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驚痛

白敬跟左銘遠站在出入公館的必經之處,兩個大男人都身高腿長的,顯眼得不得了。進出的人認出他們,識趣些的點個頭打個招呼就算完,但總有些沒眼力見的,琢磨著白敬來這兒的目的,巴巴地往上湊,想在他跟前混個眼熟。

左銘遠才從臉上撕下來的麵具又隻得戴了回去,理好領帶又變回那個一本正經的商務精英模樣。隻是有些人倒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了,有的卻得耐下心跟著打太極,你來我往地寒暄一陣,看起來好像說了很多,實則全是廢話。

沒有多久裏麵大概得了消息,經理又帶著人出來,說已經安排好了貴賓室,請白敬去就餐休息。

左銘遠看他說話的樣子,好像他們不答應下一秒他就要閉過氣似的,就轉過頭去看白敬。

白敬心情不錯,聲音溫和地給人拒絕了。他自己倒是樂得在外麵傻站著吹夜風,也不想想人家願不願意門口立著他這麽一尊大佛。

經理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回去給大老板打電話。老板其實跟白敬挺熟,就是嚴維他小舅舅,了解清楚情況後覺得自己不便多問,就聯係了嚴維。

嚴維一頭霧水地打電話給白敬道:“你幹什麽呢?看人家雙胞胎滿月了,嫉妒了?惆悵了?開始思考人生了?”白敬行為舉止這麽怪異,嚴維能想到的也就是他從魏澤和傅瑩那裏受刺激了。

“我在找李書意,他跟魏澤走得近,我過來問問。”

那邊突然沉默,白敬接著道:“你別不當回事,我沒跟你開玩笑。”白敬找李書意的事他沒跟他幾個好友說,倒不是他故意端著,是他開始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以為自己就能解決,不想鬧得沸沸揚揚。

“你來真的?”嚴維聽了他的話,一改先前不正經的語氣。

“我之前跟你們說過了,我沒跟寧越在一起。”

“行,我懂你的意思了。我這邊也幫你問問,有消息通知你。”

白敬知道他是把話聽進去了,應聲掛了電話。又想著該找個時間跟其他人也說清楚,他現在的確需要人幫忙。

左銘遠看白敬說完本來還想再勸勸,就算要等人,也用不著非站在門口給人圍觀不是?哪知他話還沒說出口,就看到魏澤又從裏麵出來了。左銘遠瞬間就覺得自己傻,也明白了白敬的用意,他們要在裏麵,魏澤肯搭理才怪。

魏澤這次出來臉色難看了不少。他本來以為白敬早走了,是聽幾個客人聊天才知道白敬還在公館門口。他開始也沒在意,以為白敬還要會什麽人,結果被傅瑩知道了,把手上抱著的雙胞胎中的妹妹塞到他懷裏,寒著張臉就要往外走。

也不怪傅瑩這麽生氣。魏澤怕她傷心所以什麽都沒告訴她,她既不知道李書意已經清楚了三年前的事,也不知道李書意的病。一直以為李書意是被白敬逼走的,所以才連她孩子滿月了都不願意回這個傷心地來看一眼。她把錯全都怪在白敬頭上,現在白敬湊到她眼前來了,不正是往槍口上撞?

魏澤好說歹說才攔住了傅瑩,自己出來見人,心裏卻是憋著一股火。

他走到白敬麵前,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白敬正色道:“你之前問我的話我還沒回答。我跟李書意沒有紛爭,也不是擔心他會害我。我找他是因為他對我有些誤會,我想跟他把話說清楚,想跟他在一起。”

魏澤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愣在原地,臉上那不快的神色還沒有褪去,就帶上了些莫名其妙的愕然。他揣測過很多,把白敬想得不堪又卑鄙,就是沒想過他會這麽毫不遮掩地說出一句“我想和李書意在一起”。

“如果你有他的消息,我希望你能告訴我。”白敬說著皺了皺眉,“他平常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現在還帶著一個受傷的靳言,我不放心。”

魏澤神色頓時變得複雜起來,打量白敬的目光裏也說不清是種什麽意味。

左銘遠見狀上前一步,苦笑道:“都是真話。魏醫生,我們已經找李書意很久了。”

魏澤猶豫,許久才下定決心跟白敬道:“我現在走不開,你找個時間,我跟你詳談。”

