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李書意原先也猜到兩個小孩分開以後短期內會不適應,但他真沒想過會這麽嚴重。
他實在是沒有一點為人父的經驗,家裏人隻剩了他一個,以前也沒有機會跟這麽小的孩子相處,所以就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
在車上時,徐阿姨大概是實在太心疼李念,都顧不上怕他,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
兩個小孩其實是怪可憐的。
生來就沒有母親,從小就是阿姨和許管家看顧著。白敬對他們倒是很寵愛,可他要管著這麽大一個公司,李書意昏迷時心神又都在醫院裏,陪伴他們的時間並不多。而阿姨呢,說白了就隻是領了工資幹活的人,又不真是自己家的孩子,不好太過於親近的。
也就這半年來,李書意在龍潭市複健,白敬在金海沒了其他牽掛,又不怎麽應酬交際,工作完就回家,兩個小孩才算是真的有了“家長”。
李書意一回來,就這麽火燒眉毛地把人帶走。他們還這麽小,又不是能聽懂道理的年紀,哪知道大人間那些複雜糾葛的往事。毫無準備地突然被分開,怎麽會受得了。
徐阿姨從來白家到現在,從沒見李念哭得這樣傷心,越說越難過,又伸著手指抹眼淚。
李書意看著她,心裏也很不好受,忍不住自嘲他這個當父親的,還沒人家一個保姆阿姨心疼小孩。
到了白家,在門口見著白敬,李念就朝他伸手,急切得連上半身都探出去大半。一得了抱,像以前一樣,側過臉貼著白敬頸側,隻是眼尾嘴角都朝下,眼眶裏含著淚,鼻腔裏抽泣著,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白敬一時間也顧不上跟李書意說話,抱著李念就往客廳裏走。
白意連晚飯也沒吃,被阿姨守著不讓他從沙發上下來,他一下地就要往外麵跑,要去找李念,十二月這樣冷的夜裏,誰敢讓他出去。
他哭得眼睛周圍都紅腫了,人也沒了力氣,發不出聲音來,隻能時不時打一聲哭嗝。楊阿姨蹲在旁邊,喂他喝水,拿著熱毛巾要給他擦臉,他都扭頭避開,仰著頭執拗地盯著白敬。
白敬俯下身把李念放到他旁邊,阿姨笑著道:“念念回來了呀,你看弟弟回來了。”
李念一看到白意,嘴裏就囫圇不清地喊“哥哥”和“一一”。他們雖然小,好像有自己的相處默契,白意抓著他小小的手,把臉湊過去道:“親哥哥。”李念就用軟軟的嘴巴在他臉頰上貼了一下。
他說話的聲音已經啞得聽不清了,阿姨聽著嗓子都疼,嚐試喂他喝水,這回終於是沒躲了。
許管家在一邊鬆了一口氣,讓人趕緊去給白意準備吃的。徐阿姨跟著過來坐下,和楊阿姨一起守著他們,彼此說了下分開後孩子的情況,兩個人都淚眼汪汪。
李書意看著兩個小孩緊挨在一起,可憐巴巴的樣子,心頭發酸發堵,走到白敬身邊問:“白意哭成這樣你也不早點聯係我?”
白敬沒答話,他壓不住心裏的火,道:“你還嫌我對他的負罪感不夠?”
