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S1.E27.迷局

幸虧師姐習慣性修仙, 這麽晚了還在實驗室煮火鍋, 蕭肅等了沒多會兒, 就收到了她發來的雨樣分析結果。

感謝地環院大氣係, 這麽冷門的專業係主任都沒有放棄治療, 三年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申請了一個國家重點科研項目,專門研究本省的雨水汙染和治理狀況。

傳統雨水汙染研究,一般是監控和治理氮磷汙染、COD、BOD等等指標,但這個重點科研項目主要是研究雨水中的病原、細菌、原生物和寄生蟲。

因為平橋鎮郊區近年來大力發展有機蔬菜種植,影響了附近的微環境,導致雨水中含有賈第蟲和隱孢子蟲,對農村的地下水造成了輕微的汙染。研究人員為此做過跟蹤研究,發表的論文去年還得過一個行業獎。

蕭肅仔細看了一遍師姐的檢測結果, 心裏稍微有了點兒底——靖川市區的雨水中主要是BOD和COD超標,而十水嶺的雨水中則含有大量賈第蟲和隱孢子蟲。

現在就看吳星宇那裏能不能檢出這兩種寄生蟲了……蕭肅看看時間, 才九點半, 於是在UMBRA上呼叫了榮銳:【吃飯了嗎?】

榮銳給他發了一張照片,小清新的手作陶碗裏盛著金黃色的麵條,蓋著切成薄片的鹵牛肉、誘人的溏心蛋,還有幾棵賣相完美的上海青。碗下麵墊著巴寶莉格子餐巾, 旁邊擺著雕工精美的雞翅木筷子, 筷架居然是陶瓷小警盾,舉著盾牌,一副盤古開天的厲害模樣。

榮銳:【晚飯, 我做的!】

蕭肅手指在鍵盤上頓了三秒,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難為他記得昨晚說過會煮泡麵,今天專門煮了給自己看,還擺拍得如此高端大氣上檔次!

問題是你擺得再漂亮,濾鏡再好看,它也隻是泡麵啊!

小朋友的腦回路成年人不懂,這大概就是代溝吧?蕭肅笑夠了,沒敢真的開嘲諷,讚道:【看上去好香啊,我都有點餓了。】

榮銳發了個得意的表情,蕭肅隔著WIFI都能感覺到他傲嬌的小模樣,給他發了兩個拇指,才開始談正事:【我有個問題,吳星宇的衣物現在在市局對嗎?沒有清洗吧?】

榮銳:【當然沒有,這是關鍵證物。】

蕭肅:【警方主要做了什麽檢查?】

榮銳:【警方取了衣物和鞋上的泥土,和十水嶺窪地的土壤做了對比分析,證明是一樣的。另外,他鞋底的泥土中還摻有尤剛的血跡。】

蕭肅:【凶手是周四淩晨拋的屍,當時十水嶺正在下雨,那麽警方有沒有檢查過他衣服上的雨水?】

榮銳沉默片刻,說:【好像沒有。警方是周一下午收集的證物,當時吳星宇的衣服已經幹透了,雨水都蒸發了,還怎麽檢驗?】

蕭肅心中多了兩分自信,說:【雨水不是純水,泡過的衣物會留下微量證物。】

榮銳:【哦,你是說類似酸雨,淋過以後會改變衣物的酸堿度?】

蕭肅:【不止,雨水裏含有很多微生物,這些東西比酸堿度更直觀,取樣分析以後,根據種類、含量和比例,甚至能大致推斷出下雨的地區。】

榮銳頓了會兒,回道:【我明白了,如果吳星宇一到別墅就被迷暈了,那根本沒辦法冒雨拋屍。而真凶怕留下生物信息,應該不會脫了他的衣服穿起來去拋屍,最多把十水嶺的泥土弄在他的褲腳和鞋底上。】

蕭肅激動地道:【對!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隻要查一下吳星宇衣服上的微生物含量比例,就能判斷他周四淩晨有沒有在十水嶺淋過雨!如果他鞋上有十水嶺的泥,身上卻沒有十水嶺的雨,那不是擺明了有人在陷害他嗎?】