白敬也不多糾纏,立刻跟魏澤約了明天下午,看著人進去後,才跟左銘遠離開了。

今天大概注定是個不太平的日子。

他們兩人才上了車,沒開出多遠就接到電話,說白昊在酒吧喝醉了跟人起衝突,被人用酒瓶子砸得滿頭是血,進醫院了。

這種事以往白敬不會管,頂多讓人看看就是了。左銘遠本來還想安排誰去一趟,白敬卻開口道:“去醫院。”

等到了醫院才知道打傷白昊的那人傷得比他還重,白敬讓左銘遠去處理後續的事,自己去了白昊的病房。

他進去的時候房間裏關著燈,白敬以為白昊睡了。走近了才發現這人躺在**,麵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

白敬打開了燈。

白昊頭上裹了一圈繃帶,紗布上還隱隱透著血跡。臉上有好幾處都破皮了,嘴角也是紅腫的。除此之外,他眼眶下青黑一片,雙目爬滿了血絲,臉上還有沒剃幹淨的胡渣。襯衫領口處皺成一團,上麵還有酒漬,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死氣。

他對白敬向來都很恭敬,隻是這回,白敬站在他床前,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

白敬看著這樣的白昊,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房間裏的氣氛詭異莫名,就在白敬想要打破沉默時,白昊終於開了口。

“喂舅舅。”他喊完了這個稱呼,自己都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既然這麽厭惡我,為什麽要把我找回來呢?讓我留在孤兒院,或者幹脆死在外麵,不是更好嗎?”

白昊當初也才10歲。

父母驟然離世,他在孤兒院待了一段時間,還處在恐懼和傷心中,突然就被接回白家。被告知原來自己還有很多親人,有一個很顯赫的家族。又被告知,自己是個妓女的後代。

“真是很奇怪啊舅舅,”白昊臉上的笑容越發嘲諷,“我母親做錯了什麽呢?是她想選擇被妓女生下來的嗎?我又做錯了什麽呢?是我死纏爛打要回白家的嗎?怎麽到最後,全是我們的錯了呢?”

白昊在白家像個物品,“低賤”的印章蓋在他身上,就永遠都不被認同。

明明有那麽多親人,卻被丟在一個空****的房子裏,除了做飯的保姆,沒人來看他。

就算是養隻狗,主人還會牽出去遛彎,還能逗弄逗弄說說話。

他連一隻狗都不如。

所以他才會救倒在路邊的靳言,因為他覺得靳言是另一個自己。

白敬沉默地聽著。他看著白昊眼眸裏透著絕望的平靜,想到當時李書意問他白雅的事時臉上的不可思議,想到這麽多年來,他從沒把白昊放在心上,也從沒把他當成白家人。而這個小孩,卻一直喊自己舅舅,心髒就好像突然被針紮了一下。

“抱歉。”白敬覺得這兩個字他早該說,不僅是對白昊,還有白雅。明明可以製止,他卻始終高高在上冷眼旁觀別人的痛苦,可這種冷漠的優越感又有什麽值得驕傲?他甚至因此連自己的愛人都弄丟了。

若是現在有第三人在場,大概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白敬跟白昊道歉,這是怎樣驚悚的一幕?可白昊卻像根本沒聽到似的,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你們都知道宋富華害死了我父母,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為什麽靳言……”

靳言兩個字一出口,他就像被觸動了什麽開關,臉上的嘲諷沒有了,聲音哽咽住,眼眶紅了,嘴唇抖個不停。

他用力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情緒:“我這樣的人,死了也沒什麽可惜。可是靳言……為什麽是靳言……”

他猛然抬手捂住眼睛,終於無可抑製地痛哭出聲,一遍又一遍喊靳言的名字。

從那次見過李書意以後,白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

他去找宋瀟瀟,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去找喬宇,問清楚了靳言受傷的細節。去找宋思樂,想要跟對方同歸於盡。最後他想去看靳言,卻聽聞李書意把靳言的骨灰帶走了。

他連靳言安葬在哪兒都不知道。

仿佛被人當頭一棒大夢初醒。白昊回頭看看過去這幾年,好像中了邪一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在追求什麽。

明明小時候還懂得珍惜,為什麽長大後越來越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評價?為什麽越來越虛榮和善妒?以至於最終心態失衡,對財富權勢越來越偏執渴望?

