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後麵的事,李書意記不清了。

他回去後生了一場大病,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做各種各樣的夢。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每次夢到白敬時,在夢中的他都會平靜下來。

好像隻要白敬在,就什麽問題都沒了。這樣深的信任感,竟然蔓延到了夢裏。

等李書意好了以後,不再壓抑自己對白敬的感情,但因著他的偏執,他們度過了很不愉快的幾年。

其實李書意是知道的,白敬從沒喜歡過他。

白敬對他所做的,放到任何一個朋友身份的人上,都不為過。

隻是因為自己感情匱乏到可憐的地步,才會把白敬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李書意太久沒有回憶以前的事,現在想起來,就像是把那些從未愈合的,被小心翼翼掩蓋起來的傷口重新撕開。

他看著墓碑想,報了仇又如何?殺了秦光誌,逼瘋江曼青又如何?時光會倒流嗎?失去的人會回來嗎?

還有他犯下的錯,那些對他父親和姑姑的輕視,任性,自以為是,要怎麽彌補呢?

這一刻,李書意突然不知道自己還活著是為了什麽。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遠處突然傳來幾陣隱隱的雷聲,天幕開始變暗,很快,細密的雨線就從空中急速落了下來。

李書意跪在墓前,周身的氣息哀慟到極致,整個人仿佛死寂一般。冷冰冰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他卻動也不動。

等腿徹底失去知覺了,他幹脆慢慢躺下來,蜷縮在李文卓的墓碑旁邊。

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整個世界好像都安靜了下來。

李書意閉著眼把頭抵在沒有一絲溫度的墓碑上,想到李文英以前跟他說,他剛出生的時候,每天半夜都會哭鬧不止。李文卓怕吵到家裏人,就用被子包著他到筒子樓的走廊上,一邊走一邊哄。好多半夜回家的人,遠遠看到這畫麵,還以為鬧鬼了。

李書意想到李文英當時笑個不停的樣子,臉上也跟著露出個淺淺的笑來,可是笑著笑著,眉頭又緊緊皺了起來。

他低喃了一句:“爸……我好累啊……”

所有人都以為李書意是強大到無所不能的。

以為他不會痛,不會難過,不會害怕,更不會有疲憊的時候。

可是這個才是李書意。

這個懦弱可憐到隻能對著一塊冰冷墓碑尋求安慰和溫暖的人才是李書意。

雨還在繼續下著。

雨水順著墓碑往下落,看起來,就好像照片上的人,在落淚一樣。

靳言這一覺就睡到了下午。

其實他中途醒過一次,因為下雨外麵的天黑沉沉的,他掃了一眼還以為天沒亮,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又過去了兩個小時。

靳言揉著眼睛抓過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和未接來電,猛地從**彈了起來。

他打李書意的電話,連打好幾個都是關機,他轉而撥唐雪的電話。

那邊一接通,他就急聲道:“唐雪姐,李叔跟你在一起嗎?”

唐雪一下就提高了聲音問:“你不是去接他了嗎?”

靳言慌了:“對不起唐雪姐我睡過了都怪我……”

唐雪打斷他的話:“你先別慌,也許他等不到你自己先走了。”

靳言忙道:“我打他的電話關機了。”

唐雪一聽心就沉了下來,李書意工作忙,輕易不會關機的。

“這樣,你現在去機場看看,我這邊再問問。”

靳言應了聲從**跳下來,一邊往外跑一邊穿衣服,急得衣服穿了好幾次都沒穿進去。

唐雪掛了電話後就先聯係了李書意現在住的酒店,酒店那邊說李書意並沒有回來。她又問了一些李書意常去的地方,都沒找到人。然後靳言那邊也來了消息,說李書意早就離開機場了。

唐雪聽著靳言急得帶了哭腔的聲音,也顧不上別的了,馬上撥了左銘遠的電話。

左銘遠正好在白敬家裏。

白敬這裏今天過來了幾個老友,說是談事情,其實是來看寧越的。

寧越也不躲,大大方方地任他們看,待人處事也挑不出一點錯來。他本就長得極好,這樣溫和的性格,誰見了不生出幾分好感。哪裏像李書意,平日裏遇到這些人,頂多就是點個頭,連話也不會多說幾句。

他們幾人坐在陽台上的玻璃房裏,一邊喝酒聊天一邊欣賞著雨幕中的花園,再配著落在玻璃天頂上叮叮咚咚的雨聲,還別有一番韻味。

不過現在天已經有些涼了,下了雨後寧越坐了一會兒就下樓去了。

寧越一走,就有人八卦起來問白敬:“你真不要李書意了?”

白敬不說話,那人搖搖頭,萬般無奈地歎了口氣:“可惜吧,這李書意看不上我。他要是看得上我,我一輩子不結婚也行啊。”他們這些人說出去個個都是天之驕子,但是錢哪裏那麽好掙,誰不是整天累死累活,誰不想有個李書意這種工作能力強還心甘情願做牛做馬的人在身邊。

他旁邊的人淡淡諷刺道:“是不結婚,反正在外麵玩女人又不算對吧。”

那人被戳穿心思,“嘿嘿”笑了一聲。他這種喜歡在花叢裏浪的,真讓他守著李書意過一輩子,他還活不活了。

他們這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左銘遠接了電話過來時,還有些猶豫。

白敬掃一眼他臉上的表情,把酒杯擱在桌子上道:“你們先聊。”

他起身往外走,出了玻璃房,直接問左銘遠:“什麽事?”