榮銳:【這你也想得到,厲害……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並不知道十水嶺的雨水裏有哪些微生物,含量比例又是什麽樣的。】

蕭肅:【我知道,我有證據!】說著將師姐發來的雨樣檢查結果給他發了過去。

榮銳看了很久,回:【OK了,我已經發給市局的同事了,他們明天會讓人給吳星宇的衣服取樣做比對。你這份結果我需要一份打印版做證物,由檢測人簽字,你們學院蓋章。】

蕭肅真是赴湯蹈火都願意:【雨樣是我們院大氣係的師兄取的,檢測是我師姐,也就是伍心雨的姐姐做的,絕對沒問題。我明天上午沒課,一上班就去辦手續,順便把樣品要一份給你拿過去。】

榮銳:【直接送市局吧,正好我要過去辦點事,順便接你去遞交證物,十點鍾學校門口見。】

蕭肅自覺辦成了有生以來一件大事,心情一下子多雲轉晴,看看時間也不早了,便說:【早點睡吧,明兒見。】

榮銳卻問:【你還餓嗎?】

被他一說蕭肅還真覺得餓了,大概是心情放鬆的原因吧:【有點,這就去叫外賣宵夜。】

榮銳:【酸奶蛋糕和甜甜圈在冰箱裏,蔓越莓餅幹和覆盆子奶豆在餐邊櫃第二個抽屜裏,別吃多了。】

蕭肅簡直驚呆,還沒來得及說謝謝,他就下線了,紙袋子貓的頭像變成灰色,一動不動。

打開冰箱,最上層放著Lady M的酸奶蛋糕套裝,抹茶、紅絲絨、芝士……整整七種口味,旁邊是一盒附近一家網紅店的甜甜圈,也是七種口味。餐邊櫃的抽屜裏放著聖誕老人形狀的鐵盒,裏麵是蔓越莓餅幹和覆盆子奶豆,獨立包裝,上麵標著周一到周日。

這孩子是給他買好了一周的零食嗎?蕭肅一時間不知道該是什麽表情,誰會想到高冷傲嬌的榮銳居然這麽無聊……哦不對,應該是有愛心?

簡直比吳星宇這個傻直男強十倍!

不不不,吳星宇和他可是十幾年的交情,互相寫在訃告名單第一位的那種,不能為了幾份甜點就把他排在小警盾小朋友的後麵!蕭肅連念兩遍“罪過啊罪過”,拿了一塊紅絲絨酸奶蛋糕,一個果凍甜甜圈,倒了半杯牛奶大吃起來。

第二天上午,蕭肅一上班就去實驗室找了一趟師姐,請她去隔壁大氣係找找昨天的帥哥師兄,要一份雨水樣品。

其實他自己也可以去,但是……還是給師姐創造一點接觸帥哥的機會吧,畢竟她貼了那麽多麵膜,過幾天還要買愛馬仕,總得有機會背出去秀是不是?

師姐果然很上道,梳了頭發,專門換了件雪白的新大褂才去找師兄,回來臉上隱隱帶著一絲嬌羞:“雨樣拿到了,檢測結果也簽字蓋章了,你怎麽謝我?”

是你怎麽謝我才對吧?蕭肅忍著笑真誠地說:“謝謝師姐,要麽我送你個愛馬仕吧?”

師姐吃了一驚,呆呆地道:“師弟,你家股票這兩天漲停了?”

蕭肅搖頭道:“我有一個好哥們兒以前做微商的,現在從良了,還有一批高仿堆在我家車庫裏,愛馬仕香奈兒普拉達……應有盡有!哪天你過去隨便挑吧,給你妹也挑一個。”

師姐炸毛道:“滾!”

蕭肅大笑,又道歉:“開玩笑的,周末請你們吃飯,陽澄湖大閘蟹剛上市,蝦蛄也正肥。”

師姐轉怒為喜:“這還差不多!”

