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白敬跟白昊到金海市的時候已經快淩晨12點了,本來他們訂的是明早的飛機,但今晚有個會臨時取消了,就趕了最晚的航班。

他們這次到C城談判,對方是做現代通信和信息技術的,手上握著行業內最新的一塊技術研發,白敬想把這套程序買下來,移植到公司旗下的幾個項目裏麵。隻是這塊香饃饃覬覦的人不少,競爭對手多,主動權也不在他們手裏,談了幾天,也不能說有十全把握。

機場大廳裏,白敬走在最前麵,左銘遠跟在旁邊匯報什麽事,幾個部門主管在最後麵,臉色都不怎麽好。連續幾天的超高壓工作,饒是他們這種平常被下屬吐槽的變態工作狂,也有些吃不消。

其中一人一臉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同伴,得了幾個威脅的眼神,正猶豫間,冷不丁吃了暗招,被推到了比他們走得稍靠前的白昊身邊。

白昊左手搭著西裝,右手正拿著手機看工作郵件,白襯衫和修身的西裝褲襯得他身姿非常挺拔。察覺到有人靠近,他抬頭看向了對方。

這位姓何的主管咳了咳,那跟彌勒佛一樣的臉上堆出一個可親的笑來,壓低聲音道:“白秘書,我們接下來……怎麽安排?”本來晚上的會取消,幾個主管都鬆了一口氣,想總算可以好好補個覺,誰知又馬上趕了幾個小時的飛機回來,一群人真真是累成了狗。又擔心是公司裏有什麽急事,他們是不是還得回去加班……何主管問完了話,就拿著雙等待判刑的眼睛盯著白昊。他已經決定了,白昊要是說他們還得回公司,他就立刻在他麵前昏死過去。他不敢在白敬麵前昏,在白昊麵前還是敢昏一昏的。

白昊停了腳步,後麵一群人也立刻停下來,個個都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他。他頓了頓,微微低頭示意道:“各位主管辛苦了,盡早回去休息吧。”說完了,也顧不上他們什麽反應,快步趕上了前麵的白敬和左銘遠。

出了機場大廳,司機已經等在門口,白昊剛上了車,就聽左銘遠道:“靳言在李書意那裏。”

他有些詫異,正要撥靳言的號碼,左銘遠攔住他道:“人沒事,隻是在醫院睡著了。”完了又問,“老何他們跟你吐苦水了?”

白昊搖頭,左銘遠笑:“我看也是,再昏了頭也不至於跑去外甥麵前說舅舅的壞話嘛。”

白敬本來在閉目休息,聽他這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開口道:“明早給他們放半天假,下午兩點來我辦公室開會。”

左銘遠摸摸鼻子應了聲,心裏悄悄腹誹,下午要跟你開會,那幾個頭頭早上誰敢休息,怕不是今晚都睡不著了。完了他看一眼眉目間透出倦色的白敬,又看看車窗外飛馳而過模糊成一片的霓虹燈,暗暗歎了口氣。

夜深了,左銘遠沒陪著去醫院,在中途先下了車。

白敬跟白昊到病房時,靳言縮著身子在沙發上睡得正香,身上搭了條薄毯。

白昊快步走過去,先摸了下他的額頭,看體溫正常,這才蹲下來叫他的名字。現在很晚了,白昊怕嚇到他,聲音放得很輕。

靳言迷迷糊糊睜了眼,等他坐起來,看清了眼前的人,頓時傻了:“少爺?”