左銘遠答:“李書意不見了。”

白敬的臉驀地沉了下來:“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唐雪剛打來電話,說他們下飛機後就分開了,靳言沒接到他,現在人找不到了。”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

白敬掏出手機,問左銘遠:“唐雪的電話。”

左銘遠報了一串號碼,白敬一邊輸號碼一邊道:“你去聯係機場,把監控調出來。”

左銘遠看著白敬那張好像染了一層冰霜的臉,一瞬間竟然有些緊張。

白敬打通唐雪的電話後就把他們整個行程都問了一遍,包括李書意什麽時候做了什麽,什麽時候去了哪裏。

聽到唐雪說李書意有一個下午獨自出去過,再回來後人就有些反常,白敬沉吟了一下。

林城……他記得李書意的姑父趙輝就住在那裏。

唐雪的聲音滿是懊惱:“白總這都怪我,我應該堅持留下來的。”

白敬沒說什麽,隻是讓唐雪注意手機不要錯過李書意的電話。

他這邊剛剛說完,左銘遠就過來說靳言已經去看過監控了。李書意大概在十點半左右自己離開了機場,至於後麵去了哪裏,現在還沒有消息。

白敬沒說話,皺著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許久,他才開口道:“去備車。”

左銘遠應聲,白敬徑直往回走,跟他那些老友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們自便。”

說完也不等人多問就走了,留下幾個男人麵麵相覷。

白敬跟左銘遠很快下樓,左銘遠手上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

寧越在樓下正交代人準備晚餐,看到兩人的樣子有些詫異,控製著輪椅跟在後麵問:“出什麽事了嗎?”

白敬腳步不停,答了句:“沒事,你回去。”甚至沒回頭看他一眼。

上了車,白敬跟司機報了地址:“陽山墓園。”

左銘遠一聽,瞬間就明白過來。他撥了那邊的電話,但是這個時間,辦公室裏根本沒人。

白敬不耐地揉了下眉間:“別打了,他那個性子,別人上去勸他也不可能走。”

車子開得很快。

他們到的時候還有些下雨。

左銘遠本想給白敬撐傘,結果白敬一秒也沒等就走了出去,左銘遠甚至有些跟不上他。

等上了那條長長的階梯,遠遠的就看到一個人蜷縮在地上。

白敬呼吸一滯,左銘遠則驚得喊出了聲:“李書意!”

白敬大步跑過去,蹲下身把李書意翻了過來。

這人已經被雨水淋透了,濕漉漉的頭發落在眼睛上,臉色慘白,唇上泛著烏青,鼻間的呼吸急促而微弱。

白敬伸手去碰他的臉,手指被冰涼的觸感刺得縮了縮。

這哪裏是人體該有的溫度。

白敬不敢讓李書意這麽睡著,使勁拍他的臉喊他的名字,好不容易才讓李書意睜了眼。

白敬看他的眼睛半睜半閉,抹開他臉上的雨水沉聲道:“別睡。”說完他就把李書意拉了起來,又讓左銘遠扶著他,蹲下身把李書意背了起來。

李書意燒得迷迷糊糊的,直到這一刻,感受著白敬身上傳來的溫度,他才確定了,他沒有在做夢,這也不是幻覺。

可是,李書意茫然地想,為什麽又是白敬呢……

為什麽每次他最脆弱不堪的時候,都是白敬在他身邊呢……

為什麽在他想放棄的時候,白敬又出現了呢……

李書意想伸手去碰白敬,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沒把手指抬起來。

他垂著頭,在白敬耳邊聲音沙啞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白敬……”

白敬腳步不停,隻重複了一句:“李書意,別睡。”

李書意紅了眼眶,很是費力地,斷斷續續地才說完了後麵的話。

“我認輸了………我投降……”

“你愛寧越……我就把自己變成寧越……”

“你愛別人……我就把自己變成別人……”

“我……求你……不要拋棄我……”

他說到後麵,聲音已經哽咽得快聽不見了,眼淚從他臉上落下來,一滴滴打在地上,浸在了雨水中。

李書意時時刻刻都卑微如螻蟻乞求白敬的愛,又時時刻刻都要維持著自己那點可憐的驕傲和自尊。他像個快被割裂成兩半的矛盾體,可是最終,他還是在兩者中選擇了白敬,舍棄了自己。

白敬第一次聽李書意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人。

那樣驕傲的李書意。

失去了所有家人,被人踩著臉欺辱被毒打得快丟了命也沒有低頭的李書意。

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人。

白敬腳下一軟,還是左銘遠及時伸手扶住了他才站穩。

他咬著牙,胸口劇烈起伏著。

他必須要很用力,很用力地呼吸,才能稍稍緩解心上突然竄上來的,仿佛把人撕裂般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