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他
這些個讀太多書的文人是最難審的,為了那點子風骨傲氣,寧願死也不鬆口,又更何況是這樣莫須有的罪名。
沈玨默然,掃了掃衣襟,他卻不忍再為難這副模樣的白玉安,回身對著崔任道:“走吧,再讓我們的探花郎好好想想。”
崔任一愣,他還原以為他們的沈首輔會使出些什麽手段的。
畢竟沈玨這人,手上的黑招多的是,權謀在他手上,誰都玩不過。
一個司獄上前,小聲問道:“那這刑還用不用。”
帕子擦著骨節分明的手指,沈玨冷冷看了那司獄一眼,聲音沉沉而帶著磅礴力道:“牢裏這位再落魄,也是之前身在翰林的探花郎。”
翰林是個讀書人向往的清正地方,這汙穢之地也落入了皎月。
沈玨這話不重不輕,竟也嚇得那司獄不住點頭。
白玉安聽到沈玨的話,看向了已經轉了身的沈玨。
那道欣長高大的身影疏疏,她忽然沙啞道:“沈首輔,這次下官若是死在牢裏,還請沈首輔切勿通知我家裏人。”
沈玨頓住步子,高華的臉上麵無表情,轉瞬斜眼看去,冷哼一聲:“我們玉骨錚錚,心係百姓的探花郎,竟也有心思牽掛親人?”
白玉安沉默,扶著牆走到鐵門前,染了血的纖細白指,與泛著冷光的冰涼鐵欄相對比,更顯得那手觸目驚心,本是拿筆的手,如今已是傷痕累累。
白玉安聽得出沈玨這話裏話外的嘲諷,扯了個笑意:“沈首輔何必同我這樣的小官計較,隻是那日沈首輔的提點,下官如今還刻在心中,時刻不敢忘。”
沈玨挑眉,無視身後兩位禦史投過來的眼光,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又重新審視起麵前的白玉安來。
他可不覺得那日他說了什麽,值得麵前這位探花郎時刻記掛在心上。
白玉安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身體靠在鐵欄上,腦中亦無幾分清明,大口喘了幾聲,她強提了幾分力氣說話:“隻是如今下官淪落至此,沈首輔可還願同下官單獨再說幾句話?”
分明那鐵欄上的手指骨已經發白,可沈玨就是覺得麵前的白玉安與那日雪中凜若秋霜的白玉安並無一二。
他很想知道白玉安會對他說些什麽。
是終於懂得了變通求他網開一麵,還是開始明哲自保。
他有些好奇,又或許期盼著他求他。
他也分明是想讓他求他的,他想折了他的骨頭,想看看他是否會為了活下來討好他。
親近他。
滿足他。
屏退了四周,牢房內外隻剩下兩人,沈玨沉了顏色,自持內斂的臉上清疏,眸子裏有情緒滾動:“白大人想同我說什麽?”
看沈玨臉色深沉,白玉安無·力的笑了笑,唇中低咳兩聲:“沈首輔,您覺得下官何罪?”
沈玨並不打算入這話裏的圈套,隻淡淡開口:“我想白大人應該比我清楚。”
白玉安扯了嘴角,略有些嘲諷的看向沈玨:“下官何罪,想沈首輔同我一樣清楚。”
“下官知道自己得罪了人,有這下場也不稀奇。”
沈玨同樣垂著眼眸冷眼瞧著白玉安的脆弱,他早已提醒過他,而人家也不領他的情。
胸腔中有痛意,喉嚨又不自覺的咳嗽,白玉安的臉上因為咳嗽染了薄粉,喘息了幾口她才又啞聲道:“隻是如今事已至此,沈首輔可否幫玉安給城郊宅子裏捎一封信,好替我報一聲平安。”
見沈玨有些深深的眼神,白玉安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才將一封信從懷裏拿了出來:“此次算玉安欠大人的人情,他日玉安若有機會,定親自登門道謝。”
沈玨看著那信良久,又難得見到白玉安這恭敬的神情,不由嗤笑了聲。
到底求他時還知道眼裏有他這首輔,他以為他眼裏隻有迂腐的對與錯,從來不會求人的。
總算抿著唇上前一步接過了信,沈玨挑眉問她:“隻是這事?”。
與他的想法似乎有些出入,他微微有些失望。
白玉安看著沈玨,麵上沒什麽別的神色,蒼白的臉上微弱,默默搖頭。
信封已經染了些血跡,皺皺巴巴如同一張廢紙,沈玨沒再說話,隻又看了眼臉被燒得瑰麗的白玉安,抿著唇接過信,不發一言轉身出去。
白玉安這一動作是花了全身的力氣的,待沈玨一走,她人就軟軟倒了下去,大口喘息下,眼角早已濕潤。
緊接著有獄吏進來,白玉安極快的將頭埋在手臂間,任由衣袖漸漸溫熱。
這邊沈玨出了牢房,兩位禦史立馬就靠了過來,沈玨沉著臉:“找個大夫來瞧瞧,別到時候話沒問出來,人就先死了。”
說罷也不作停留,獨自上了等候在外的馬車。。
夜裏,沈玨獨自坐在書房內,借著昏黃的燭光,懶懶靠在椅背上打量著白玉安遞過來的那封信。
信封開口處還用油蠟仔細的封了口,看來這信是他早已經寫好了的。
這白玉安可能是看到王太傅入獄,想著自己也不遠了,就早早寫好了這封信。
想起白玉安最後那一躬,沈玨略一思索,就毫不客氣的打開了信。
打開裏麵,竟有四五張信紙,沈玨拿出來打開,入眼便是秀氣整齊的小楷,一如他那般雅人深致。
拿起第一頁,開頭便是一行小字:高兄,吾乃清溪,見信佳。
沈玨挑眉,臉色陰沉下來,冷笑了聲,這哪是要他回去報平安的,這分明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思量不過幾瞬,沈玨沉著眉看完信上內容,臉色越來越深。
他又展開第二封信,隻看了幾行字,神色就是一頓,這信竟是寫給他的。
直到將最後一封信紙看完,沈玨才放了信紙,起身站到窗前沉默。
燭火將沈玨的身影拉長,從背影看過去竟有些落寞。
外頭樹影婆沙,冷風刺骨,沈玨恍若不覺,隻一雙眼翻滾情緒,亦不知思緒何處。
暗色裏沈玨的嘴角勾了勾,這白玉安求他,到底少了些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