蕭肅心情好,差點忘了自己是個摳逼,高高興興告別師姐,去校門口等榮銳。剛走到一半,手機響了,是老媽方卉慈的秘書打來的:“蕭先生,您昨天說要給您那位姓吳的朋友請個律師,我跟方總講了,她直接給周律師打了電話。周律師說他今天上午正好有空,讓你直接跟他聯係。”

周律師是方卉慈的老同學,這些年方氏的法務工作一直是他的律所代理的,蕭肅沒想到老媽竟然請他出山,心中頓時更加安定。

在微信上和周律師約好一會兒在市局見,榮銳的消息也來了,蕭肅小跑兩步趕到校門口,榮鋃的超跑剛好到。

今天開車的是榮鋃,大概是被榮銳的急刹車整怕了吧。蕭肅上了後座,將裝著證物的紙袋子遞給副駕位上的榮銳:“都在這兒了……你們今天去市局幹什麽?408案有什麽新進展嗎?”

榮銳接了袋子,打開一一看過,說:“我和老孫要調查巧顏的抗衰針項目,去跟市局拿一份協調函。”

榮鋃發動車子,說:“我要去法醫那裏,看看呂白的屍體這段時間有沒有新的變化。”今天的榮法醫也是視覺衝擊MAX,金發用格子發帶束在腦後,穿著修身的米色風衣,配巴寶莉格子圍巾,英俊得簡直像歐洲高階模特。

蕭肅平日也算注重儀表了,襯衫西褲三件套,但每次站在他旁邊就自慚形穢,感覺自己宛如搬磚的糙漢。

榮鋃十分享受他欣賞的目光,無視榮銳的低氣壓,理了理脖子上的格子圍巾,抽了兩下鼻子,忽然皺眉:“怎麽一股方便麵味兒?你他媽昨天拿我圍巾幹嘛了?”

榮銳迅速開啟被動技能“薛定諤的聾”,扭頭麵無表情地欣賞著外麵的街景。蕭肅倒是心中一動,仔細看了看,發現榮鋃這圍巾……怎麽跟昨天榮銳墊方便麵碗的餐巾挺像?

別是方便麵湯灑在上麵了吧?

不過這種事還是別告訴他了……蕭肅慢慢將自己挪到椅背的陰影裏,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同時感覺榮法醫的形象似乎也不那麽精致了。

十點半,三人到了市局,榮銳去刑警隊遞交證物,榮鋃去了法醫處,蕭肅站在門外一棵大樹下等周律師。

大概等了五分鍾,周律師來了,蕭肅正要過去,忽見一輛酒紅色瑪莎拉蒂停在他身邊,一名年輕貌美的女郎從車窗內探出頭:“周律師。”

“哦,尤總。”周律師停下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

蕭肅注意到她左臂戴著黑紗,身上的衣裙也是黑色,雖然戴著墨鏡,但依稀能看出眼睛紅腫。聯想到她的姓,以及和張嬋娟有五六分相似的相貌,立刻便猜到她是尤剛的女兒,尤莉。

兩人寒暄幾句,尤莉聲音沙啞地說:“誰也沒料到爸爸會遇上這種事,還好凶手已經被抓住了。”

周律師身為凶手的代理人,臉色絲毫不變,溫語道:“節哀順變,照顧好張董,她和你父親同甘共苦這麽多年,不容易。”

“謝謝。”尤莉低聲說,“我媽哭昏過去好幾次,現在還在醫院打吊瓶。唉……我今天來就是想盡快領回爸爸的遺體,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也好讓我媽早點平靜下來。”

“應該的。”周律師溫和地說,“如果警方的檢驗已經做完了,應該是可以領回的。”

尤莉點點頭,又問:“您今天怎麽來市局?是方氏出了什麽事麽?”

“哦,不是,是幫朋友個忙,代理一件案子。”周律師依舊微笑,不動聲色地道,“方董的人情,我也不好推辭。”

尤莉沒有多想,寒暄兩句便告辭離去。蕭肅等她的車進了停車場,才過去和周律師打招呼:“周伯伯。”

“阿肅。”周律師拍拍他肩膀,“聽你媽說你留校當老師了?”

“是啊,沒別的本事,隻能誤人子弟了。”蕭肅笑,問他道,“剛才那就是巧顏的執行總裁尤莉?”

周律師點點頭:“來給她爸爸辦遺體領回手續的……你媽說你那個好朋友就是這件案子的第一嫌疑人?”