“我不想……”白敬開了口,眼睛盯著沙發上的小孩,“不想你覺得我利用孩子要挾你。”
其實他一開始就說了的,說了可以緩幾天,不必這麽急。可是李書意話都沒聽完就拒絕了。
當然,他也可以繼續找理由,說孩子如何分不開,說為了孩子應該如何,可他不想讓李書意覺得他拿孩子當籌碼。而且他希望李書意留下,是因為他愛李書意,想跟李書意在一起,不是為了孩子,或者其他什麽原因。
李書意一時沒了聲,許久才道:“……我從來沒這麽想過。”
等醫生來了以後,說兩個小孩都沒事,就是受了驚。他們還太小,不主張用藥,多喂白意喝些水,暫時別讓他開口說話,別再瞎折騰,兩三天就好了。
李書意送醫生到門口,把晚上的事說了一遍,有些不知道該拿李念怎麽辦才好。
醫生聽完跟他解釋,說所有小孩生下來,無意識間都會尋求依靠和安全感。承擔這個角色的,大多是孕育孩子的母親。還有些小孩,情況特殊,可能會把這種情感轉移到別人甚至是某個物件上。白意和李念,從小就親密無間地生活在一起,玩在一起,睜眼閉眼都是對方,產生這種依賴也不奇怪。
“那他們……不能分開了?”
醫生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問:“為什麽非要把他們分開呢?”
李書意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解釋。
醫生看他為難,也不好多打聽,正色道:“我不建議把他們強製性分開,可以等他們再大一些,有了獨立行為和思考能力,能聽懂大人的話了,再慢慢教導。當然,如果非要分開…”醫生頓了下道,“短期內,也就是哭鬧幾天,可是長遠來看,對他們會產生什麽影響也說不一定。”醫生忍不住歎了口氣,“可能在你看來,他們還小,什麽都不會記得。但其實幼兒時期發生的事,在每個人的成長中,都是要留下印記的。”
李書意啞口無言。
大概在場的人,沒有誰會比他更能體會這句話了。他被江曼青用高跟鞋踢開時,也不比白意大多少。
可是他記得,一直都記得。
記得對方被眉筆勾得細長的眉尾,眼角的黑痣,塗了口紅的唇……連帶著她臉上憎惡的神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送走了醫生,白意的晚飯也準備好了。但他不願意去餐桌上,也不要人喂,阿姨隻能把碗放在專門給他和李念定做的小圓茶幾上,讓他自己吃。
李念睡前有喝奶的習慣,坐在地毯上抱著奶瓶,吸了幾口,又抓著茶幾站起來,湊到白意手邊,張著嘴要喂。
白意從來不亂喂他吃東西,先看向徐阿姨,聽徐阿姨說可以給他吃一口,才用勺子舀了一點點雞蛋羹,喂給他吃。
李念其實也不餓,就是想跟哥哥玩,得了一口吃的,又轉移了注意力。他是個心大的小孩,回到了熟悉的環境,晚上發生的事好像對他全無影響,見李書意坐在沙發上,還去撿了個玩偶給他玩。
倒是白意,吃幾口飯,就扭頭看一下李念,確認他還在,再把頭轉回去。
李書意看了他們一會兒,低下頭,目光落在手裏的兔子玩偶上,心裏都是愧疚。
他憑什麽把李念帶走呢?從李念出生到現在,陪著他的是白敬,白意,阿姨,許管家,這裏才是他的“家”。他沒有照顧過李念一天,憑什麽不想要時就不管不顧,想要時再一把搶過來?他這麽自私至極,和江曼青有什麽區別?
