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從白家離開回程的路上,車開到一半,白昊扭頭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上垂頭喪氣的人,忍不住笑道:“怎麽這麽怕舅舅?”

靳言不吭聲,默默地搖了搖頭。其實他和白敬話都沒有說過幾句,為什麽這麽害怕白敬,靳言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因為……白敬掌握著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少爺前途命運的權勢,又或許,他跟在他李叔身邊那麽多年,對那種求而不得的痛苦好像也感同身受了……總之,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兩個人都受製於白敬,而他又什麽都做不了,這種種的情緒交雜起來,他對白敬就有種莫名的懼意。

白昊看他情緒不高,以為他在擔心李書意,便安慰道:“你放心,舅舅會對李叔好的。”

其實有些話,白昊也不知道該怎麽跟靳言說。以前他隻能遠遠望著白敬,和很多人一樣,總以為他舅舅這樣高高在上的人,活得該是怎樣肆意灑脫,奢靡放縱。可是等到真的在白敬身邊工作了,白昊才發現他舅舅活得有多無趣。他聽左助理說,李書意在時,他還會跟李書意吵吵嘴鬧鬧別扭,後來李書意不在了,這人身上剩下的幾分煙火氣也沒了。這些日子裏,也不是沒有人往白敬身邊鑽,白昊開始認為,等他舅舅厭倦了這種無休止地尋找,習慣了沒有李書意的生活,總會讓人來填補身邊的空白。可是一直到他們找到李書意的那一天,白敬都沒有給過任何人機會。

白昊跟靳言道:“舅舅借著處理寧越,已經是跟所有白家人攤牌了,也是對那些還心懷不軌的人做了警告。他對李叔的感情,或許比我們想的還要重得多。”

靳言知道寧越的事,可白昊不說,他還真沒想過這麽遠,呆呆地問:“那……那白先生真的不結婚了嗎?他這樣的家庭,不是一定要有個繼承人嗎?”

白昊看紅燈過了,把方向盤打往左,等車子上了一條與回家截然不同的路,才耐心解釋道:“李叔沒走前就給舅舅定好了代孕的人,他走了,這事也沒落下。我後來想了想,舅舅是真沒想過再結婚。”白昊也不認為白敬此番舉動是為了寧越,寧越跟李書意可不一樣,哪怕他跟白敬在一起了,白敬要結婚生子,他也不會有李書意那種玉石俱焚的狠勁,白敬犯不著還做什麽代孕。

靳言沒顧得上聽白昊的話,直起身望車窗外望了望,一頭霧水地問:“少爺我們要去哪兒呀?”

白昊沒明說,隻告訴他:“一會兒就到了。”

等車停在了金廣源門口,靳言也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以為白昊有什麽重要的人要見。他本來想提議自己打車回去的,可是白昊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隻讓他在車裏好好等著,下車後還把車門鎖了。

天空中還飄著雪花,路邊不知道種的什麽樹,光禿禿的枝幹上裹著一層厚厚的白霜。車門打開那一瞬帶進來的冷氣讓靳言瑟縮了下脖子,他看著白昊在冬夜中的背影,有些擔憂地皺了皺眉。

白昊走進金廣源,沒幾分鍾就從大堂裏出來了,手上提著一個紙袋,快步下了台階,開了鎖,一跨進駕駛位就把袋子塞到了靳言懷裏。

靳言順手摟住,視線先落到他肩上的幾片小雪花上,還在猶豫要不要伸手抹掉,它們就已經化進衣服裏去了。

白昊發動車,等車都掉了頭往回走了,看靳言跟被點了穴似的還抱著東西不動,無奈道:“傻愣著幹什麽,打開呀。”

靳言不知道東西是給誰的,聽了白昊的話,這才低下頭把紙袋裏包裝精致的盒子拿了出來。一看,是金廣源的蓮蓉酥和紫薯鬆糕,他最喜歡的兩樣點心。

白昊開著車,一邊注意著路況一邊道:“你晚飯沒吃好,但也不能再帶你吃一頓正餐了,不然晚上睡覺胃難受,你嚐嚐,看……”

白昊在說什麽,靳言聽著聽著就走了神。

他看著手裏的點心呆呆地想,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最喜歡冬天了。如果每天都是冬天,每天都下雪就好了,因為開心的事,最幸福的事,都是發生在這個時候。

“靳言?”白昊說了半天沒人回應,稍稍提高聲音叫了他一下,靳言這才回了神,抬頭看向白昊。

“你嚐嚐看好不好吃,味道還跟以前一樣嗎?”

