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 南內

天色已晚,夜幕如無邊的絲絨,綴著幾顆懶懶的星子。

馬車直進皇城之後,成綬帝道:“好了,他們就是跟蹤,也進不了宮門的,可以放心了,就是太傅也料不到朕會將你藏到宮裏來的。”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泠然自嘲地想,老掉牙的設計,不過可能是經久耐用的法子。

聽到宮門沉緩地關上的聲音,她的心也漸漸沉了下去,這一關,是否把許多東西都關在了外麵,把自己關在了裏麵?

紅綃公子不知是不是暴露了,苦心幫他經營的易掌櫃是不是逃脫了那老太監的魔掌,梁媽媽和史媽媽有沒有順利脫身,還有張家母子三人是繼續滯留京中尋找著自己還是已經動身回南……

尤其是,不知道那個妖孽可會知道他的父親追殺自己,還有沒有一絲半點的牽掛

一切都成了未知之事。

車子一直駛進內城,趕車的人在成綬帝的授命下去尋了一套太監的袍服來,泠然匆匆在車廂裏換過了,才下車來。

少年天子看見她下來,桃花眼一彎,裏頭盛滿了笑意,道:“先讓懷恩送你去南內,若是朕親自送你過去的話太招搖了,宮裏到處都是眼線。”

泠然欠身向他行了一禮,算做回答,突然想起碧晴和沅兒好像在他身旁當差,又停步,“皇上改日如果駕幸南內,可否將奴婢兩名姐妹一起帶過來?”

“可以。”成綬帝笑著答應。

於是大太監懷恩領著泠然在宮裏走了許久的路,才來到一所高大卻略顯衰敗的宮門前。

這所宮殿與其他地方明顯不同的就是外頭巡邏守衛的禦林軍特別多,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如臨大敵。

懷恩在大門上輕輕叩了幾下,大門上一扇小窗子打開,裏頭有人問道:“什麽事?”

“司禮監懷恩,奉皇上旨意,賜一名奴才給憲王殿下使喚。”

泠然不由驚歎,看不出這個本分忠心的年輕大太監竟然位居司禮監之尊。想東廠的廠公是司禮監之下的秉筆太監擔任的,西廠的劉永誠原來也不過是禦馬監,位次都在司禮監之下,此人位居內廷宦官第一,必然不簡單啊不簡單。

裏頭的人立刻打開了門,出來兩個宦官,向懷恩行禮道:“不知是懷公公大駕光臨,小的們給公公賠罪了。”

懷恩一揮手中的佛塵道:“不妨事,咱家帶她去見憲王殿下。”

那兩個守門的太監連忙恭送。

憲王就是曆史上的明憲宗了,初時被景泰帝封為沂王,成綬帝登基後改封為憲王,要去見他,泠然還是有些興奮的,心裏默默地想,這人不知還有沒有再次登上皇位的命運。

南宮號稱一座大宮殿,地方也不是很小,但是裏頭一棵樹木也沒有,一眼所見,唯有幾所大殿和幾排簡潔的房屋,與響亮的名頭有些不相稱。

中央的大殿前閑散地站著幾個瘦不拉幾的太監,精神萎靡不振,有一個還哈欠連天,泠然看看天色還早,不禁可以想象出此處的生活待遇。

懷恩上前讓人通傳,不一會,有個太監就出來說了聲請。

那太監領著懷恩和泠然走進大殿,但見裏頭燈火昏暗,殿上也沒個人影,倒是一旁的側室燈火比較明亮,他們就走了進去。

側室原來是個書房,一個十八九上下的消瘦青年伏在書案後,他的身旁隻站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女子,看服飾打扮,應該是個宮女的領班之類。

懷恩參見過之後,說明了成綬帝賜人的意思,並直接告知泠然是個女子。

那青年打量著泠然,還未開口,她身旁的宮女突然道:“皇上這是什麽意思?是嫌我們生活不夠有趣,所以賜些美女過來讓王爺消受?”

話裏帶著十分明顯的刻薄之意,換一般人要驚訝一個宮女怎麽敢如此說話了。不過泠然對大明後宮還是比較有認知的,心想這一位大概就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萬貴妃了,據說足足大憲宗皇帝十九歲或者說是十七歲,卻蒙皇帝一生寵愛,自小是朱見深的宮娥。如今朱見深為王,被軟禁南內,她的身份可能還隻是一個侍長。瞧她長得比較胖,麵上已經有掩飾不住的皺紋,眉眼間還有些凶厲之色。

而朱見深眉眼相當俊秀,下巴頜很尖,臉型與成綬帝甚是相似。身上穿著紫紅色的袍子,頭上還戴著烏黑的紗帽,皮膚白得透明,看起來相當和善,跟萬氏倒不像同類,他愛上萬氏,不知該說是癡情還是口味獨特。

泠然在這裏思想活動豐富,懷恩卻不緊不慢地道:“陛下隻是說暫時讓這個宮娥在南宮侍奉,並不是賜給憲王殿下的。”

