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早上因為李書意要做高壓氧治療,魏澤還不到九點就過來了。

來時見左銘遠在病房門口,正跟護工說著什麽,一時間有些詫異,問:“今早到的?”

“昨天淩晨到的。”左銘遠露出個苦笑。

魏澤懵了三秒,眼神移到門上,又移回來,左銘遠知道他想問什麽,答:“人在裏麵呢,他昨晚在醫院睡的。”這一年白敬待醫院的時間比在家裏還長,兩邊來回奔波,時間太晚就在沙發上打發一夜。他自己沒提什麽,倒是左銘遠常常欲言又止,想走後門搞些“特殊待遇”。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白敬又不開口,他也不好多說。幸好開始魏澤雖然故意冷著他,後來到底是於心不忍,在李書意隔壁給他騰了個休息室。

“真能折騰。”魏澤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左銘遠內心表示讚同,麵上可不敢顯。就因為那天接了寧越的電話,白敬現在還不待見他呢。也怪他,那寧少爺在電話裏哭得多誠心誠意的,他想著快一年了這位也沒作妖,白寧兩家關係僵成這樣,少樹一個敵人總歸是好事,就心軟了。左銘遠忍不住歎了口氣,以前想撮合白敬和李書意,白敬煩他,現在想勸著白敬理智些,差點沒被一腳踹了……算了,反正他就是個不懂這勞什子情情愛愛的傻逼。

魏澤推門進去時白敬剛給李書意做完按摩,聽到聲音,他抬頭掃一眼魏澤,手上動作不停,理好李書意的領口,再一手攬著腰,一手掌著他的後腦勺,把人慢慢放回**。

其實剛開始他挺笨手笨腳的。傅瑩常來醫院,每回碰上都要罵他“惺惺作態”,完了又嘲笑他這種金貴的公子哥不會照顧人,幫人翻個身都做不好。後來時間長了,見這人不但沒有厭煩,清理,按摩,喂藥倒是做得越來越熟練,哪怕一個人也能把李書意照顧好,傅瑩就不吭聲了。

魏澤知道他這段時間出差,又是昨天半夜回來的,問他:“今天休息?”

對麵的人麵色平靜地答:“下午回公司。”他穿著一身休閑服,想是之前放在隔壁休息室換洗的,這裏到底是醫院,魏澤沒忍住勸他,“行吧,你早點回去,還來得及泡個澡。”

剛說完白敬電話就響了,他拿出手機看了眼號碼,接之前跟魏澤道:“我等他做完治療,中午再走。”完了走到窗邊,接起電話蹦出一串外語,斂著眉,是進入工作狀態了。左銘遠這時也進了門,身後還跟著白昊,白昊把手裏的文件放在沙發前的玻璃茶幾上,見白敬在打電話,便壓低聲音跟左銘遠交談起來。

魏澤站在正中央,看著這個突然從病房變成辦公室的房間,又好氣又好笑,心底深處卻不自覺鬆了口氣。他承認,他一直都不看好白敬,或者說他們身邊幾乎就沒有人看好白敬。大家都在等,或許是幾天,幾個星期,幾個月,等他哪天走出這個房間,就再也不會回來。但一年了,從開始盼著李書意活下來,到病情穩定後盼他醒,期望一次次落空,連醫生都不再樂觀,白敬的態度卻從來沒變過。好像李書意不過就是生了場小病,吃些藥睡一覺便好。

魏澤總是無法將這樣的白敬和之前那個要抹殺掉李書意的人聯係在一起,總怕這是某種感情的回光返照,愧疚到最後的深情偽裝。私底下跟左銘遠打聽白敬身邊有沒有人,被左銘遠痛心疾首地罵:“你摸著良心算算他待在醫院的時間,去哪裏再變個白敬出去找人啊?”這人氣的跳腳,“要不是家裏還有兩個小孩,他能搬進醫院你信不信?”

本來吧,不提孩子還好,一提魏澤就頭疼。

大的那個叫白意,小的那個叫李念,魏澤初次聽到時差點沒被肉麻得厥過去。這還不算完,他還聽說白敬那段時間樂於在跟人介紹完大兒子後補充一句“李書意的意”,然後呢,看大多數人臉色變化萬千還得跟他恭維“好名字好名字”……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這人這麽無聊呢?