白昊把手裏的西裝外套搭在他背上,攏了攏領口,把人牽起來道:“回家睡。”

靳言剛才坐在沙發上,白昊又擋在他麵前,站起來後才看到白敬也在,結結巴巴喊了聲白先生,不自覺就往白昊身後躲。

白昊握緊他的手,側身擋住白敬的視線道:“舅舅,我們先回去了。”

哪想兩人還沒動身,就被白敬叫住了。

靳言瞬間就繃緊了身體,緊張得咽了咽口水。白昊目光微沉,轉過身正對著白敬,把靳言完全護在了身後。

白敬沒急著說話,饒有興趣地盯著他們,感覺自己像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在欺負兩個小朋友。直到後麵那個可憐兮兮的快哭了,前麵那個因為後麵那個也快沉不住氣了,他才慢悠悠道:“靳言,你上次說的那些話,一句也沒有錯。”他停頓一下,聲音變得柔和許多,“所以你不用覺得害怕,也沒有人會怪你。”

話音一落,房間裏就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中。白敬看著兩個已經傻掉的人,笑道:“行了,回去休息吧。”

等兩人離開,白敬鬆了鬆領帶,一邊解袖扣,一邊跟李書意道:“這小孩是真的對你好。”

能不好嗎?為了李書意,把他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算起來這是上個月的事了。

平常白敬和靳言不常碰到,那天趕了巧,都在李書意這裏。下午時有人送來一束花,然後左銘遠就接到電話,說是寧越打來的,想跟白敬說幾句話。

白敬當時還沒來得及反應,靳言就突然站出來,冷聲道:“不要在這裏提那個人的名字。”說了一遍不夠,在眾人詫異的神色中,他又把話一字一句地重複了第二遍。

白敬的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靳言這樣強硬的一麵,他其實很驚訝,但也沒有到覺得被冒犯的地步。倒是白昊一下就拉住靳言,先開口道了歉,哪想話還沒說完,靳言就甩開他的手,提高音量道:“白先生,如果你跟那個人還有聯係,就不要來看我李叔!”明明在斥責的人是他,生氣的人是他,先紅了眼眶的人卻也是他。“我李叔是被誰害成這樣的,你不清楚嗎?”他咬牙,整個人都發著顫,“那個人剛剛回國的時候,你在醫院陪了他一個晚上,可是你知道我去接我李叔的時候他是什麽樣嗎?你知道李叔把我救回來的那天,那個人都做了什麽嗎?”他越說越激動,想是這些話早在心裏百轉千回,說到後麵聲音裏帶上了哭腔,“所以不要在這個房間裏提那個人的名字!不要侮辱我李叔!”說完,臉上帶著淚就搶過那捧花扔到了垃圾桶裏。

這事過後,白敬就沒怎麽見過靳言了,這小孩去醫院就故意跟他岔開時間,去看李念都專門挑著他不在的時候。白敬從沒想過要跟他計較,倒是他說的那些話,每天一遍遍在白敬腦海裏回響。

他怎麽會不知道呢。

寧越回國的那天,李書意差點就死在江曼青手上。

他在醫院陪著寧越的時候,那人帶著傷,心灰意冷到了極致,打電話給他……他連電話都懶得接,推給了左銘遠。

把靳言救回來的那天,他又從寧越那裏知道自己曾經想要他的命……白敬怎麽不知道呢,他全都知道。

他以前不在乎,或者說不知道自己在乎,所以無所顧忌。現在他知道自己愛這個人了,再去回憶過往,眼看著李書意被江曼青,被他白敬,踩在腳下一點點碾碎,他也就跟著嚐到了那些痛徹心扉的滋味。哪怕他也清楚,自己所謂的“感同身受”根本就是個笑話,甚至不及這個人所承受的千萬分之一。

白敬在床邊坐下,握住李書意的手,拇指輕輕磨蹭他的指腹,輕聲道:“你看人的眼光一向比我好。”這人一直以來,都不是個會抱怨哭訴憤憤不平的。病了一年,還有靳言記得那些過去,替他抱怨,替他哭,替他憤憤不平,白敬覺得挺好,起碼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從沒有辜負過他。

想到這裏,白敬臉上帶出個自嘲的笑來,問:“就是怎麽看上我了?”

這真是一個必定會惹怒李書意的問題。

依著他的性子,心情好時或許回他兩聲冷笑,心情不好大抵就是從“關你屁事”開始的一場爭吵。他總愛扯些旁枝末節的東西來掩飾自己的“真心”,哪怕白敬的提問其實並不帶有惡意。

但現在,無論是哪種回答,對於白敬來說,都是奢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