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靳言覺得從上次吳老管家來看過他李叔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許多。吃飯時不再像以前那樣,胃口好就隨便扒拉兩口菜,胃口不好連飯也不吃,喝碗白粥打發自己。甚至去治療中心的時候,還會主動問佟安怎麽才能恢複得更快。
他以前雖然也配合治療,不過都是被動接受,佟安他們怎麽安排就怎麽做罷了,一句也懶得多問。靳言訝異於他的轉變,問起來,他答:“你是希望我在這裏多待幾個月?不想回去看你天天念叨的人了?”
靳言傻了似的看著他,不敢置信地問:“李李李叔,你要回去啊?回金海?”
在靳言的預想中,他李叔是肯定不會回去的,也不知他會帶著李念去哪裏,他又沒有別的親人了,誰來照顧他呢。靳言本來都想好了,起碼等他李叔生活徹底安定下來,他才會去找白昊……沒想到李書意竟然會願意回去。
李書意挑眉:“怎麽?金海有什麽特殊的?我不能回去?”
靳言小雞啄米般的點頭:“能能能。”
想象一下以後待在一個城市,他可以不用跟白昊分開,可以經常去看李書意,還可以看著李念長大,一瞬間覺得生活都有了許多盼頭。不過有一件事,他一直都不敢告訴李書意。之前左銘遠打電話跟他說,若方便的時候,就拍一些李書意的照片給他,也不用太多,隻要能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治療,跟他日常生活相關的都可以。
靳言開始還不情願,嘀咕道:“肯定是白先生吩咐的……”
左銘遠也沒否認,隻是說話間透出無可奈何來:“你李叔那個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問他什麽都說還好。他身體恢複得如何,還能從康複醫師那裏打聽打聽,可要想知道他過得怎麽樣,難道還能真找人去監視你們?”
“要是被李叔知道你們找人監視他,他肯定要大發雷霆的……”
“所以這不才請你幫忙嗎!”左銘遠覺得自己語氣有點急了,趕忙緩了緩,又說盡好話,就差聲淚俱下了,靳言才勉勉強強答應。
隻是他不知道自己對上李書意,一旦心虛就表現得異常明顯。更不要說在外麵拍照時,他雖然會裝作拿著手機在玩遊戲,可他那一會兒跑近一會兒跑遠恨不得爬到樹上去對著李書意取景的樣子,李書意要不知道他在幹嘛簡直是白活了。他光用猜的也能知道是誰,可他也沒攔著靳言,默許了那個人通過這種方式關注自己。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書意在這裏待了將近半年,從一個連床都下不了的廢人逐漸恢複如常。
他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腳踩著地,不用人扶也能穩穩邁步出去時的感受。那瞬間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有多幸運,體會到以前在他眼裏微不足道被隨意揮霍的所謂“健康”,到底是多麽難能可貴的東西,是多少人夢寐以求卻不可追回的東西。
靳言當時在旁邊看著他,也紅著眼睛說不出話來。他都快記不清多久沒見到這樣的李書意了,不是躺在**,臉色蒼白病弱得站也站不住的李書意,是這個挺直著背,身高腿長,氣質鋒利,從上往下垂眼看人時叫人噤若寒蟬的人,才是他從小熟悉的李書意。
到了十二月,眼見著臨近年尾,天氣也越來越冷了。李書意現在的治療雖還沒有完全結束,可其實對他已無太多助益。他可以自如行走,但是不能疾跑,上下樓梯時大概也會有些吃力,但這些沒辦法一蹴而就,隻能靠他在以後的日子裏,長年累月地慢慢鍛煉才有可能徹底恢複。
他跟佟安他們的團隊商量了一下,打算在近期回金海。本來都已經囑咐靳言開始收拾行李了,但是這幾天天氣實在糟糕透頂,每日都飄著凍雨,路麵又濕又滑,風吹起來跟針紮到骨頭裏似的。靳言的身體最怕這種冷,李書意便打算再緩緩,等天氣轉好不下雨了再走。