蕭肅覺得有點尷尬,但看他淡定自若,不禁感歎薑還是老的辣,簡單扼要地將吳星宇的事情給他講了一遍。周律師邊聽邊在手機上記,等他說完點頭道:“我大體知道了,一會進去辦好手續,爭取見他一麵,聽聽他怎麽講。”

“謝謝您了,周伯伯。”蕭肅感激不已。

周律師進去辦手續,蕭肅在大廳等榮銳。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榮銳從樓上下來,對他說:“證物已經交給負責人了,他們下午會安排檢驗吳星宇的衣物。”

蕭肅點頭,他又道:“剛剛有個姓周的律師來辦手續,說是吳星宇的代理。”

“是我媽的老同學,我家公司長期合作那家律所的合夥人。”蕭肅說,“我也沒想到我媽能請得動他,他現在很少親自出手接案子了。”

“哦,那你媽也很看重吳星宇啊。”榮銳淡淡說,雖然表情還和平時一樣冷峻,語氣也沒有什麽起伏,但蕭肅隱隱感覺到他又在散發低氣壓了,下意識解釋道:“我們是鐵哥們,我父親去世那一段他一直陪著我,他父親出事那一陣我也一直陪著他。我們就像親兄弟一樣。”

榮銳歪著頭“嗯”了一聲,說:“親兄弟啊?”

“嗬嗬,是啊……”蕭肅對他這種沒來由的小心眼兒有點頭大,但想想自己小時候似乎也是這樣,如果要好的小朋友和別人親近,偶爾也會不高興,便釋然了——也許這孩子隻是幼兒期比較長吧?

轉了個話題,問:“尤莉是不是來申領她父親的遺體了?”

榮銳別扭了一下也就過了,說:“是的,不過有你新提交的證據,加上周律師提出的一些問題,警方產生了新的懷疑,所以她暫時還辦不了領回手續。”

蕭肅沒想到他們動作這麽快,問道:“警方有什麽新的懷疑?”

“如果證明吳星宇周四淩晨沒有去過拋屍現場,那麽他就是被陷害的,凶手另有其人。”榮銳說,“從通話記錄看,吳星宇本來和張嬋娟約好周五去別墅見尤剛,結果周三她忽然打電話改期,讓他下午就去。而吳星宇一到那裏,就掉進了陷阱。”

蕭肅意識到了什麽:“所以……張嬋娟的嫌疑很大?”

“對。”榮銳說,“而且她也有作案的動機,記得我昨天告訴過你,尤剛前一陣剛剛為他的私生子改過遺囑,把原屬於尤莉的部分股份劃給了兒子。張嬋娟雖然對小三並不在意,但對尤莉這個女兒非常看重。而且巧顏正在商業擴張的階段,需要大量的資金,她恐怕沒辦法容忍丈夫這種釜底抽薪的做法。”

這個推測頗符合常理,但有一個致命的漏洞,蕭肅皺眉道:“可是張嬋娟有不在場證明,尤剛死的時候她和尤莉正在參加酒會。”

“所以警方這兩天會重新整理關於她的證據。”榮銳說,“而且尤莉今天來領遺體,不免有點著急了些。雖然入土為安是人之常情,但尤剛是被殺害的,一般情況下凶殺案的家屬第一訴求是嚴懲凶手,不會在案發不到一周的時間裏就要求火化遺體。”

蕭肅越發覺得這個案子瘮人了:“尤莉不會也有嫌疑吧?”明明這母女倆看上去都體體麵麵、嬌嬌弱弱的,不管殺夫還是弑父,都有點衝破他這個正常人的底線。

“警方也會調查尤莉的。”榮銳看了看表,說,“走吧,都這個點兒了,周律師一時半會忙不完,你下午是不是還有課?”