“洗澡水我放好了,你去泡個澡。”他走了神,連白敬什麽時候過來的都不知道。
“我……”李書意一開口,白敬難得強硬地打斷他,“太晚了,今天不回去了。”
李書意一看時間,都已經快十一點了。
經曆了這麽一個兵荒馬亂的夜晚,他其實也挺累,就放下那個兔子玩偶,過去摸了摸白意和李念的頭,往樓上走。
到了他和白敬的臥室,多久沒來這個房間,他也記不清了。隻是這會兒也沒心思感慨,進了浴室,泡在浴缸裏,才算鬆了一口氣。
李書意閉眼捏著鼻梁,想緩解心頭煩躁的情緒,聽到開門的動靜,都沒抬一下頭。
有人進了浴缸,在他身旁坐下。
“頭疼嗎?”白敬問著話,手已經伸過去按揉他的太陽穴。
李書意挪了挪屁股,坐到白敬腿間,順勢往後靠,背貼著他的胸,頭枕著他的肩,徹底放鬆下來。
他的頭發還沒幹,濕發落到額上,讓人很不舒服。他抬手把頭發撥到腦後,五官在水汽的浸潤中像透了一層霧化的光。
李書意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語氣裏帶著股自責惱怒,還有深深的挫敗:“我怎麽老把事情搞砸。”
白敬手上動作不停,沉聲道:“不是你的錯,不怪你。”
“怎麽不怪我?”他嗤笑一聲,“我這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做什麽都按著自己的想法來。”
若是換到幾年前,李書意還倨傲輕狂的時候,是絕對不可能說出這種話來的。那會兒的他幾乎就是個目中無人的狀態,想幹什麽幹什麽,從來不管對錯。但這幾年經曆了這麽多事,還是多少有了些改變,多了幾分包容之心,會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別人的不易了。
他才第一天見到兩個小孩,就害他們傷心成這樣,越想越不爽,忍不住用手肘往後撞了一下,不悅道:“你也不攔著我?”
白敬喜歡他對自己這樣親昵放縱的小動作,從後麵抱住他,側頭親他的耳朵和額角,笑道:“是,都怪我,是我的錯。”
李書意無語得不想接他的話。他發現從那次在療養院大吵過一次以後,他和白敬就再吵不起來了。他說什麽,這人都依著他,哪怕是挑釁傷人的話,這人也隻是沉默,要麽就跟他裝可憐,再也不像以前那樣不落下風地回擊。
李書意覺得沒勁透頂。可是他自己都沒察覺,他那些隱藏在深處的不安和抗拒,那些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準備抽身走人的打算,都漸漸被安撫了下來。
“或者你在這裏住一段,跟他們待久了,也就好了。”
“不住。”
“那我把他們帶過去,你收留收留我們?”
李書意聽著都好笑,坐起來想說我可收留不了你這尊大佛,一扭頭看清在浴室的燈光下顯得越發英俊的人,瞬間失語了。
“嗯?”白敬不知他怎麽突然愣住,疑惑地看著他。
李書意皺眉,湊過去抬起人家下巴,左右觀察了一遍,又伸手摸人眼尾鼻梁,說話的樣子很是欠揍:“你明年就三十五了吧,怎麽也沒見老?”
他覺得自己不圖白敬的錢,大概就圖他這張臉,還等著這人趕緊變老變醜,他好變心去找個小鮮肉。要不然以後等他老了,再找也成了“為老不尊”。
白敬眼睛裏帶上了淡淡笑意,握住他作亂的手,垂目吻他的指尖,又順著指腹吻下去,吻他掌心那道細長傷疤。
李書意被他親的心髒都是麻癢的,又實在沒心情做,不想跟他擦槍走火,粗魯地把手收回來,重新轉身靠回去。
白敬在後麵摟住他,看他腦袋後濕發遮不住的疤痕,想幸好當時傷口護理得好,疤痕很淺,也不算太明顯。
又把唇貼上去,在那個位置一點一點地親。
李書意泡在溫熱的水中,放鬆下來後隻覺得困。又用手肘輕撞了白敬一下,不耐地蹙眉:“別親了,癢死了。”
白敬才停了動作,調了水溫,任他靠在自己懷裏打盹。
他們兩個以前是不會這麽親密的。
這個大浴缸裏,有很多兩個人胡搞亂來的記憶。
但是分開以後,心是冷的。連落在肌膚表麵的餘溫,也維持不了幾秒。
白敬在水裏摸到李書意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手指從他指縫間穿進去緊緊扣住。
他看著輕輕晃動的水麵,不知不覺出了神,想他以前是不是瘋了,才會舍得不愛懷裏這個人,才會舍得讓他難過,舍得讓他身上留下這麽多疤痕。
而現在光是念他的名字,心口都是漲熱的。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這樣愛一個人,愛到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愛到就連抱著他,也覺得驚措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