等到了下午,上班的開會的都走了,隻剩了靳言一個人,終於是個病房該有的樣子。

天氣越來越悶熱,靳言開了窗,夏風送進來一陣惱人的蟬鳴,他胡亂抹了把有些汗濕的劉海,拿起噴壺給養在房間裏的盆栽澆了水,又把各處零散的雜物都整理好了才重新坐回床邊。

正好這時手機響了,剛接起電話就聽到小安的大嗓門:“靳言!咖啡豆用完了!”

靳言把手機稍稍拿遠了些,無奈道:“早上聯係過了,他們說四點之前送過來。”

小安冷哼了聲:“你為什麽還不來店裏?我要跟渣渣磊舉報你曠工。”

靳言被她逗笑:“小安同誌,我馬上坐火箭來,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好不好!”他一邊跟小安吵鬧,一邊退回手機主頁麵,打算找到送貨人的電話,再確定一回。就沒注意一直在**安安靜靜睡著的人睫毛顫了顫,垂在身側的左手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今天是小安的生日,居磊是個有良心的老板,定了一堆吃喝的送到店裏,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勒令晚上誰都不許走,要在店裏開生日party。

他們幾個相處大半年了,性格合得來,居磊和小安又是人來瘋,再加上其他四個兼職的學生,還真是鬧騰得不行。

靳言沒法喝酒,隻埋頭苦吃,偶爾還得攔著他們別high過頭,免得被店外經過的路人圍觀。

等音響裏吵得人頭痛的搖滾曲放到一半,居磊拿出手機切歌,說是今天專為小安準備的,一秒後就聽店裏響起一個醇厚雄渾的男高音唱:最美不過夕~陽~紅~噢~

小安氣得半死,在蛋糕上挖了一坨奶油就去追居磊。兩個人圍著桌子跑了幾圈,眼見就要被追上了,居磊情急下抓過在旁邊看熱鬧的靳言,雙手死死環住他的腰,臉埋進他肩窩裏,是個恨不得把腳也纏上去的八爪魚鎖人姿勢。

小安繞著他轉了一圈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兩隻手張得跟黑化後的周芷若似的,怒道:“渣渣磊你有本事跟我1V1啊!”其他幾個人邊笑邊跟著起哄。

居磊比靳言高,靳言被他勒得喘不上氣,掙又掙不開,無奈之下隻能由他抱著自己當擋箭牌,低頭時看到小安那不到一米六的個子在原地蹦躂得跟個小倉鼠似的,耳邊的“夕陽紅”還越來越氣勢磅礴,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此時的開心是發自內心的,全無負擔,也不用像以往那樣小心翼翼,所以都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神采飛揚,更不知道這笑容落在別人眼中有多刺眼。

靳言不能喝酒也沒法熬夜,沒跟大家玩太晚,還不到十點就先回家了。他跟白昊現在住在市區的公寓裏,離咖啡店很近,步行十分鍾就能到。這房子是白昊特意為了他找的,靳言曾經試著拒絕過,但白昊沒聽他的,靳言拿他也沒辦法。

洗完澡已經十點半了,白昊還沒回來。他加班是常態,但若要晚歸一定會提前告知,靳言不放心,打了他的電話。

等候呼叫的時間有些長,靳言盤腿坐在沙發上,懷裏抱了一個抱枕。因為剛剛吹幹頭發,他整個人都暖呼呼的,下巴抵在抱枕上,聽著手機裏規律的“嘟嘟”聲昏昏欲睡。

“喂你好。”電話響了許久才被接起,靳言聽著對麵甜美的女聲呆了一下,把手機拿到眼前,確定號碼沒錯才結結巴巴道:“你、你好我找……”說話間意識到什麽,轉問道:“請問少……白昊方便接電話嗎?”

大概是被他惶恐的態度嚇著了,那邊竟然也跟著結巴起來。慌慌張張解釋了半晌,靳言才聽懂原來白昊喝醉了,現在兩個同事正送他回家。聽他手機響了,怕耽誤什麽正事,女同事才幫他接的電話。

靳言丟開抱枕站起來,急匆匆去臥室抓了件外套就要往外跑:“請問你們到哪兒了,我過來接他。”

那邊忙道:“不用不用,我們已經到白秘書家的小區了,正在等電梯呢。”

靳言稍稍放了心,又跟他們確定了一下樓層,然後拿了鑰匙到電梯外守著。

電梯門開的時候裏麵的人顯然沒預料到外麵有人,白昊個子高,男同事比較瘦弱,架著他有些吃力,旁邊的女生想幫忙,又不便於有太多身體接觸,隻伸手扶著白昊,抬頭跟靳言道:“麻煩讓讓……”