早上吃了早餐,外麵還是陰沉沉一片,房間裏的暖氣很足,靳言被烤得暖呼呼的,走到窗戶邊開了個縫,用指頭感受了一下吹過來的冷風,渾身都打了個激靈,又趕快把窗戶關上。天氣太冷,李書意都懶得出門去治療中心了,待在房間裏看之前投資的一些項目報告。沒一會兒靳言接了個電話,然後就告訴他白昊晚上要過來,同行的還有白敬跟左銘遠。
從白昊回金海到現在,來看靳言的次數也不算少了。隻不過都不久待,也不多話,從不會在李書意麵前提及白敬,更不會評價他兩人的感情,隻是每每走時問一句:“李叔,我舅舅托我問你,如果我下回來時,他也跟著一起過來看看你,行嗎。”
李書意每次都沉默,白昊也不繼續追問,禮貌道別後便離開。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沒有答應便是勉強。他把李書意的態度帶回去,有人不管再如何想念,也不敢邁出這一步了。就這樣,他們兩人差不多三個多月沒見麵了,信息裏的對話更是簡單枯燥得像是一連串複製粘貼,任誰看了,也看不出什麽濃烈熾熱的感情來。
李書意聽完靳言的話後還挺意外,不知道這個人怎麽突然又要過來了,甚至沒像之前一樣,還堅持非要得到他的允諾。卻也沒多問,這裏又不是他開的,誰要來,他也沒能耐阻攔。
下午三點,白昊在機場還給靳言發了消息,說他們大概八點左右能到,靳言想到要見白昊了,人都跟著興奮起來。
李書意在一旁看著他,心裏總有幾分愧疚。
他們剛開始到這裏時,那會兒他連上半身都不能自如活動,靳言怕他半夜有事,就買了個小沙發床夜夜都睡在他床邊。可再是如何軟和的沙發床,人蜷在上麵能好受嗎。靳言有多喜歡白昊,大概沒有人比李書意更清楚,可為了他,靳言也沒辦法好好跟白昊在一起。李書意後來也提了幾次,讓他先回金海,都被他態度強硬的拒絕了,還反問李書意:“我生病時你照顧我,怎麽不嫌麻煩了!”
李書意給他說得頭疼,就徹底隨他去了。他後來這麽急著想讓自己好,也是不願再耽擱靳言。
到了晚上,吃過晚飯後靳言盤腿坐在沙發上擰魔方。他這段時間不知道怎麽突然迷上這個東西了,就是玩到現在還沒有成功複原過。
房間裏的電視機開著,本地新聞頻道的女主播略顯機械地播報哪個領導又講話了,哪些領導又開會了,哪裏搞了活動誰誰誰出席了……
靳言也不是真這麽關心人家龍潭市,是來這裏之後,愛上了這個頻道在新聞之後播出的一個叫“百姓幫幫幫”的節目,內容就是記者和一個身份是幫幫專家的人,去解決打電話來求助的百姓家裏的鬧心事。
比如有兩個廣場舞老太太帶著一幫老姐妹打架表麵上看是為了爭場地實則是愛上了同一個老頭;通過欄目組深情呼喚離家出走的老伴快回家的可憐老人最後被揭穿原來是之前勾搭上小保姆還被騙光了家產;還有懷疑老公出軌追查許久最後各種線索居然指向了自己的親姐姐……真是每天的故事一個比一個精彩,一個比一個跌宕起伏。節目組還時不時搞點緊張的音樂,看得靳言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李書意每天跟他在一起被荼毒,也懶得管他了。反正連《啞巴新娘》都陪他看過了,還嫌這些做什麽。
大概是因為想著白昊快來了,靳言擰魔方也擰得心不在焉,李書意看他越擰越亂,幹脆合上筆記本放到一邊,站到他麵前朝他伸手:“給我。”
靳言猶豫了一下,把魔方遞過去,見他李叔拿著魔方把每個麵都觀察了一遍,然後修長的手指就開始快速轉動那些小方塊。也沒過多久,雜亂無序的顏色就被一個麵一個麵地複原整齊了。
靳言坐在沙發上,仰著頭張著嘴傻看著他,等李書意把複原好的魔方拋給他,他手忙腳亂接住,一臉深受打擊的表情:“李叔你為什麽連這個都會……”
李書意以前讀初中時研究過一段時間,不要說靳言手裏最常見的三階魔方了,五階六階的他都找來玩過。正想說這東西是有技巧的,誰像你這麽蠢憑手感直覺亂擰,就聽背後電視機裏的聲音:
“……插播一條突發消息,今晚19時35分,匯安機場高速南環段發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初步判斷是因雨天路滑導致的多車追尾相撞。事故發生後,公安交警、消防、醫療等部門已迅速趕赴現場,開展傷員救治及交通疏導工作。目前事故傷亡人數正在確認中,本台記者已……”
