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訪事件
湖西縣行政中心九樓，縣委會議室內氣氛沉悶而緊張。
“幾十個人組團跑省裏去上訪了，從縣公安局到縣委，這麽多部門，這麽多幹部，竟然一無所知，這是典型的責任事件。”
湖西縣縣委書記陶然一掌拍在光滑的桌麵，跳起的陶瓷杯茶蓋不合時宜地打破了空氣中的寧靜。
半小時前，接到省裏相關部門的通知：位於湖西縣郊鎮台鑫小區的幾十個業主代表，組團跑省行政中心南門口上訪去了，據說現場群眾舉著橫幅、跪成一片，把進出省行政中心的車輛堵成一串；影響極其惡劣。
省裏、市裏相關領導在給陶然的電話中甚至都毫不避諱地直接點明：這體現的是他這個縣一把手掌控力缺失。
主管信訪的副縣長、公安局局長宗曉明此時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清了清嗓子、急忙正了正身子、使萎靡的自己看起來稍微精神一點：“陶書記，這是我們管理上的疏忽，是我們工作上的大意，我…我在這向縣委做檢討。”
陶然聽完這話挪開茶蓋，抿了一口茶，眼神繞著橢圓形會議桌環顧了一周，隨後擺了擺手，不斷用指關節敲擊會議桌麵，沉悶的聲音適時響起：“現在還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影響，首要任務是盡快把人接回來。”
陶然說完，眼神自然而然地掃向眾人，所到之處，頭接連低成一片。隨後目光固定在前不久剛從省裏下來掛職的王成身上，此刻王成正在專心的做著筆記。
陶然嘴唇努了努，稍稍猶豫了一下，才說道：“王副縣長，你在省裏主要領導身邊工作了這麽多年，省裏的情況你比較熟，這次就辛苦你跑一趟吧？”
“好，陶書記，情況緊急，那我現在就出發？”王成沒有絲毫猶豫，合上筆記本，稍起身請示陶然。
“嗯，現在馬上出發吧，辛苦了，一切就拜托你了，有任何情況記得第一時間和縣委溝通；曉明同誌，你跟著王副縣長一同去，一定要把上訪群眾安全、迅速地接回來。”
陶然在“安全”和“迅速”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
坐在開往省城的車上，王成翻看著有關這次上訪事件的部分材料。
這次上訪事件的起因是湖西縣本土房地產開發商台鑫集團多次延期交房，絕望的業主在數次跟台鑫集團談判無果，在部分業主代表的提議下，才選擇了集體去省裏上訪。
從縣裏目前掌握的情況看，台鑫集團的資金鏈已經斷了，樓盤短期內肯定是複工無望。
王成合上材料，褪去職業某種束縛來說，其實他很能理解這些上訪的群眾。湖西縣作為綜合實力安昌市倒數第一、全省倒數第四的省城郊縣，這些年，人均收入沒有跟上省城的發展態勢，房價卻緊跟步伐處於縣級區域前列。普通人要買房，消耗的至少是兩代人、六個錢包外加二三十年房貸債務才能負擔得起一套。千盼萬盼、望眼欲穿等來的卻可能是一個爛尾工程，這怎麽不讓人絕望？
想到這，王成的頭不禁隱隱作痛，他知道這次的勸返工作不是件易事；事實上任何時候的勸返工作，都是吃力不討好的難事。
但這件事他不得不辦，這次縣委陶書記親自點將，作為剛上任的副縣長，在那種環境下他無法拒絕。這是個挑戰，同時也是他展現自身能力的“當頭炮”。
眯著眼睛思索半晌，王成掏出手機給省行政中心保衛處處長章宋打了個電話：“章處，您好，好久不見啊…對…我到湖西縣去掛職了…對…要不說領導就是聰明…對，還請您替我照顧下這些上訪群眾…對…都不容易啊…我馬上到，有勞您了。”
掛完電話，王成在心裏開始為即將到來的勸返工作打起腹稿來。
幾十分鍾後，車子來到王成熟悉的省行政中心南門，來不及懷念在“娘家“工作的日子，王成下車後趕緊吩咐後頭跟著的幾台車和車上的工作人員在南門停車場等著，隨後和宗曉明邁著急切的步伐走進了南門傳達室。
看到王成，早已經等候多時的章宋處長連忙走了過來：“王秘書，好久不見啊，情況緊急，我就不多廢話了，人現在在傳達室，空調開著，水發放著，盒飯也給他們訂好了。”
“謝謝章處，太謝謝了，改天請您吃飯哈，我先去看看。”王成寒暄兩句，在章處的帶領下見到了人，滿滿當當地坐在傳達室裏，不少人手上還攥著讓人觸目驚心、寫滿白底黑字的條幅。
“大家靜一靜、聽我說，你們縣裏的王副縣長來接你們回家了。”
章處進門後衝上訪群眾大聲的說道。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掉進平靜的水麵，剛剛還很安靜的傳達室一下子又沸騰了，王成多次示意大家安靜，現場上訪群眾非但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氣氛反而愈演愈烈、聲音越來越嘈雜，大家都在不管不顧地激烈地表達著自己的訴求。
王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即便他剛剛在心裏已經做了很多遍情況推演，此刻他大腦仍然固執地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
隨後王成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宗曉明和章宋。宗曉明用略帶失望且麵無表情地回應了王成；章宋則隨手指了指人群前頭小台子桌麵的話筒。
王成秒懂，他深呼吸兩口氣，盡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隨後傳達室上方的喇叭傳來王成的聲音：“大家靜一靜！靜一靜好嘛…請大家有秩序地表達想法，你們這樣亂糟糟的，我也聽不清你們的訴求！”
喇叭裏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堅定，在王成重複了幾次後，嘈雜的聲音總算開始變小了，隨後人群中又有聲音傳來：“陶然和胡大勇怎麽不來？派你一個這麽年輕的小孩子過來，你能做得了湖西縣的主嘛？你說話管用嗎？”
周圍一片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