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手情書28

陸庸起初沒認出來,隻覺得對方看上去似乎有些麵善。

這個男人臉瘦長,下垂眼,長而疏朗的眼睫毛直直地壓垂著,黑眼圈略重,眼眶微陷,左眼下中有顆淚痣,高眉骨搭配上和過高的鼻梁,還有個駝峰,不笑時嘴角下撇,眼皮也略耷拉著,顯得頹喪厭世而桀驁不馴。

他穿的並不正式,一看就是隨便裹的日常服裝,並沒有過於醒目的logo,可是從紐扣和領針等等每個細節都能看出昂貴不菲。

陸庸依然很迷惑,他緊皺眉頭,覺得應當是自己認識的人,但一下子對不上號。他猜測,大概是高中同學。

男人站沒站相,站得很不直,即使見到他們,還是沒有個正經樣子,朝陸庸走近了一步,用掂量商品般的目光睃巡陸庸,以跟年少時一模一樣的冷誚態度輕聲說:“現在混得很不錯嘛。哦,我應該尊稱一聲陸總是不是?”

陡然之間,往昔回憶裏許多零零碎碎的羽片像被這句來意不善的話給掀起,叫這一陣邪風吹得在腦海裏狂飛起來――

“陸庸,幫我們跑腿去買下飲料吧,剩下找回來的錢都算你的跑腿費。”

“你們還瞧不起陸庸了?行行出狀元啊,就不許撿破爛也有個狀元啊?”

“幹什麽啊?陸庸。你又來?沈問秋是你老婆嗎?別人不許抱啊?你們倆搞同性戀嗎?”

“你說不要跟我去看電影,說要補課,沈問秋,你跟我撒謊就是為了跟陸庸一起撿垃圾?”

“沈問秋,你都鴿了我幾回了?”“沈問秋,你怎麽跟陸庸一桌了,你們最近真是不一般的好……”

“沈問秋,你為什麽老是帶著陸庸一起啊?他跟我們又玩不到一塊兒,還老是冷場……”

他腦海裏當年那個總是不好好穿校服、時常與沈問秋相伴而對他的存在挑刺的少年他一直想不起相貌,隻剩個模糊的模樣,終於在此刻一下子清晰起來。

“……盛栩。”陸庸艱難念出這個名字,他總算是記起來了。

陸庸和老同學們都不怎麽聯係,當初學生時代他隻對沈問秋感興趣,所有的目光和記憶都傾注在沈問秋一個人的身上,對其他人就如失憶一般,隱約有個印象,日子久了,連相貌麵孔都記不起來。

非要說的話,沈問秋那會兒玩的好的幾個他還能記著名字,但臉也早就忘了,在他的回憶中有個“男同學”的印象,反正那幾個人對他說話和態度都相差無幾。

不過,努力回憶的話,其中好像是有一個人格外特別,是跟沈問秋認識最早、玩得最好、家境相近的男生,作為小團體的另個核心人物。

――盛栩。

盛栩臉上笑著,笑意不達眼底:“老同學見麵,不請我上去坐坐?”

陸庸問:“有什麽事嗎?”

盛栩仍似笑非笑地注視著他,讓陸庸覺得很不舒服:“我特意過來找你,當然是有事啊。”

說著,稍稍轉過頭,看沈問秋:“是吧?沈問秋。”

“你這人,真不講義氣,搬家找工作也不告訴我一聲。”

“還是前幾天我見到老吳,才知道你把那邊的借債居然還上了,我納悶你哪來的那麽多錢,原來是陸庸給的啊。”

沈問秋緊抿嘴唇,說:“不是給的,是我借的。”

盛栩不留情地說:“還得上才叫借,還不上就是給。”

沈問秋一開口,陸庸的注意力就被拉走,回到了沈問秋的身上,他發現沈問秋臉色很不好看,眼神有點渙散,額角還冒出了細細冷汗,精神恍惚起來,先前剛被他撿回家時的模樣像是要再次出現。

陸庸不由地著急起來,身體比意識先行動,緩鈍堅實地上前一步,切斷沈問秋想被抓住一樣發愣的視線,轉身朝向他,強行讓沈問秋看向自己,像用寬厚的肩膀為他隔開個可以呼吸的空間,影子罩在沈問秋身上,如件寬鬆大衣兜頭要將沈問秋裹住藏起來。

陸庸把袋子遞給沈問秋,溫和嗓音像是在撫摸沈問秋瑟瑟發抖的情緒,說:“你先上樓吧,把東西拎上去,不是要做新菜式嗎?去做飯嘛。”

“盛栩找我,我和他聊一聊,我再回去。”

陸庸沒說什麽“別怕”之類的話,可被他平靜溫柔的眼睛一望,沈問秋立時被安撫住了,微微仰視著他,怔愣地點頭:“嗯……”