“兩點鍾有一堂大課。”蕭肅說,“也該回學校了。”

兩人從市局出來,已經快十一點半了,天上又淅淅瀝瀝飄起了雨點兒。榮鋃有事提前走了,他們倆隻能站在路邊打車,結果雨天車難打,等了快十分鍾也沒等到一輛。

蕭肅打了個噴嚏。榮銳右手握住風衣前襟,又鬆開了,大約覺得這個場景下把衣服脫給他有點太刻意,扭頭往對麵看了看,說:“你不是要換車嗎?那邊有一家4S店。”

“啊?”蕭肅黑人問號臉,作為一個土豪他還真沒想過“打不到車就買一輛”這麽瑪麗蘇的事情。

但想想似乎也沒什麽不對,反正車要買,這個點兒買還能省一趟出租車錢呢。

精打細算的蕭老師立刻同意了:“過去看看。”

4S店裏正在放飯,銷售顧問沒想到周三中午下著雨還有人來看豪車,牙縫裏的芹菜都沒來得及摳掉便跑來給他們介紹。

蕭肅對車沒什麽執念,隻有兩點要求,一是好看,二是省油。誰知看了半天,發現好看的都不省油……

榮銳乖乖陪他看車,最後終於忍不住了,指著一輛奔馳城市越野:“就它吧。”

選擇困難症蕭老師還在猶豫:“好看是好看,但是油耗有點高……”

“顏控沒有資格奢求油耗。”榮銳一臉鄙夷地說,“這就像你找對象,漂亮的都不是省油的燈,省油的燈都肯定比你醜!”

蕭肅竟然無法反駁,但總覺得哪裏不對:“你這都什麽歪理邪說……”

“刷卡!”榮銳對銷售顧問說,“有現貨嗎?”

顧問有點驚呆,實在不明白這倆人是個什麽關係,不過說起來都挺好看的,再大的顏控也沒得挑:“有有有,不過您不試試車嗎?”

“不用。”榮銳回頭對蕭肅說:“哥,你信我,就買它吧。”

蕭肅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掏出黑金卡:“刷一輛吧,黑色就行。”看著銷售顧問刷卡填表提車,忽然有一種自己是妻管嚴的感覺。

不,這一定是錯覺!

十二點半,蕭肅開著他價值兩百萬的新車出了4S店,除了陳建國的神獸,這大概是他花錢最多最果斷的一次了。

榮銳麵對兩百萬的發票麵不改色心不跳,在副駕位給他整理各種說明書和票據,最後放在手套箱裏:“記得去換車牌,臨時牌有效期短,而且不能出市,很麻煩。”

蕭肅剛才還在為了錢心疼,現在發現新車開著比minicooper順手得多,心情也好了:“知道了……一起吃飯吧?你想吃什麽?”

榮銳低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頓了下才說:“雨越來越大了,找飯店還要淋雨,不如叫外賣去你家吃吧,你兩點鍾不是還要上課嗎?”

蕭肅一想也是:“吃什麽?上次你點那個小鮑魚很好吃,哪家的?”

“我點吧,你專心開車。”

兩人到家的時候,外賣也剛好到。蕭肅感覺有點著涼,在衛生間洗手的時候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結果吃完飯榮銳也開始打噴嚏了,用紙巾捂著嘴說:“哥,我好像被你傳染了,有點頭疼。”

蕭肅特別內疚,他屬於抵抗力比較差的那種,靖川市一年兩次流感,他特別捧場地每回都要感染,沒想到這次害榮銳也中標了。

早知道剛才吃飯就分碗筷了……蕭肅從藥箱裏找了兩片感冒藥,自己吃了一片,給榮銳吃了一片。榮銳收拾了飯盒要走,道別的工夫打了七八個噴嚏。蕭肅幹脆說:“你別急著走了,在我這兒睡一覺,捂一捂吧。反正才一點半,等老孫找你你再去。”

榮銳捂著嘴甕聲甕氣地說:“萬一我要出去買東西,門鎖了就進不來了。”

蕭肅也沒多想,說:“給你錄個指紋吧,隨便你出去買什麽都能進來。”

榮銳點點頭,又遲疑著道:“這合適嗎?咱倆又不熟,你不怕我給你卷包兒會了?”

“你卷吧。”蕭肅打開電子鎖,握著他的手指給他錄指紋,“卷了我立馬報警,報老孫把你抓起來。”

榮銳甕聲甕氣地笑,目送他背著郵差包出門,特別乖地揮揮手:“哥再見,好好上班。”

“回去睡吧,衣櫃裏還有厚被子,疊一張捂著去。”蕭肅關門下樓,站在電梯裏忽然覺得哪裏不對——自己怎麽糊裏糊塗就給一個才見過幾麵的小警察錄了門鎖指紋?