靳言小心地把盒子打開,拿了一個鬆糕,輕輕咬一口,甜甜的,還帶著一股濃濃的奶香味,味道一點都沒有變。

“好吃!”靳言連連點頭,嘴角都是止不住的笑,白昊被他的情緒所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可是等聽到他充滿雀躍的下一句話:“少爺對我最好了。”白昊臉上的這點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見。

他很想問靳言,我對你好嗎?這樣就叫好嗎?那那些不好要怎麽算呢?

嘴巴張張合合,終究是問不出口。

靳言吃了一個,怕弄髒車,把手擦幹淨了,又把東西都收好緊緊抱在懷裏。

他很滿足了,非常非常滿足了,他怕太貪心,想要得太多,就連這些都沒有了。

“少爺,喬宇哥跟我說,他現在不在家裏住了,房子空著也沒用,我可以去他那裏住。我想這幾天就搬過去,我的東西也不多,我……”

“不行。”還沒等靳言說完,白昊就打斷了他,冷聲道,“這個問題從你回來的第一天我就說過了,你哪兒都不能去。”

他這樣說話,好像又變回了以前那個厭惡自己的白昊,靳言有些怕他,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麽。

白昊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靳言回來的這些天,已經不像剛見麵時那樣疏遠他了,他總以為兩個人的關係在變好,他沒想到,原來靳言從來沒有打消過要走的念頭。

車裏的氣氛有些緊張,白昊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接了電話後,兩個人之間才顯得沒那麽尷尬。掛了電話,白昊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語氣不那麽冷硬:“是舅舅打來的,讓我們明天去家裏吃飯。”

靳言點頭,小心翼翼地答:“我知道了。”

白昊看他這樣,輕輕吸了一口氣,想好好跟他說話哄哄他,卻聽靳言道:“少爺,我會跟李叔說,我出去住,是我自己願意的。不是你趕我走,不讓我住的。”

白昊看他認真的神情,覺得自己跟被人打了一個耳光似的,氣到了極致,竟然笑了出來:“你覺得我把你留下來,我對你好,是做給李叔看的?做給別人看的?”

靳言並不是這個意思,慌慌張張地解釋了幾句,最後在白昊的眼神下,結結巴巴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白昊收回目光看著前方,心底發涼。在靳言眼裏,他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就連現在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攀附權勢,為了討好李書意的做戲?

一直到進了家門,兩個人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晚上洗了澡,白昊的臉色還是不怎麽好看,但也如往常一般把牛奶熱好。端進靳言房間時,他正躺在**,把自己裹成一個蟬蛹,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出神,連白昊進來了也不知道。

白昊走過去,把牛奶放在床頭,沒有跟靳言對視,也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了。

等回了自己的房間,勉強處理了幾個郵件,注意力卻始終沒法集中。白昊“啪”的一聲合上電腦,煩躁地上了床準備睡覺。

關了燈,腦海裏亂糟糟的。不知怎麽的,白昊突然想到他剛剛把靳言撿回來的時候,靳言每一頓都能吃好幾碗白米飯,菜倒是不怎麽碰。他給靳言夾菜,讓他不要吃那麽多飯,結果靳言嗷一下哭出聲,跟他說,對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家的米都吃光了,你打我一頓出氣吧。

白昊想起當時小小的靳言仰著頭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居然忍不住在黑夜中笑了出來。

大概因為在外麵流浪久了,靳言總害怕自己會拋棄他,總是偷偷抱著枕頭睡在自己房間門口,無論怎麽罵他訓他都不聽。是後來大一些了,生活又一直很安定,他有了安全感,才沒再這樣。

白昊想著靳言,小時候的靳言,長大的靳言,開心的,生氣的,哭鼻子的……各種各樣的靳言。夜幕漸深,到淩晨一點了,他也沒睡著。

白昊起身掀開被子下了床,出了臥室,想去廚房倒杯水喝。還沒下樓,腳步一轉,決定先去靳言房間看看他睡得怎麽樣。

雖然家裏的房間隔音效果好,但他怕吵到靳言,還是盡量放輕了腳步。

靳言沒有鎖門的習慣,白昊走到他門前,按在門把手上,輕輕一扭,推開了房門。

跟他想象的靳言在**呼呼大睡的畫麵不一樣,房間裏床頭的壁燈亮著,柔和的燈光中,靳言坐在**,褲腿撩到膝蓋處,正低頭在腿上認真按揉著。

他的下頜繃得緊緊的,額上一層薄汗,眉頭緊鎖,想是在忍受難耐的痛意。

白昊站在原地,站在原地,覺得世界寂靜得可怕,腦海裏卻突然響起宋瀟瀟幸災樂禍的聲音。

“你看看,手腳都被打斷了,內髒受了重傷,吐了這麽多血,你說他還能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