他甚至自以為是的認為靳言變了,帶著惡意去揣測對方的每個舉動。其實靳言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真正變了的人是他。

而靳言那個傻瓜還為了他這樣的人丟了性命。

白昊躺在**哭得不能自已,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流,連耳朵都被打濕了。

他現在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什麽工作,未來,他都不顧了。

他也不敢待在家裏,家裏的每一處都有靳言。就連站在花園的台階上,他都能想起小時候他在屋裏寫作業,靳言就坐在那裏仰頭望著夜空,問他為什麽星星那麽多,月亮隻有一個?為什麽星星亮得像一隻螢火蟲,月亮像個大燈泡?

白昊沒有地方可以去,也不知道自己活著幹什麽,每天都在在酒吧喝酒,醉了倒在路邊睡一夜也沒人理他。他甚至會故意往馬路上走,隱隱期待自己被車撞死算了。就連今晚跟人打架,他也是下了狠手,希望惹怒了對方,自己被打死好了。

這種痛苦,哪怕是他失去父母時也沒有這麽絕望過。

白敬看著近乎崩潰的白昊,輕歎了一聲道:“白昊,靳言沒有死。”

白昊還在哭,根本沒聽到他的話。

白敬走過去拉開他的手,那張頹唐的臉上全是眼淚鼻涕。白昊平常看起來理智又成熟,白敬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狼狽卻真實的一麵。

“靳言沒死,隻是被李書意帶走了。”他再一次出聲。

好像看電影時被按了暫停的畫麵。白昊腫著眼睛,睫毛上還沾著淚水,嘴巴微張著,傻愣愣地看著白敬。

半晌,他才結結巴巴,不可置信地道:“舅舅,你……你沒騙我?”

“我在找李書意,你可以來幫我,找到李書意你自然能見到靳言。”

白昊瞪大眼,猛地從**彈起來。隻是他頭才受過傷,情緒又這樣大起大落,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捂著頭忍不住呻吟出聲。

白敬馬上按了呼叫器,白昊餘光看到他的動作想伸手阻攔,咬牙道:“我沒事……我現在就可以去找他們。”

白敬攔住他想下床的動作,皺眉道:“你先把傷養好再說。”見醫生來了,他退到一邊讓醫生做檢查。醫生看過後說沒什麽大問題,隻是不能再受刺激,必須好好靜養幾天。

白昊本來還不依,結果先前用的藥藥效上來了,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強撐著問了白敬幾個問題,才不甘不願地睡了過去。

白敬離開醫院時已經快十點了,從下午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過,人有些疲憊。可是想到明天也許能有李書意的消息,又忍不住高興起來。

白敬第二天一早就把工作都安排好了,還把左銘遠留在公司坐鎮,自己單獨去見的魏澤。

到了飯店包廂,魏澤已經到了,手裏正拿著什麽在看。白敬也沒在意,徑直坐在了他對麵。

魏澤合上手裏的資料,抬起頭跟白敬開門見山地道:“我確實不知道李書意在哪兒。他走了以後,就托人給我帶了兩句話,讓我別找他,好好照顧傅瑩。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談點別的事。”

白敬臉上的淡淡笑意沒了,心往下沉了沉。

“在昨天之前,我從來沒打算告訴你這件事。除了李書意的叮囑,還有一個原因是,我認為告訴你沒有任何意義。這對你來說,也許還是個值得慶賀的消息。”

魏澤勾起嘴角露出個諷刺的笑:“我並不想看到你如願,但是你昨天說的那番話讓我改變了主意。不管你真心還是假意,至少你願意找李書意回來。”魏澤無奈搖頭,“我不如你那般有勢力,我找不到他,至少你可以。”

白敬聽不懂這些話背後的意思,卻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又想起李書意的那句再見,那讓他到現在都刻骨銘心的道別。

他看著魏澤,有些按耐不住了:“你直說。”

魏澤拿起手機,解鎖後放在了白敬麵前。

白敬垂下目光,愣在了原地。

屏幕上是一張合照,魏澤和傅瑩穿著家居服坐在一起,魏澤笑得彎起眼睛,傅瑩有些調皮地做了個鬼臉。李書意站在他們身後,兩手撐在沙發上,微微俯下身靠近兩人,臉上的笑容溫柔和煦。

溫柔到甚至都不像李書意了。

“他那天來家裏看我們,買了一車的嬰兒用品,還提議照了相,讓我們以後把他的照片給孩子看。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可是他卻答應我等你回來就做手術。”

白敬心髒莫名狂跳,耳膜鼓動,太陽穴處一陣一陣的脹痛。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抖得不像樣:“什麽手術?”

魏澤把李書意腦膜瘤的診斷書推過去,輕聲道:“白敬,李書意已經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