要知道吳星宇都進不了他家門呢。

唉算了,誰讓小屁孩病了呢。

惦記著榮銳的感冒,蕭肅下午上課有點心不在焉,平時下課後都要去泡圖書館的,今天早早就回家了。

誰知到家的時候榮銳已經走了,樓上的大床特意收拾過,難為他把蠶絲被疊得豆腐塊一樣方正。蕭肅在吧台上找到他留的便簽紙,上麵寫著:有事先走了,給你定了晚餐外賣,記得吃飯,別敷衍自己。

榮銳的字意外地好看,標準的顏體,端莊工整、氣度嚴謹,隨手塗畫也是一副大家風範,怪不得當初看不上吳星宇的爛字兒。

蕭肅不禁有些好奇他的家世。榮銳衣著樸素,渾身上下沒有一件看得出牌子的東西,但他整個人似乎就代表著一種極致的奢侈——優良的教養、出色的身手、常人難以想象的職業,以及對金錢漫不經心的態度。

還有他的字——這種層次的書法,沒有一流的老師手把手從小教,是練不出來的。

神奇的小孩……蕭肅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打開電子鎖想抹掉他的指紋,頓了下又合上了。

錄都錄了,就留著吧。

接下來的兩天,蕭肅一直和周律師保持著密切的聯係,從他那裏得知吳星宇的衣物上果然沒有檢出賈第蟲和隱孢子蟲,警方已經初步認定他是被人栽贓陷害的,經過對尤剛社會關係的梳理,鎖定了新的嫌疑人——張嬋娟。

蕭肅想給吳星宇辦取保候審,周律師說有點難度,要等下周調查明朗化以後才能提出申請。不過他說吳星宇狀態還可以,知道蕭肅在外麵替自己奔走,特別放心,好吃好睡,連警察都覺得他是凶殺嫌疑人裏的一朵奇葩。

蕭肅一邊覺得這貨太無厘頭,一邊又覺得他這樣也好,不然周律師整天麵對一個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委托人,怪鬱悶的。

轉眼又是周末,失蹤了好幾天的榮銳終於在UMBRA上給蕭肅發了個消息,說要跟他聊聊案件的進展。

蕭肅從碧月湖趕到loft的時候,榮銳已經在廚房裏洗菜了。蕭肅看著一吧台的肥牛魚蛋大明蝦,有點懵逼:“你這是做什麽?”

“做火鍋啊。”榮銳居然還係了一條圍裙,黑色緞麵的,法式大廚用的那種,布料緊緊裹在腰上,越發顯得他頎長挺拔,青春逼人。

“天氣冷了,吃火鍋正好。”榮銳完全拿自己不當外人,一邊攪麻醬香油,一邊問他,“吃辣嗎?我買了韭菜花和老幹媽。”

蕭肅有一種走錯別人家的感覺,但想想自己“引狼入室”,似乎也沒辦法抱怨了,隻能坐在高腳椅上等著吃榮銳小朋友唯二擅長的美食。

海底撈底料拯救了他們倆貧瘠的廚藝,所幸榮銳刀工極好,片的肥牛幾乎能和機器刨出來的媲美,大蝦處理得幹淨利落,一絲泥線都沒有,不知道是閑的還是顯擺,愣是把白蘿卜雕成了海棠花。

蕭肅都不忍心下嘴吃了。

“這兩天在忙什麽?沒見你上UMBRA,也沒發微博。”蕭肅等著開鍋,隨口問他。

“出差,去了一趟瓏州。”榮銳給他倒了一杯甘蔗汁,說,“巧顏提供的資料,他們和瑞典那家公司達成初步協議,打算在聖誕節前後推出國產抗衰針,試點放在瓏州的新醫院裏。”

“瓏州?”蕭肅有些意外,“尤剛和張嬋娟的大本營在靖川,為什麽要把新項目放在瓏州?那邊經濟不如這邊發達,交通也沒有這邊便利。”

“巧顏的說法,是想開拓西部市場。”榮銳說,“靖川這邊已經是他們一家獨大,再往東有好幾家實力雄厚的同行,市場也趨於飽和。所以尤莉打算另辟蹊徑,從欠發達地區著手,提前搶占市場。”

這倒也是個說法,蕭肅挑了挑眉,說:“你們有什麽發現?”