靳言看白昊難受的樣子,都顧不上解釋,說了句“我來吧”就邁進電梯從同事手中接過白昊,將人的重量轉移到自己身上。

他這一係列動作實在太自然了,兩個同事在一邊麵麵相覷,靳言才記起來解釋:“我是他……”是他什麽,他生活中少有這樣需要表明和白昊關係的時候,磕絆了一下才道:“是他的朋友。”

這時女生聽出了他的聲音,睜大眼睛道:“你是剛才打電話的……”

靳言點頭,也不多說,架著白昊往家走,兩個人急忙跟上想幫忙,可看靳言好像絲毫不費勁的樣子,又有些無從下手。

等把白昊送回房間,靳言才起身道:“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他自從身體受傷後再也沒有去過公司,跟白昊的工作圈更是無任何交集,這兩人他都沒見過,也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

女生聞言連連擺手:“不不,也怪我們,早知道白秘書這麽不能喝……該攔著他的。”

“是啊。”男同事搭腔,“他以前很少跟我們聚,就算來了也從不喝酒,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說著突然窘迫道,“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間嗎?”

靳言跟他指了指方向,等人走後看著旁邊一身職業裝,黑色長發麵容姣好的女生,想再問詳細些,哪想對方先他開了口:“請問你……”她說著,眼神慢慢落在靳言的睡衣上。

“哦,我住在這裏。”他解釋完,見對方還是滿臉疑惑,又憋出一個理由,“我最近比較困難,所以借住在這裏。”

女生了然,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殷切地看著他,突然道:“那你跟白秘書關係一定很好吧?”

靳言撓撓頭,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還、還行……”

“那你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嗎?”她看了看四周,突然壓低聲音問。

大概是靳言的表情太過茫然,她輕咬了下唇,又慌亂解釋:“哎呀就是……就是我的一個朋友跟白秘書表白了,可是他說、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

靳言呆在原地,都顧不上去看女生紅透的臉和躲閃的眼神,腦子裏隻有一句:他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然後他都記不清是怎麽回答的,又是怎麽把兩人送出門的,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白昊房間裏了。

白昊醉酒難受,眉頭緊蹙著,臉上的紅一直泛到了耳朵尖,領帶也被他自己扯開了。

靳言定了定神,走過去俯下身幫他脫了西裝外套,取下領帶,把襯衣領口和袖口的扣子都解開,看他呼吸平緩了許多,才去打濕毛巾給他擦臉擦手。

白昊身上熱得難受,濕毛巾讓他覺得舒爽很多,可靳言的手一直動來動去,他煩躁地抓住靳言手腕,把毛巾按在了自己額頭上。

靳言無奈地停下動作,由他抓著,坐在床邊看著他,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為什麽要喝酒呢?

早就已經不是過去了。不是無依無靠寄人籬下的時候,也不是為了生存卑微低頭的時候,就算現在沒取得多大的成就,可是跟在白敬身邊,總不用再受那些欺辱。

白昊睡著了,手上的力道漸漸鬆了下來。

靳言輕輕收回手,拉過一邊的被子蓋在他身上,卻沒有馬上起身離開。

他看著白昊在暈黃的壁燈下被照得格外柔和的睡顏,突然難過起來。

你在苦悶些什麽呢?靳言在心裏問。

明明是從不喝酒的人,也沒有什麽迫不得已的緣由,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同事聚會上,自顧自喝到甚至到需要別人“攔著”的地步……

是因為那個喜歡的人嗎?因為沒有辦法跟對方在一起對嗎?

靳言垂頭,捏緊手裏的毛巾。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也許是宋思樂,也許是別人。可是不管那個人是誰,他都是這份求而不得或者被迫分離的感情中的阻礙、拖累和絆腳石。

在這一年的時光裏,白昊好像又變回了當初那個把他撿回家的小少爺,教導他,照顧他,陪伴他,讓他不知不覺間就起了貪念,希望這樣幸福的時光可以長一些,再長一些……每次起了離開的念頭,都會給自己找借口說等李叔醒了再走。甚至當白昊主動提起他們之間的關係,提起他那段不清不楚的告白時,他都會想盡辦法岔開話題囫圇帶過。

他知道他少爺要說什麽,無非就是否定他的感情,再冠以“親人”的定義……可是掩耳盜鈴逃避了這麽久,看著這樣難受的白昊,靳言想,該是麵對現實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