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戎玉發現自己正獨自坐在機甲裏。

鼻腔裏充斥著帶著肥膩的、鐵鏽味的香氣。

像是血液的味道。

耳機裏是機械的童話朗讀。

在講一個被惡龍掠奪的公主,在城堡獨自哭泣,王子劈開了荊棘,越過了高山,獨自爬上了囚禁公主的城堡,與惡龍展開了激烈的搏鬥。

戎玉操縱著機甲,舉起了手中的劍。

他很清楚,他操作的不是小灰灰,而是一台讓他更熟悉、更可怕的怪物。

他的機甲,叫龍骨。

他的眼睛,叫金瞳。

他就是童話裏的惡龍,而耳機外的所有人,都在叫囂著屠龍。

撕殺本身沒有任何的意義,觀看野狗互相撕扯,原本就是人們的愛好之一。

等到其中一條野狗被撕破腸肚,血肉模糊,他們才會唏噓地遮上自己發亮的眼睛,轉頭又說起贏家的殘忍來。

人們甚至早就厭倦了公平的對決,他們把他關在角鬥場裏,不斷地放進新的挑戰者,從一個、兩個,到更多的人,隻有在比賽間隙,他們才願意投進一點兒糟糕的食物。

他和他的機甲,像是被養在巨大囚籠裏的鋼鐵野獸。

耳機裏播放著的,永遠是不存在的故事。

於是他真的被養成了野獸。

直到某一天,某一個人,推開門,嗬斥他的時候。

他將那人一拳打倒在地,仿佛一頭野獸一般,一口咬在了他的頸動脈。

登時血流如注。

他嚐到了滿口的血腥,笑了起來,眼睛是熠熠發光的金色——

“戎玉。”

他聽到了帶著薄怒的低喝。

隨之而來的,是洶湧的精神力,強行入侵了他的大腦,支配了他的一切。

戎玉睜開眼睛時,他正以及其曖昧的姿態,跨坐在季禮的身上,野獸一樣的姿態,俯身啃咬著季禮的頸側。

——正是他上回留下咬痕的地方,被他又一次咬破了。

戎玉腦子一片混沌和迷蒙,他掙紮著想要,可肢體的每一個部分,都被透明藍的觸手緊緊地糾纏著。

它們溫柔地束縛著他,禁錮他下一步的行動。

……他在做什麽?

戎玉垂眸,隻瞧見了季禮脖頸上,刺眼的紅色。

和那雙帶著慍怒和羞惱的湛藍眼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恍惚間,幼獸一樣,伸出濕漉漉的舌尖兒,舔去了那一抹血跡。

舌頭像嘴唇一樣,柔軟又溫暖。

季禮愣住了,模糊的紅色從脖頸飛到了耳垂,他羞惱極了,想要斥責戎玉的無禮,卻又聽見了戎玉迷蒙間的呢喃。

“求你……帶我走。”戎玉的眼睛是明亮的金色,聲音卻飄忽又迷茫,“救救我。”

這話顯然被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季禮燒紅了臉,指尖兒猶豫著,陷進了戎玉蓬鬆的發絲裏,聲音裏竟然帶了一絲無可奈何的惱意:“……這是罹幻星,你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覺,你清醒一點。”

“就算你真的……”季禮不知道想象了什麽,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後來,聲如蚊蚋,“也該等清醒了,親口跟我說。”

他說不下去了。

隻有那些觸手在胡亂地糾纏,與開始的束縛組織相比,近乎於親昵的磨蹭。

季禮惱恨地把精神力按進了戎玉的眉心兒,聲音卻柔和了:“……要是不舒服,就忍一忍。”

完整的事情是這樣的。

三個小時以前,斷牙的襲擊,刺激了畏火怕光的毛毛球,瘋了似的上躥下跳。

而幾乎在進入戰鬥模式的一瞬間,季禮就被座椅彈出來的安全帶綁了個結結實實。

以至於戎玉騰不出手,季禮被綁的離不開座位。

最後惹了個天大的麻煩,兩個人眼看著毛毛球在麵板上瘋狂跳舞,最後直接傳送錯誤,到達了本不應該到達的罹幻星。

罹幻星屬於礦產星球,並不適宜人類居住,因為星球上的物質會對人類精神產生影響,造成幻覺。通常在探險之前,都需要進行精神力測試,並且做好防護。

然而季禮和戎玉兩個人,是因為意外過來的,壓根兒沒有意識,被幻覺打了一個措不及防。

季禮的精神力一直都是變態級別的,所以很快從幻覺中脫身了。

但令季禮猝不及防的是,戎玉的幻覺反而很難脫身,而且看後期的表現,這甚至未必是因為精神力,更像是因為難以擺脫自己的回憶。

隻能依靠精神力強製喚醒。

戎玉清醒過來的時候,身上的觸手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忍不住扶著腦袋哀歎:“……頭好疼……季禮,你就不能對我溫柔點兒麽?”

季禮冷道:“是你自己亂來。”

他已經夠溫柔了。

戎玉早就把幻覺後發生的事情,忘得精光:“我亂來什麽了?”

他一轉頭,隻瞧見季禮的衣領被扯的亂七八糟,一枚可怖的牙印兒還帶著血。

“這傷都多久了,怎麽還惡化了……”戎玉嘀咕了一聲,就瞧見了季禮眼裏一閃而過的慍怒,瞬間明白了什麽。聯想自己夢中的幻覺,連聲音都心虛了。

“我……咳,季禮,我不會……又咬你了吧。”

“狗咬的。”季禮冷哼了一聲,不知在生什麽氣,隨手攏了攏自己的衣領,想要扣上最頂端的一顆扣子。

卻發現那顆扣子,好像在跟戎玉的扭打中,脫落了。

一直一絲不苟的優等生,忽然就像是被糟蹋過的小花兒,讓戎玉尷尬內疚到了極點。

本來出來的時候,氣氛還挺好的……

都怪斷牙那孫子!

正在教導處挨罵的斷牙打了個噴嚏:???

戎玉為了緩解兩人之間的尷尬,立刻操縱起了機甲:“我這就從躍遷之門回學校,我非要揍斷牙不可……”

話音剛落。

他忽然沉默了。

躍遷之門……

在哪呢?

放眼望去,滿目荒涼。

隻有他孤零零一個機甲。

季禮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自己在幻覺中駕駛機甲狂奔,被我攔住之後襲擊我的故事嗎?”

後頭毛毛球跟著:“啾啾啾”了一聲。

……季禮能說這麽多話,可見是真的生氣了。

戎玉盯著麵板看了半晌,小聲問:“你還記得路麽?”

“不記得了。”季禮撇過頭去。

“你再想想,”戎玉還以為他在鬧脾氣,“你戰術比賽的時候,再奇葩的地圖都能記住。”

不說還好,這一說,季禮更惱火了:“戰術比賽的時候,也有一個人抱著我投懷送抱嗎?”

他沒有趁人之危,沒有被引誘,已經夠君子的了。

這屬於坐懷不亂的級別。

竟然還要他記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