“拿到了一些技術資料,簽約合同什麽的。”榮銳說,“我和老孫初步分析了一下,看不出什麽問題,技術資料已經交給伍心雨去研究了。”

“能提交給官方的東西,一般都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吧。”蕭肅說,“是不是還得從其他渠道入手?”

榮銳點點頭:“最好是有內部的人提供證據,我和老孫正在研究他們的核心成員,看能不能打開缺口。”

火鍋開了,蕭肅夾了些白蘿卜放進去,榮銳無語地說:“哥你會不會吃火鍋啊?一開始要先放肉,等湯煮濃了再放素菜。”

蕭肅發現自己不但不會做飯,連吃都不會了,鬱悶地說:“白蘿卜要煮透了入味了才好吃,放晚了等煮好我都吃飽了。”

“什麽邏輯啊……蘿卜有什麽好吃。”榮銳嗤之以鼻,但還是又給他下了幾塊白蘿卜。

“蘿卜賽人參。”蕭肅不服氣了,“我就喜歡吃蘿卜。”

“這不是給你煮了麽?”

蕭肅捏著筷子,忽然發現自己被這小屁孩給傳染了,怎麽也變得幼稚任性起來了!

好煩啊,人家是成熟穩重優雅的蕭老師啊!

優雅的蕭老師優雅地吃著牛肉,幼稚的榮警官在對麵給他剝明蝦:“吳星宇的案子,周律師給你說進展了嗎?”

“說了。”蕭肅簡單講了幾句。榮銳說:“這不算最新的,我下午回來之前剛看了他們的進度表,順便拷了一份問詢記錄。”

蕭肅忙道:“快給我看看。”

榮銳掏出手機,打開一個文件遞給他:“警方懷疑張嬋娟,所以重新問詢了她們身邊的人,包括秘書、保姆、司機……然後根據這些人的口供,重新梳理了案發當天她的時間線。”

這件案子現在最棘手的問題,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張嬋娟沒有作案時間。蕭肅點開文件,驚訝地發現居然不是筆錄,而是視頻。

第一段視頻是張嬋娟的保姆,一個幹淨利落的中年女子:“太太上午九點左右說要和尤小姐出去逛街,中午不回來吃飯。大概下午五點鍾的時候,她一個人回來了,叫了化妝師給她做晚宴的造型。六點半的時候,她的秘書來接她去參加一個酒會,回家大概十點半……對,她是和尤小姐一起回來的。”

警察問她尤莉下午為什麽沒一起回來,保姆說:“尤小姐在市裏有自己的房子,她不太喜歡太太的化妝師,嫌土,所以一般是自己做造型的。”

警察問她晚上十點以後母女倆有沒有離開過家,保姆搖頭:“沒有,我記得很清楚,那晚有點飄雨,尤小姐例假來了,大晚上喊肚子疼,大概一點多的時候,太太下樓喊我去給她煮一碗紅糖薑茶。後來快三點的時候,她又叫司機出去買止疼藥,說尤小姐受了涼,薑茶也不管用。”

“你確定你見到她們兩個人了?”警察問。

“當然。”保姆說,“我手機關機了,太太專門下樓來敲我的門。我送薑茶上去的時候,聽見尤小姐疼得直哼唧,太太一直在溫柔地安慰她。”

蕭肅又打開了酒會接待人的詢問視頻,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在畫麵中說:“張女士是晚上七點左右到酒店的,她一個人,我還問她尤小姐怎麽沒來,她說已經來了,禮服有點問題,在車裏收拾呢。後來我忙著協調酒水音樂什麽的,就沒再關注,大概晚上九點半酒會結束的時候,我在門口送賓客,看到她和尤小姐挽著手出來……所以我想尤小姐差不多是和她一起來,一起走的吧。”

後麵兩段視頻是張嬋娟的秘書,和她的化妝師錄的,基本證明了保姆和酒會接待人的證詞,張嬋娟從下午五點直到次日清晨一直在靖川市。

蕭肅看完所有視頻,關了UMBRA,說:“尤剛死於傍晚,那段時間張嬋娟在酒會上。凶手拋屍是周四淩晨,她整晚沒有離開家,根本沒有時間。”

榮銳道:“尤剛修改遺囑,除了張嬋娟以外,還有一個人的利益受到了直接的損失。”

“尤莉?”

