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S1.E8.夜奔

“跟我來。”

調解室外,少年對蕭肅勾了勾下巴,轉身往走廊一頭走去。

蕭肅一肚子的驚歎號和問號,但混在一起攪來攪去最後都變成了省略號,頓了一下,默默跟了上去。

明亮的燈光下,少年的背影端直挺拔,仿佛比五個月前健壯了一些,黑襯衫下能看到明顯起伏的肌肉線條,頭發理短了,鬢角修得很整齊,顯得下頜骨特別方正淩厲,多了幾分成熟的男子氣概。

蕭肅莫名想起那晚他在月光下的剪影,想起他咬在嘴裏那把帶血的匕首,不由得喉嚨發緊,渾身的雞皮疙瘩又冒了起來。

為什麽每一次見他都這麽刺激?

兩人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路過一扇門的時候少年忽然說:“等一下。”

他推門進去,蕭肅注意到門上掛著“刑偵一科”的牌子,從半掩的門縫看進去,側牆上掛著塊白板,上麵貼著一些照片和便利貼,還畫著繁複的線條和雜亂的符號。

照片上似乎是什麽犯罪現場,有遠景,也有屍體的特寫。有那麽一張仿佛是在解剖台上拍的,死者胸口沿Y形切開,麵容卻栩栩如生,仿佛活著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蕭肅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挪開視線。片刻後少年穿著外套出來,臂彎還搭著件風衣,說:“走吧。”

兩人沉默著下了樓,門口的車位上停著一輛摩托車,少年將風衣遞給蕭肅,說:“穿上。”而後跨上車,對他揚了揚下巴:“上來。”

蕭肅迄今為止都不知道他叫自己出來幹什麽,要帶自己去哪裏,但被他冷峻的氣場壓製,身體完全不受控製,中邪似的上車坐在他身後。

“抓緊。”少年提醒道,一捏把手,摩托車嗡一聲衝出了派出所大門。

蕭肅嚇了一跳,沒想到這玩意兒加速起來這麽快,手忙腳亂抓住他的外套才沒被甩下去。

摩托車在村道上疾馳,初秋的風帶著清新的涼意,田野裏飄來沁人心脾的瓜果香。蕭肅緊緊抓著少年的衣服,半晌才對此刻詭異的情景有了那麽一絲真實感——他就這樣離開了調解現場,跟一個配著槍的警察在馬路上飆夜車!

沒有民警,沒有大師,沒有神獸……

內心瞬間充斥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危險的快樂,蕭肅壓抑著想要狂笑的衝動,大聲問道:“去哪兒?”

少年微微側頭:“什麽?”

蕭肅不得不把嘴湊到他耳朵上:“我說你要帶我去哪兒?”

少年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下,嘴角一勾,道:“送你回家!”

他們離的非常近,近得幾乎能看到對方臉上的毛孔,蕭肅感覺他下巴上的絨毛擦在自己側頰,比五個月前存在感強烈了很多,心裏莫名其妙升起一絲感歎:這孩子發育得真快啊……

等等,回家?!

他背著槍冷著臉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把自己帶走,居然是為了送自己回家?

蕭肅腦子飄了五秒,忽然get到了某種詭異的笑點,無法抑製地悶笑起來,笑得胸腔抖個不停。

少年察覺到他在笑,悠然回頭,嘴角的弧度擴大,露出雪白的八顆牙齒。

高冷的殺氣瞬間不翼而飛,完全就是一副頑皮小孩兒作怪的模樣,蕭肅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少年幾不可聞地“嘁”了一聲,回頭繼續開車,身軀挺拔,四平八穩,然而片刻之後,肩膀卻壓抑不住微微抖動了兩下,泄露了心中得意的促狹。

午夜時分,摩托車駛入燈火通明的靖川市,少年輕車熟路地穿過一條條街道,在碧月湖邊停了下來。

再往前不過百米就是蕭肅家所在的獨墅區,夜風吹拂著湖邊盛放的桂花樹,不時有星星點點的小黃花飄下來,空氣中彌漫著細膩的甜香。蕭肅從後座上下來,身上還披著少年的風衣,衣服有點大,顯得空****的。

少年沒下車,右腳撐著地,黑色牛仔褲包裹著修長的腿,肌肉線條極其完美,張揚著青春和力量。

蕭肅有些羨慕,又有些悵惘,將風衣脫下來遞給他,心中有無數問題想要問他,問他是誰,問他多大了,問他傷好了沒有……但直覺自己不該問,即使問了,他大約也不會說。

“榮銳。”少年仿佛讀懂了他的心聲,接過風衣,忽然道,“光榮的榮,銳利的銳。”

