一天,陸梨前往監獄探望宋明月。

她每年隻去那麽一趟,好在這些年宋明月身體都很好。

與街道、小區的熱鬧不同,監獄顯得很冷清,探望的人有,不多。

陸梨坐在椅子上,緩慢地揉搓著雙手。

今日日頭不好,這舊監獄到處都像是漏了縫,寒意一寸寸往上鑽。這小小的房間裏一點兒暖意都沒有,也不知道牢房裏冷不冷,陸梨胡思亂想著。

宋明月進門的時候步子停了一會兒。

她隔著玻璃,一眼就瞧見了陸梨。

小姑娘長大了,長發很久沒剪,已到了腰,來見她化了淡妝,看起來很漂亮。但是...她的女兒變得不一樣了,那種變化很細微,像小小的種子緩慢生長成參天大樹。

最重要的是,她過得不好。

或許更多是情緒上的。

這些天宋明月心境已很闊朗,已能平靜地麵對過往。

陸梨也曾是她的過往,也是她的現在。

陸梨低頭發著呆,直到對麵有人坐下才恍然回神。

她忙拿起電話,喊:“媽媽。”

宋明月應了,兩人如往年一般說了會兒家常話。多數是陸梨在說,說說在京市的生活或學業上的事,宋明月偶爾問幾句話。

兩人的關係在某個界限達到了平衡點。

探監時間有限,陸梨計算著時間,在結束前和宋明月道別。

宋明月卻出聲喊住了她:“梨梨,這幾年發生什麽事了?”

陸梨怔了一會兒,問:“怎麽這麽問,沒什麽事...”

“梨梨。”宋明月平和地注視著她,溫聲道,“媽媽很久沒看見你笑了。你心裏藏著事,我看得出來。你願意和我說嗎?”

陸梨垂下眸,沒拿電話的手揪著衣擺。

許久,她才道:“我舍不得一個人。”

宋明月笑起來:“是喜歡的人?”

“嗯。”陸梨極其小聲地應,在媽媽麵前說這件事,她不是很自然,“是喜歡的人。但我們...因為一些原因,不能在一起。”

宋明月靜了片刻,問:“如果有機會,你會怎麽做?”

如果有機會?

陸梨茫然地想,還有機會嗎?

宋明月緩聲道:“梨梨,媽媽這些年很快樂。我沒有了任何牽絆,對人對己,這都讓我覺得輕鬆。或許,有時候某些原因,無關緊要。”

她麵容溫和:“我常回想過去。以前我會怨恨自己,怨恨父母,甚至怨恨你。旁人說為了孩子忍耐,可這是愛嗎,這不是。”

“這是我強加在你身上的愛。”宋明月歎了口氣,“沒能早點把你帶出去,這才是我一直後悔的。媽媽以前...膽子很小。”

“梨梨,人生苦短,想要什麽,就去爭取。”

“別怕。”

直到走出監獄很久,陸梨的耳邊還回響著宋明月的話。

這監獄附近看著荒涼,路邊的草像是被凍著了,樹上的枯枝在天空上畫了幾道線。陸梨停在路邊,仰起臉望著陰沉的天。

如果有機會,她想見江望。

她太想他了,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想。

刺骨的寒風拂過,陸梨收回視線,將臉埋進圍巾裏。

纖細單薄的身影在這寂寥的路上,像枝頭形單影隻的鳥兒。但鳥兒有翅膀,能飛向它想去的地方,陸梨卻回不去。

當鈴聲忽然響起的時候,驚動了那鳥兒,立即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陸梨垂眸看了眼屏幕,是她認識的人,已經連續三年打電話找她了。

那人道:“陸小姐,新年快樂,抱歉又打擾您了,我替總部向您問好。今年也是老問題,您想好您的獎品內容了嗎?”

往年,陸梨第一反應就是推脫說自己需要考慮。

這似乎變成了她和江望之間唯一的聯係。

但現在,陸梨改變了想法。

她問:“什麽願望都能實現嗎?”

那人笑道:“隻要符合國家法律法規,我們都能滿足您。”

陸梨停下腳步,望著前方似沒有盡頭的路,輕聲道:“我想見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