陸庸把人送進電梯,他則擋在門口,別說盛栩,另個回家的住戶也被殃及池魚,上不了電梯。

盛栩的目光越過陸庸,冷冰冰地緊盯著沈問秋,即使沈問秋一直沒有回過頭。

直到電梯門關上,他再轉而看向一旁顯示電梯上升層數的電子屏上。

陸庸打斷他:“小區外麵有家還不錯的咖啡店,我請你喝杯咖啡吧。你找我有什麽事慢慢談。”

盛栩頷首:“行。”

兩人步行五分鍾過去,一言不發,不像去談和平事項,像要去幹架。

到了咖啡店,他們各點了一杯咖啡,陸庸要了美式黑咖,盛栩要了招牌的拉花拿鐵。

咖啡很快送上來。

陸庸隨意喝了一口,回想著盛栩的事情,慢慢記起一些來,以前沈問秋跟他講過……他們是小學五年級時認識的,盛栩轉學到他們班,沈問秋作為小班長很照顧新同學,兩人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上差不多的興趣班,順理成章地玩作堆,後來初中同校同班,高中也是,自然而然地成了沈問秋的頭號朋友。盛栩是個挺叛逆的人,那時大家規矩穿成套校服,盛栩都是裏麵衛衣,外麵不拉拉鏈地套校服上衣,褲子還穿自己的牛仔褲,被老師抓他發型不符合中學生標準,他就自己剃個像少年犯一樣的平頭。

沈問秋時不時地要勸他別生氣別生氣。

盛栩挑剔地看了眼咖啡上的奶蓋拉花,捏著杯把晃了晃,才喝了一小口,舔了下嘴唇上沾到的奶蓋,嫌棄地說:“涮鍋水。不過想想這種小店也不會用多好的咖啡豆。你喝不出來嗎?你現在不是挺有錢了?”

真是熟悉的味道。陸庸也依然不以為恥,說:“喝不出來。我不怎麽喝咖啡,我也喝不出來好不好。”

盛栩:“你的衣服哪買的?我看不出牌子。”

陸庸:“商場隨便買的,我也不記得牌子,國產的吧。”

盛栩:“你現在不是都開了三家工廠了嗎?怎麽不換塊好的手表?還帶著這個便宜貨?”

陸庸:“能看時間就行了,計時很準確,為什麽要換?”

盛栩了然地點點頭,好笑地說:“你還跟以前一樣誒。”

陸庸端正坐著,如屹然聳立的礁石,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嗯。”

盛栩掏出香煙和一個黑漆打火機,剛抖出根煙,陸庸說:“公共場合不能抽煙。”

盛栩半晌無語,但也沒堅持,把玩著手機打火機,輕輕磕碰桌麵,一邊用略微頹喪的目光看著陸庸,無聲地對峙。

“篤、篤、篤、篤……”

有規律地間斷敲擊。

然後突然停下來。

“我真想不通。”盛栩說,“你以前那麽窮,好不容易有了錢,居然會這麽舍得地送給沈問秋,不覺得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嗎?”

陸庸沉聲:“沈問秋不是狗。”

盛栩哈哈笑:“比喻啦比喻,你還是那麽假認真,抓不住重點,跟你說話就這樣,老是聽不懂別人的話。”

“別岔開話題。”

盛栩斂起笑意,靠在桌邊,問:“你知道沈問秋總共欠了多少錢嗎?”

陸庸毫無猶豫地點了下頭:“知道。”

盛栩被鯁喉似的停頓了幾秒,“……那你應該知道其中有三千萬是我借他的吧?”

陸庸回憶了下沈問秋寫的債務名單:“知道。”

話音剛落。

陸庸從懷裏拿出了支票簿和鋼筆,盡管沒明說,卻是一副打算爽快墊付的架勢。

盛栩的目光溫度驟降,本來就冷,一下子更是冰的幾乎要凝成冰錐。

卻似氣極反笑:“要幫沈問秋還錢是吧?還啊,現在把支票寫給我。”

陸庸卻停住筆。

惹得一聲嗤笑。

陸庸在他鄙夷的目光中撥通沈問秋的電話,沈問秋先開口:“還回來嗎?我已經把飯做上去了……”

陸庸說:“嗯,回去的。”

盛栩陰陽怪氣地嘀咕:“他什麽時候會做飯了?還給你做飯,能吃嗎?”

陸庸沒理他,隻是坐直,往後挪了挪,盡量遠一些,不清楚電話那頭的沈問秋聽到沒有,他問:“盛栩跟我講了你欠債的事……說不介意我幫你還錢,需要我幫你還嗎?我可以幫你還嗎?”

沈問秋:“……”

盛栩這時像有了點銳氣,睜開眼睛,不再是睡不醒的頹喪神情,刻薄之極地說:“陸庸,你賤不賤啊?過了那麽多年還是沈問秋的舔狗?”

“他讓你幫他還錢你就還?”

“哦,你當初變態一樣地喜歡沈問秋,過了這麽多年終於得償所願了是不是?”

“你睡到沈問秋了嗎?好睡嗎?就算睡到了他也值不了那麽多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