蕭肅刹那間釋懷,忍不住微笑起來,道:“蕭瑟的蕭,肅靜的肅。我叫蕭肅。”

少年也笑了,說:“我知道。”

蕭肅知道他知道,但仍然覺得他們有必要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紹——畢竟都兩次了,他們這樣“互幫互助”的,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回去吧。”榮銳斂起笑意,眼睛裏的光卻還是柔和的,“太晚了,早點休息。”

蕭肅點點頭,又驚覺他仿佛有點太理所當然了,畢竟自己已經在派出所掛了號,神獸的案子還沒解決呢:“我就這麽回家合適麽?他們還在等我賠錢呢。”

榮銳反問道:“你想賠?”

蕭肅當然不想賠,但這是他不想賠就可以不賠的事嗎?

“村民沒證據證明是你偷的神獸,也沒證據證明神獸病了是你造成的。”榮銳道,“這事兒跟你完全沒關係。”

蕭肅怔了一下,想想確實是這麽個理兒,自己九點半迷迷糊糊被民警喊起來,腦子一直跟著對方轉,居然完全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你也別怪民警詐你。”榮銳接著道,“基層工作很難做,陳建國那種人……一言難盡,平橋鎮派出所今年都被他那些親友鬧過好幾遍了,民警也是為了息事寧人才不得不把你叫過去,做個調解。”

蕭肅回過神來,已經完全明白了,苦笑道:“是啊,隻要我多少賠點錢他們就不會再鬧了,可是……我看上去有那麽傻白甜麽?”

榮銳不說話,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眼底又**漾起笑意來。

蕭肅無奈自嘲道:“好吧,你不用回答我了。”

榮銳低頭抿了抿嘴唇,說:“總之,你去也去了,口供也錄了,沒有義務再配合他們其他要求。回頭我跟民警說一聲,讓他們解決好陳建國那邊,你就不用再管了。”

蕭肅“嗯”了一聲,由衷地道:“今天謝謝你。”

榮銳一哂,濃眉輕輕一揚,道:“別在心裏罵我就行。”

“?”蕭肅莫名其妙。他又道:“今天在大廳,你的表情……我知道你生氣了。”

這孩子是什麽東西成精了嗎?蕭肅簡直無語了,自己一舉一動一個表情一個念頭仿佛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逃不過就逃不過吧,怎麽講話還中二兮兮的。

“我沒生氣。”蕭肅無奈地說,感覺自己有點像在哄小孩兒,“我是擔心你的身體,上次在機場,我問過你們那個孫警官,但他什麽都不說。”

榮銳了然地點了下頭,說:“他就那樣,職業病……我都好了,不用擔心。”

“那就好。”

兩人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榮銳說:“下次再有這種事,先打電話給律師,明白麽?”

蕭肅已經記住教訓了,乖乖點頭。他揚了揚下巴,擰動把手發動摩托車,道:“陳建國這種人,都是基層給慣出來的臭毛病,你有錢也不要給他,捐給慈善機構好了。”

蕭肅想起自己在調解室的時候也是一模一樣的想法,忍不住笑,他們倆倒是“摳”到一塊兒了。

“走了,Bye!”榮銳一個瀟灑的漂移,摩托車劃了個陡峭的弧度飛馳而去,衣裾帶起的微風拂動湖邊的桂花樹,金黃色的花朵像星星般散落下來。

蕭肅伸手接住一朵小花,隻覺清香沁人心脾,一整天的疲憊、沮喪和憤怒全部煙消雲散,滿心裏都雀躍著輕鬆和愉快。

“喂!”

一聲呼喚忽然從頭頂傳來,榮銳已經上了湖邊的拱橋,又停了車,隔著橋欄問他:“你特別喜歡那個神獸嗎?”

“啊?”蕭肅莫名其妙。

榮銳有點不耐煩地重複道:“我說,你是不是特別喜歡陳建國的神獸,特別想要?”

“啊?”蕭肅心頭一跳,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連忙撥浪鼓似的搖頭,“不不不我隨便說說的我隻是好奇……”

“不要算了!”榮銳嘀咕了一句,並起兩指在額前一揮舞,“走了哥!”

“路上小心!”蕭肅目送他飛馳而去,挺拔的背影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幽靜的夜色裏。

“這家夥。”蕭肅嘟噥了一句,捏著朵小黃花慢悠悠地往家裏走去。

走到門口才想起來,他們連個聯係方式都沒有留。

哦,無所謂吧,對榮銳那樣的人來說,留不留聯係方式都是一樣的吧,蕭肅想,他連自己家住哪兒都清楚得很呢。

真是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