榮銳點點頭:“從保姆的證詞看,尤莉周三上午和張嬋娟出門逛街,但下午五點鍾並沒有和張嬋娟一起回來,也就是說,從上午九點到晚上九點這段時間裏沒有人見過她。酒會負責人隻能證明她晚上九點半和母親一起離開,並不能證明她之前一直在酒會現場。另外,周四淩晨這段時間,雖然張嬋娟說她不舒服,指使保姆和司機弄這買那,但這兩個人始終隻見過張嬋娟一個人,聽到尤莉的聲音,並沒有見到她本人。”

蕭肅也道:“是,這一段我覺得很奇怪,張嬋娟的行為有一種很刻意的感覺,好像為了證明尤莉和自己在一起,特意大半夜折騰保姆和司機似的。”

“所以,尤莉的不在場證明很薄弱。”榮銳說,“警方也發現這一點了,正在進一步調查。現在到處都是攝像頭,一個人很難無聲無息地出現,或者無聲無息地消失。”

蕭肅想起那天上午在市局門口見過的尤莉,悲悲戚戚,嬌嬌弱弱的樣子,實在讓人無法相信能做出弑父這麽可怕的事情:“如果凶手真的是尤莉,那她也太可怕了——七點殺人,九點半趕到酒會,中間隻有兩個多小時,還要飛車……她的情緒簡直零冷卻,天生的殺人凶手啊!”

而且她從酒會回來以後,馬上又趕回別墅拋屍,冒著大雨栽贓吳星宇……這素質,說是專業殺手也不為過吧?

蕭肅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榮銳將煮酥了的白蘿卜海棠花給他夾到吃碟裏,說:“這也是我疑惑的一點,雖然尤莉的時間對的上,但太緊了,考慮到她的既往履曆、情感因素,很難相信她能把一件凶殺案策劃得這麽極致,這麽冷靜——她殺的還是自己的父親!”

蕭肅咬了一口蘿卜花,遲疑道:“會不會有幫手?”

“不排除,但殺夫弑父這種事,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榮銳沉吟少頃,低聲說,“其實除了尤莉殺人,張嬋娟包庇這個猜測之外,我還有一個更大膽的推測。”

“哦?”

榮銳說:“母女倆上午九點出門,張嬋娟下午五點才回家。吳星宇接到她的電話,讓他當天下午去別墅見尤剛,是中午一點。”

蕭肅意識到了什麽。榮銳接著道:“有沒有可能,尤剛在張嬋娟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死了?否則她為什麽忽然更改原定星期五的約定,讓吳星宇當天下午就過去?”

蕭肅將時間線計算了一遍,發現這麽推的話,整件事的邏輯就順暢多了——張嬋娟和尤莉九點鍾去別墅和尤剛談判,路程需要兩個半到三小時,正好是十二點左右。然後談判失敗,張嬋娟失手把尤剛給殺了,情急之下想找個替罪羊,於是一點左右給吳星宇打了個電話。

兩人收拾現場需要一兩個小時,兩點多鍾張嬋娟出發回市裏,五點鍾到家,給尤莉打掩護。尤莉在別墅等到七點,迷暈吳星宇,九點半趕回市區,假裝參加完酒會,回家以後再次讓張嬋娟打掩護,自己溜出去處理屍體,淩晨把尤剛丟到了十水嶺的窪地裏。

張嬋娟夫妻感情淡漠,年紀大,見得多,心理素質好,死了老公照樣參加酒會。尤莉年輕,和父親有一定的感情,但隻要人不是她殺的,她的心理壓力就沒有那麽大。

最重要的是,尤莉和母親感情深厚,利益相通,這一點也許足夠領她戰勝對父親死亡的恐懼。

但是這個推測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張嬋娟母女是怎麽偽造尤剛的死亡時間的?

作者有話要說:榮銳:我哥被子好好聞……

榮鋃:我的圍巾好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