靳言聽著新聞不自覺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懷裏的魔方“啪”一聲落在了地上。匯安機場是龍潭市唯一的民用機場,南環段是從機場出來後到龍潭風景區的必經之路……想著想著他又搖搖頭,哪有這麽巧的事,幹嘛自己嚇自己,卻立刻摸出手機來給白昊打電話。
打了幾個都不通,靳言的手有些控製不住地發抖了,轉而打給白敬和左銘遠,一樣不通。他臉色唰一下就白了,抬腿就往門外跑。
“回來!”李書意叫住他。
靳言停下腳步回頭,腦海中全是各種可怕的畫麵,顫著聲音道:“李叔,我,他們……”都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
“慌什麽,回來坐好。”李書意蹙眉,抬了抬下巴對著身側的沙發示意了下。
等被嚇得六神無主的人乖乖回來了,他才拿出手機,想了想,撥了幾個還有印象的號碼。
“姚秘書你好,我是李書意……對,左銘遠讓你定的幾點的飛機……他們什麽時候出發的請你確認了告訴我。”
……
“喬宇,我是李書意。你們隊裏現在幾個人在,有沒有跟白敬的行程……今天誰送他們去的機場……龍潭市這邊安排的誰去接他們……好,你讓老徐給我回電話。”
……
“嚴維,我李書意。金海機場安檢部的劉超認識嗎?把他電話給我。”
……
他一年前為了避開金海這個圈子,主動斷了很多“朋友”的聯係,從白家離開後沒了實權,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一個電話就能調動許多人,所以打聽消息時顯得有些費勁。當然也還有人可以幫他,比如宋瀟瀟,傅瑩她哥,甚至易天。但這些人,非到迫不得已他也不會去麻煩。
靳言本來腦子裏一片混亂,看他李叔站在旁邊,聲音平穩,有條不紊地一個電話一個電話打出去,也跟著冷靜了下來。先試著把白昊他們的號碼再撥了一遍,還是無法接通後,又翻找起自己的通訊錄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人。
等待消息的時候到底是過了幾分鍾還是幾十分鍾靳言也不知道了,隻覺得每一秒鍾都像在上刑,每一秒都度日去年。直到李書意接了一個電話後,用手機輕敲了下他的額頭,淡淡道:“沒事了。他們飛機臨飛前檢修出了點小問題,耽誤了時間。現在人都還在飛機上,所以電話不通。”
靳言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落回了原位,往後仰倒在靠背上,任自己沒骨頭似的順著沙發墊滑到地麵,心有餘悸地喊:“真的嚇死我了!”
李書意抬腳輕踢了他一下,露出嫌棄的表情:“有沒有點出息。”說著從衣櫃裏拿了換洗的衣服往洗手間走。
靳言還在身後拖長聲音自暴自棄地喊:“沒有!我一點出息都沒有李叔!”李書意就關了門,把衣服扔到一邊,然後兩手撐在洗漱台上,閉上眼做了一個深呼吸。
若是按白昊下午打來電話的時間判斷,沒有意外,他們早該下了飛機,行駛在南環段上,再過半個多小時到達這裏。時間上或許會有一點誤差,但並不會差得太多,又恰逢三個人的電話都不通,所以靳言這麽慌亂,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李書意看似鎮定自若,隻有他自己知道,從看到新聞起,他的心跳得有多快。就短短幾個電話的時間,衣服後背都濕透了,連手心裏也全是汗。現在放鬆下來後渾身都脫了力,若不是撐著冷冰冰的大理石台麵,恐怕連站也站不住。
他罵靳言沒出息,話倒是說得輕鬆。
那他自己呢。
若真就有這麽倒黴,白敬他們就是順利到了機場,恰巧就碰上了剛才的事故……李書意抬起頭,問鏡子裏沒了掩飾後眼神中都是驚悸後怕的人:
若白敬出了什麽事,你能好好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