“哦?”朱見深轉頭看看萬氏的臉色,才說了這麽一個字。

懷恩走上前,附耳與他說了幾句。

他麵上略略浮現驚訝之色,隨即對萬氏道:“貞……貞……兒放……心,帶她……下下去歇息,皇上……自自……會會來接她的。”

不想朱見深竟然是個結巴,他說話的時候,泠然還好已經垂下了頭,沒有讓他們看到臉上的訝異之色。

萬貞兒嗯了一聲,這才略微收了晚娘麵孔,徑直往外走去,道:“隨我來吧”

最後,泠然被她帶到南內一處偏僻角落的一座閣樓前,道:“殿下藏書很多,你且在這裏幫著打理。自己進去吧,書樓日常隻有一個宮女守著,有什麽事問她就是了。”

說罷就急匆匆丟下她,回轉前殿。

泠然自外頭看,殿裏黑漆漆一片,樓上窗戶也全都關著,根本看不到裏頭究竟有沒有人。

這南內外頭守著重兵,裏麵倒是鬆弛懶散得很,好像根本就沒個人正經管理。

聽說楚留香當年在瓦剌混亂中刺死了明英宗,從而改變了曆史,不知他為何又留下朱見深不殺,難道就不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帶著疑惑,泠然輕輕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揚聲問道:“有人麽?”

室內殿宇高闊,前方影影絆絆好像都是高大的書架,卻不見半個人影。她極力辨認了下,發現裏側有一樓梯,上頭似乎有微弱的燈光透下來,於是就一邊問著有沒有人,摸了過去。

木梯敝舊卻還是很結實,泠然一步步踩上去,發出不小的聲響,待到走到樓上,才發現跟樓下一樣,到處是書架,上頭陳列著無數的書籍,循著燈光走過去,但見一女子身上披著件灰色的布衣,正趴在一張靠牆的橫案上睡得香。

“你好我是新來的……”泠然上前輕輕拍了拍那女子的後背。

那沉睡的女子迷茫地回過頭來,兩人一看到對方的容貌,頓時都驚叫了起來,那女子更是一下子站起來就反抱住了她。

原來這女子不是別個,竟是闊別許久的李唐妹。

故人相見,分外親熱。

泠然見她衣著樸素,倒像個尼姑,不禁問道:“不是說你到宮中內藏庫去了麽?怎麽到了南內?”

李唐妹道:“我也是剛過來不多日子,當初在內藏庫本是劉公公安排的,可是前些日子他不知為何得罪了楚相爺,被遣出了宮,這裏頭的人,都是見高捧見低踩的,聽說南內要人,掌事太監自然就分派我來了。”

“整座樓裏就你一個?”泠然望著偌大的樓眼睛有些發直,“打掃起來不是累得慌?”

“其實還好吧,終日裏無所事事的,除了打掃,更多的時間是看書,倒正合了我的心意……你不是在王府麽?一日遇到碧晴妹妹,她還說襄王爺求娶你為王妃,真是熬出頭了怎麽會到這裏來?”

提起楚玉,泠然再也笑不出來了,既然他都已經放棄了自己,如今再說起來,便沒意思,“別提了,男人靠不住。”

李唐妹笑著推了她一把道:“你這口氣,倒像怨婦,跟我說說你這些日子到底都是怎麽過的。”

泠然搖了搖頭,實在不敢去回憶,故意轉開話題,“我被皇上帶入宮中,還沒有吃飯呢,你這裏有吃的嗎?”。

“啊”李唐妹有些不好意思,“南內與別處不同,配給的東西都要算著用,所以晚上都是不開火的,我也是每天中午做點吃的晚上隨便取一點果腹,正巧今天沒什麽胃口,晚飯就沒有吃。”她揭開桌角一個木盒,將裏頭靜靜躺著的一個冷饅頭雙手捧給了她。

泠然萬萬沒想到李唐妹在宮裏的日子過得如此清苦,半年沒見她,她不僅更加清瘦,而且也沒長高半點。雖然她長得很漂亮,但是臉上不見一絲血色,看起來就營養不良。

這個冷硬的饅頭,必然是她節省下來的,自己怎麽能吃呢?

泠然忙搖手道:“我剛才是不想回答你的話才那麽說的,其實已經吃過了,你自己吃吧。”

“最近老是泛酸水,這樣的東西也吃不下。”李唐妹為人向來實誠,打量泠然色若桃花,身材較之以前更加高挑玲瓏了,就知道她應該過得不錯,也不客氣,將包子收進了盒子,“我也不吃,你夜裏若是餓了,就自管取來吃了。”

仰人鼻息生存,真是可悲泠然想:臭皇帝還說他跟憲王關係不像外間傳聞的那樣,可是看這裏的待遇,就知道他沒做好,他若是不來找自己還罷了,若是來了,一定要質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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